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输了!"沉思了片刻,萧风扬最终洒然一笑,将手中的棋子丢回棋盒,微笑着道。
风满楼长出口气,也将手里的棋子放了回去,看着萧风扬,疑问道:"师父,你这棋为什么要这样下?这不是你的风格啊?"
"风格?"萧风扬一笑道:"每个人,在不同的时候,都会有不同的风格!愤怒的,高兴的等等,再说,你不觉得这样下,很刺激么?"
"是很刺激。"风满楼干笑了两声:"但是这样,好象,嗯,太冲动了!"
"冲动!"萧风扬神色一动,又是咳嗽了两声:"咳,咳,冲动!说得好啊!就是冲动!这正是你现在缺少的东西!"
闻言,风满楼不禁愣了愣神:"我缺少的东西?"
"不错,"萧风扬眼含深意地看着风满楼:"或许是因为你年纪轻轻便遭逢巨变,你的心性比一般人都来得坚韧,加上你头脑聪明,这些年来,遇到任何事情,你都很冷静分析,谋定而后动!这虽然是个好习惯,但你却冷静得有些过了头,少了一分,你这个年纪的人应该有的冲动!"
"冲动?"风满楼细细思索了一阵,跟着一笑道:"我明白了,师父。"
"明白不够,要能做到啊!"萧风扬无奈摇头,紧接着又是一阵咳嗽。风满楼赶紧上前,帮师父轻拍着后背,关切道:"师父,您先休息会吧!别多说了,我去给您做饭去。"
萧风扬摆了摆手,缓缓地站起身来,回过头望向那高不可攀的悬崖绝壁,目光流转,满含着一份异样的情愫:"风儿,我记得当年,你曾说过,总有一天,你要靠自己的力量,踏过这万丈悬崖!"
风满楼扶着萧风扬,点了点头道:"我是说过。"
萧风扬裂嘴一笑,长长叹息了一声:"其实,以你的武功,早在五年前就已经可以翻过这道悬崖了!而在一年前,你的修为可到达了瓶颈!但你却迟迟未离开,十年来,不曾踏出过这崖底一步,其实我知道,你是为了我!"
"师父。"风满楼的目光动了动,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忽然充斥着一种不祥的感觉。
"现在,"萧风扬回头看着风满楼,微笑道:"是时候了!该是你离开的时候了!你这块璞玉,雕刻了十年,也是时候大放光彩了!"
"师父。"风满楼一把逮住萧风扬的手,连连摇头道:"我不想走!真的不想走!"
萧风扬淡笑一声,道:"怎么?难道你不想为你父母报仇了么?"
风满楼身躯一颤,顿时说不出话来,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怎么可能不报?但是,人是有感情的!十年岁月,萧风扬在风满楼心中的地位,已然不止是师父那么简单,潜意识里,风满楼已经将他看成了自己的父亲!现在,要他抛弃自己的父亲离开,这怎么可以?
"我知道,你是舍不得我,"萧风扬脸色显得有些古怪,想他一代剑神,昔年长剑在手,快意恩仇,何时这么婆妈过?但现在,他还是忍不住将心里话说了出来:"其实你不用烦恼,我大限已至!活不了多久了!"
挥了挥手,萧风扬阻止了正要说话的风满楼,继续道:"想当年,我一剑在手,挑战天下英豪!你真以为那些人是豆腐做的?让你师父我一剑打的悉里哗啦?开玩笑,那些人,一个个可是都有真功夫的!几百场决战下来,我内伤深重,已经不可能痊愈!再加上我痛失爱妻,身伤心伤一起来,更是雪上加霜!我原本打算,在这了无人烟的悬崖底下,每天看着月牙的画像,一个人静静地等死!"
叹了口气,萧风扬目光一转,落在风满楼身上:"上天对我还算不错,临死之前,还把你送到这来!让我一身绝技没有成为绝响。同时,也让我感受到了从来没有过的温暖!天冷时帮我盖被子,热的时候帮我扇风,每天做饭给我,这一件件普通的事情,其实,却是人世间最最珍贵的!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年我懂得珍惜月牙,现在,我应该也能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孩子,享受天伦!可惜啊,这世上最没用的东西,就是后悔!"
"师父!"风满楼忍不住眼圈一红,紧了紧抓着萧风扬的手:"我一直当你是我父亲的!真的,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父亲!"
萧风扬由衷地一笑,抬起手来,摸了摸风满楼的头,那样子,真就像一个父亲对待自己的儿子:"好孩子,或许,真是月牙在天有灵,把你送到我这来!在你临走之前,我再教你一招!"
冷光一闪,萧风扬右手一探,将风满楼背后的风神剑拔了出来:"这是我最近悟出来的一招,算是风神第十四剑!"说着,长剑一抖,剑身轻颤,发出阵阵嗡鸣,不需要过多的动作,那强横的剑气,已经压得风满楼胸口一阵发闷。
"风神第十四剑!"风满楼轻声地喃喃一句。
萧风扬的动作很慢,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节,都是悠然自得,不急不燥。动作虽慢,但手中的风神剑每移动一分,便会留下一道清晰的剑影,剑势也变得更强。
强横到极点的剑气,引得冷风阵阵,萧风扬衣决飘飘,风神剑转了几圈,而后剑锋直指,正对着前方的风满楼。
风满楼顿时身躯一颤,那无边的剑气,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地渗出。
萧风扬陡然上前一步,风神剑猛然朝前刺出!顿时,无数剑光合而为一,带着开天辟地的凛冽威势,正对着风满楼咆哮而出,周围的空气承受不住这股强横的剑气,竟是不住地发出阵阵爆炸声响。
风满楼毫不怀疑,这一剑,绝对能将自己轰得四分五裂,甚至连渣都不剩下!虽然坚信萧风扬不会对自己不利,但本能地,风满楼第一时间想到了逃跑!但这念头刚刚一动,他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现在竟是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周围仿佛有着无数只无形的手,将自己死死地按在了原地。
剑如风!很快便来到了风满楼身前,跟着,没有丝毫迟疑,直接对着风满楼的躯体,席卷而过!
风满楼下意识地闭紧了双眼,感受着那凛冽的剑风划过自己的躯体带来的冰凉感觉,心跳比平时至少快了五倍以上!
渐渐地,空气平静了下来。
风满楼动了动眼皮,迟疑着张了双眼,低头看了看自己,只见那衣服还是衣服,裤子还是裤子,丝毫没有被剑气绞碎的痕迹。
"呼~~"风满楼长长地舒了口气,心中惊魂未定,一身冷汗直下。
轰!轰!轰尚未等他完全回过神来,身后骤然又是一阵轰鸣不断,其间夹带着一阵碎石翻落的声响。
风满楼寻声回头一看,顿时双眼瞪得滚圆,躯壳更是忍不住颤了一颤。只见身后那悬崖绝壁之上,一道数丈来宽的裂缝,由底部直冲上崖顶,仿佛一剑,要将这万丈悬崖斩成两半一般!想着方才这一剑从自己身上一穿而过,风满楼心中更是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直觉得自己仿佛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锵!长剑撑地,萧风扬猛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躯壳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师父!"风满楼回身一看,登时大急,连忙跑了过去。
萧风扬轻轻推开风满楼要来掺扶自己的手,直接席地坐了下来,右手一震,准准将风神剑投到了风满楼背后的剑鞘中:"风无形,风消云散!风神剑第十四招,这一招,虚实不定,令人捉摸不透!算是为师送给你的离别礼物!"这话说完,萧风扬又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拼尽全力发出了一剑,他现在已然奄奄一息!
风满楼忙一把逮住师父的手,先前那一剑的惊骇瞬间灰飞烟灭,心中仅剩一阵酸楚,眼角含泪,声音抖栗:"师父,您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出这一剑?你这样做"
"左右都是要死!"萧风扬打断了他的话:"既然如此,何不死得干脆一点!这样,我也能早点见到月牙!"
"师父"风满楼的声音沙哑了起来,两行清泪,情不自禁地滑落,当初刚刚被萧风扬救下的时候,每到夜里,风满楼想起自己的父母,忍不住就会潸然泪下,他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在那时候就已经流干了,这些年来,他从来未曾再哭过一次!但是现在,他哭了!他觉得自己心中有好多好多的话还没说,但此刻,看着大限将至的萧风扬,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别哭了孩子,"萧风扬丝毫没有处于生死一线的感觉,神色依旧那么淡然自若,伸手擦过风满楼的眼泪,轻笑道:"人固有一死,虽然我不算死得重于泰山,却也算死得其所!你也不用太伤心了!我死之后,你将我的尸体和屋子里月牙的画像一把火烧掉就行,我可不想永远被压在黄土之下,不见天日。"
"师父~~"风满楼低声抽泣着,声音哽咽,来来回回,就只是师父师父地叫着,他已经说不出别的话来了。
"好了,别哭了!"萧风扬再一次擦去风满楼脸上的泪水:"孩子,你天赋高,悟性也强,当今武林年轻一代中,能与你匹敌的,我相信绝对不超过三个!你将来的成就,必定比为师更高!咳咳"说到这里,忽地又是一阵咳嗽。
风满楼半抱着萧风扬,声泣泪下:"好了师父,别说了,别说了!"
"咳...呵,现在不说,就没机会了!"萧风扬勉力地献出一个笑容:"风儿,我希望,你不要像我当年那样,做出后悔终生的事情来!遇到喜欢的姑娘,千万不要错过!勇敢去追!记住,幸福,才是能陪伴你一生的东西!什么天下第一;武林神话;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真的是一文不值!一文不值啊!"
"弟子明白了!谨记师父教诲!"风满楼连连点头,眼泪如泉,擦了又落,落了又擦。
"爹......"风满楼满心伤悲,脑海中想起了太多太多的往事,父母双亡,还有这些年来与师父两人生活的种种,想着这些年来,萧风扬对他就像自己的父亲一样,忍不住一声"爹"大呼出声。
"风儿,"萧风扬目光一动,缓缓抬起手来,也不知道是第几次擦掉那脸上的泪水了:"你刚才,叫我"
"爹!"风满楼紧紧逮住萧风扬的手,声音显得有些抖栗:"在风儿心里,您就是我爹!您跟我的亲生父亲,没两样!爹!"
"哈哈哈"萧风扬顿时大笑了起来,拍了拍风满楼的肩膀:"好啊!好啊!想不到,我萧风扬也能有儿子!好啊!哈哈哈"一边笑着,萧风扬抬起头来,望着那如诗如画的夕阳美景,脸上带着发自内心的微笑:"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呵呵,想不到在我萧风扬临死前,竟然还能得到一个儿子!老天爷,你对我,真是不薄了!不薄了!月牙,害你等了这么多年,现在,我来陪你了,呵呵呵呵"
笑声渐弱,萧风扬的躯壳一僵,双眼慢慢的合了起来,被风满楼抓着的手也开始无力地下垂,只是脸上,那一抹真心的笑颜,却始终未消。
不败剑神,武林神话,就此成为往事!
"爹......"风满楼用那沙哑的声音嘶喊着,泪水不受控制地滂沱而下,他的声音在抖栗,他的躯壳也在抖栗,就连他的心,也在抖栗!
"啊......"终于,悲伤到极点的风满楼紧抱着萧风扬的遗体,情不自禁地仰天长啸,发出一声扯心裂肺的嘶嚎!
风满楼就这样抱着萧风扬,脑海中,一幕幕回忆不断地闪过。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风满楼擦干了泪水,将萧风扬抱了起来,朝前方的木屋走了过去。
屋子里,两张木榻并排在一起,风满楼小心翼翼地将萧风扬放到了榻上,整理了下萧风扬的衣服,将他那白色的头发梳理整齐。
跟着,风满楼站起身来,掀开另一张榻上的枕头,枕头下放着两个长方形的小木牌,两个小木牌上,都刻着两行字,其中一个刻的是:"先父风天行之灵位。"和"先母凌碧水之灵位。"另外一个则刻着:"舅父凌绝峰之灵位。"和"舅母杜清之灵位。"
风满楼拿起那块刻着父母灵位的木牌,手指探出,直接用指劲在风天行的旁边,多刻上了一个名字"萧风扬"!
做好一切,风满楼找了块布,将木牌放好,又收拾了几件日常换洗的衣服,他知道,自己离开的时候,到了!
将仅有的三十文铜钱和三两碎银放好后,风满楼打了个包袱,背在肩上。最后深深看了眼静静躺在榻上的萧风扬,随即大步走出了木屋。
凉风徐徐,夕阳已经仅剩下一抹暗红,点点星辰,已经迫不及待地闪现在天际之上。
风满楼走几步,回过身去,看着这座他生活了十年的木屋,这里对他来说,已经不仅仅是一座屋子,而是一个家!一个他连续失去了两次的东西!
忽地,风满楼手影一动,剑光一闪,风神剑猛然出鞘,剑气纵横而出。
"蓬!"木屋的门上,登时炸开一道细长的裂缝,点点火光,在裂缝中燃现,火迎风而涨,火光一点点将木头吞没,越烧越大,转眼间,木屋已然被一团熊熊烈火所包围,熊熊烈火,烧毁了屋,烧毁了萧风扬的遗体,同时,也在风满楼心中留下深深的烙印。
"扑通"一声,风满楼对着面前那熊熊烧的木屋,重重地跪了下来,眼角含泪:"弟子风满楼,拜别父亲!"说完,便是叩叩的九个响头!
只是,磕完头之后,风满楼却还是跪地不起,静静地瞧着那烈火,将眼前的木屋烧成了灰烬,但他还是不起,依旧那么静静地跪着!
日升月落,就这样,风满楼在木屋的废墟前,整整跪了三天!
终于,在第三天的时候,风满楼总算站了起来,跪了三天三夜,而且丝毫没有运气护体,饶是他武功高强,也不禁有些双脚发颤:"父母过世,做孩子的,理当守孝三年!但风儿还有事要做,请父亲恕孩儿不孝,仅能陪您三天!"
说着,风满楼对着废墟,深深地鞠了一躬,随即,他似乎再也不想在这里地方停留一秒,轻功爆发,整个人化为一道流光,飞也似地离开了这个陪伴了他十年的地方。
风满楼先是到林子里,打了只野兔,填饱了肚子,而后,他来到了那悬崖之下。
望着这高起入云的悬崖,风满楼的心情很是复杂,十年前,他从这里掉下!他的一生,也在这里发生了巨大的转折!
如今,他又要照原路走回,前方有什么,他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现在的风满楼,只想尽快地离开这里,他觉得自己在这里每多待一刻,心中的悲痛就越增加一分!
"蓬!"震风一响,风满楼一步直接蹬飞了数十米高!犹如大鹏展翅一般,扶摇直上,这令人望而怯步的万丈悬崖,就他来说,就宛如平地一般,没有丝毫的阻力!
无边苍穹,旭日当空,白云朵朵,随风飘扬。
风满楼望着眼前的大道,心中搅起无数念头,他不禁想起当年,那穷途末路的一刻,当时自己抱着必死的决心跳崖,但谁有能想到,世事无常,十年之后,自己竟又是从回到了原点!
"不知道,表哥现在如何了?当年,他应该有逃出那些人的追杀吧?不,一定有!表哥一定没事的!"风满楼不禁想起了凌云,坚定地道了一声,脚步一提。
只是,刚刚踏出了一步,风满楼便是停了下来,眉头紧紧地皱了一皱。
悠悠数载!十年岁月!风满楼看着大道,心底顿时升起一股陌生的感觉......回家的路在哪?他已然不记得了!心中不识回乡路,怎辨东西南北中?
现在自己,何去何从?风满楼忍不住有种迷茫的感觉。
月影星光,微微照亮着昏暗的山道。
"啪!"风满楼将一根树枝扔到了身前的火堆中,火堆旁立着个简单的小木架,一只被烤得油黄的山鸡穿在架上,发出阵阵诱人的肉香。
一边翻转着山鸡,风满楼随意瞥了眼一旁,看不到尽头的大道,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已经出来四天了!但他却还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
离开悬底之后,风满楼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去寻找表哥凌云,只是这个念头很快就被他打消了!这么多年过去,自己都二十一岁了!表哥也有二十三岁了!别说这人海茫茫,就是凌云站在风满楼身前,他都未必认得出来!
风满楼无奈,知道这件事必须从长计议,只好暂时打消。思索了一下,他决定回京州!毕竟,那里是他出生的地方,一别十年,他很想回去看看。
不过问题是,京州在哪?
风满楼倒是知道,自己所在的地方,应该是冀州和辽州交界。而京州,则应该是在西南方向!
但是,西南在哪?从哪个方向走是西南?
"唉,"轻叹一声,风满楼将木架上的山鸡拿了起来,咬了一口,感受着口腔内酥脆的鸡肉和香喷喷的肉汁,心情顿时好了不少:"算了,这里荒芜人烟,还是倒有人的地方,再问问路吧。"
"嗯!"吃了几口山鸡,风满楼忽地耳朵一动,目光一转,看向一旁的山道:"有人!"稍稍一愣,顿时一股欢喜涌上心头,这荒交野外,平时连个鬼影都没有!想找人问路都不行!
"看来今天运气还不错!"风满楼微微一笑,继续吃起手中的鸡肉,根据声音来看,那些人还在数百米外的地方,没那么快上来的。
"的!""的!""的!"果然,过了片刻之后,渐渐地一阵马蹄声传了过来,一队人马由远处奔来。
风满楼一眼望去,以他的目力,清楚地看见共有十三匹马奔驰而来,其中十二匹马上的男子都穿着青灰色衣服,各自背上都背着柄大砍刀,明显是一群护卫。而被十二人护中中间的,则是一个穿着锦缎华服,相貌慈和的中年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