这高大身影有些古怪——肩宽体阔、满头乱发,身上披着件僧袍,看上去不伦不类——陆承宗再定睛看去,这人竟有些熟悉。
“滚开!”
那瘦子显然吃了些亏,团身欲上。只听高大汉子一声断喝,拎起瘦子将其扔到案上!
众人大哗,纷纷避开。
听了这吼声,陆承宗豁然想起,眼前这高大汉子,竟是半月前在后山山道上遇见的那个孙二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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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孙二虎被英阳点倒,过了一时便恢复起身,仍是惦念自己入寺为僧的大计,可中林寺僧嫌他是外乡人,不肯收录。
劫道是啥也没劫着,但杨简扔给他的那些散碎银子,倒派上了用场。孙二虎灵机一动,揣着这些银子找家赌档赌了几日,凭着运气竟赢了百十两银子!
用这些银子,孙二虎暗中贿赂寺中某个没混好的僧人,让其给美言几句,没想到还真成了——寺中任命孙二虎先做一名值巡,若能尽职守,日后再行剃度。
孙二虎遂了宿愿心中欢喜,由此也感谢杨简三人——若没他们给的那些银子,自己也难偿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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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孙二虎巡到“财院”一家赌档处,听得众人喧哗,见一人被扔出圈外。定睛处,被扔出的竟然是自己的大恩人。再看那瘦削汉子举止凶狠,一脚要废了陆承宗,忙上前阻止。
孙二虎一身硬功颇为了得,当日英阳也是用了“多罗碎玉掌”出其不意,才能速胜。
此番急切出手,一招之下,便伤了那瘦削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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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个子!是你啊——哈哈!”陆承宗见来了救星,立时两眼放光,爬起身叫道:“这些人手脚不干净,还敢打我!你给我狠狠揍这厮——”
“噢?是么?”孙二虎回过头,拧眉立目,要行使自己值巡之职。
“你是哪儿的?管闲事吗?”那瘦子上下打量孙二虎一番,阴声道:“你不知道方丈是我姐夫?”
“啊?姐夫?……”听得这个,孙二虎犯了含糊——自己甫来未久,若真犯了方丈的小舅子,这好不容易得来的饭碗,岂不是砸了?
“方丈是你姐夫?你姐夫?”陆承宗哪理会孙二虎心思,闻言叫道:“老子明天便要睡到你姐夫头上,你们这儿不是有个什么‘大佛顶’吗?”
“小杂种不想活了?”瘦削汉子闻言大怒,身形欲动,扫了眼孙二虎,又勉强止住。
正当此时,由远及近传来一阵喝嚷声,只见几名寺僧闻讯赶了过来。
“怎么回事?啊?怎么回事?”为首一名僧人喝到。
陆承宗望见这几名僧人中正有志贪,忙高叫道:“志贪,快过来!”
“哎呀!您老这是怎么了?”志贪一个箭步蹿到陆承宗身前,拍打他身上尘土,回首瞪着孙二虎高声道:“难道是这厮打您老了?奶奶的,不想活了是不?您老放心,我这就禀明寺中,重重责罚他!”
“不是他,是这厮——”陆承宗指着那瘦削汉子恨声道。
“啊……这……”志贪在寺中多年,自是知晓这瘦子非比常人,可当下又不敢得罪陆承宗,忙躬身低语道:“他怎么您老了?”
“这帮人手脚不干净,骗我许多银两,我跟他们没完!”
“这是从何说起?……”
“怎么回事啊?志贪!”为首那僧人问道。
“志领师兄……这位陆爷,可是咱们寺的大金主,就是我常跟你提起过的那位陆爷!”
“噢……陆爷啊!久仰久仰!幸会幸会!”志领现出个“自家人”的笑容,揖道:“陆爷这是咋了?您老慢慢说。”
陆承宗看看左右、挺直腰身,将适才情形大致讲了。
赌档这边做没做手脚,志领心里跟明镜似的——可一边是住持的小舅子,一边是寺中的大金主,哪个都不好得罪啊……
为难间,正看到了一旁呆立的孙二虎,志领立时喝道:“你个混帐!谁让你生出这些是非的?来人啊——把他带走……”
“啊?!哎——”陆承宗急忙止道:“他是帮我出头的……”
“不对吧陆爷!依在下观察——这厮才是背后使坏的恶人……”志领恭身笑道:“在下早看出来了,他就是想混进来捣乱的……来人啊,带走!”扭头又向瘦削汉子道:“没事了,你们接着玩吧。”
“啊!……”陆承宗万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都听傻了,再看孙二虎亦是满脸惊愕之色,忙道:“你们要把他带哪儿去?”
“陆爷您受委屈了,我们定会将他重重责罚!”志领皱眉道:“估摸是这厮使出妖术,让您老人家头脑一时发昏,才输了银子……这可不能怪赌档啊,这家赌档清名远播、童叟无欺,在下素来是知道的……”
“这……”见志领等人如此行事,陆承宗一时也不知该说啥了。
旁侧几名僧人一拥而上,将孙二虎扭住。孙二虎为了生计不敢挣扎,由着众人将他押向后院。
陆承宗见状,忙跟上去。甫到后院门首,便被寺僧拦下——说里面是寺中重地,旁人不便入内。
陆承宗无奈,只得倚着门首侧耳倾听,却听得含含糊糊、高一句低一句的呵斥声传出。
不一时,杂乱脚步声近,陆承宗忙立好身形——却见孙二虎神情委顿满脸痴茫、僧衣也被扒了,被志领、志贪等人押了出来。
“且慢!这是怎么回事?”陆承宗迎上前道。
“陆爷啊!您老可不知道——”志贪趋到陆承宗身前,禀道:“这厮看上去憨厚老实,谁知其心险恶之极!竟是潜入寺中、坏我中林清誉的……幸亏佛祖保佑,被您老人家及时识破,我们已决定将其逐出寺外,不得再踏入半步!”
“这……你们误会了吧?”陆承宗左右看看,道:“这人是我朋友,一向老实本份……”
“您老的朋友?”志贪狐疑地看了眼陆承宗,旋又笑道:“不可能!绝不可能!这厮委琐如斯,怎么会是您老的朋友?”
“我说是就是!”陆承宗懒得和他解释,明白对这种人,板起脸来说话要方便得多。
“真的?……”志贪立时没了主意——眼前这位陆爷虽是大金主,可毕竟是外人,总不能因他得罪了方丈大人的亲眷。
“陆爷!——”志领一直冷眼旁观,见状上前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您老人家也许是一时失察误交匪、误交恶友……这也算不得什么……在下确实察过,这人来路不正、意欲为祸敝寺,是绝不能留下的!”
“……算了算了!”陆承宗一听那瘦子说自己是方丈的小舅子后,就知道必会有这样的结果,闻言挥手道:“就算他不能留在寺中任职,可跟我在这儿玩耍总无妨吧?”
“这个——”志领看了眼志贪,朗然笑道:“这还不是陆爷您一句话的事!这样,他就算寻常游客好了,只是吃喝用度……”
“好说好说!都算在我身上!”陆承宗拍着胸脯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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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兄啊陆兄!你看这事闹的——”孙二虎与陆承宗踅到寺中某一角落,嘟囔道:“好不容易得来的营生!这可怎么好?我还急着娶媳妇呢……”
“不算啥不算啥——你就放宽心吧!”陆承宗累得孙二虎受罚,心中不忍,闻言大喇喇道:“这营生算什么?才几个钱?以后千两万两也是有的!”
“那你拿来!”孙二虎才不管他这套,闻言大手一摊。
“这个……”陆承宗此时已是囊中羞涩,怀中余钱若在外面寻常度日,自是无虞。但在这如狼似虎的中林寺中,只怕连三日的开销都不够了。
想了想陆承宗将心一横,见左右无人,悄声向孙二虎道:“我这有个买卖,你做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