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牧民族限于地理、气候等原因,对牧场的争夺和控制及其在意,因为游牧是他们喜欢的生活方式,也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地方。尽管经过黄金家族几代人的征战,他们已经牢牢控制了地跨亚欧非三大洲的大片地区,而且很多后人已经习惯了城市舒适的生活方式,但是直到十四世纪早期,除了蒙元的皇帝以外,很多蒙古人特别中亚黄金家族成员仍然习惯于游牧生活方式,把牧场视为夺取的重点和“第一要务”。
前面说过,窝阔台系领地事实上最后被帝国中央政府和察合台汗国瓜分了,在中亚近半个世纪的斗争中,察合台汗国是最大的利益获得者,一方面,通过战争的窝阔台系的灭亡,察合台系趁机占有了原来窝阔台系领地的大部分,同时,利用蒙元帝国多年穷于应付海都进攻而无暇西顾的时机,把原本一直由蒙古帝国中央政府直接管辖的中亚城市和农耕地区也一并纳入了自己的管辖,而只是在形式上对蒙元帝国称臣,从而在黄金家族历史上第一次真正作为一个政治实体而存在。
也先不花汗在他弟弟怯别等人的帮助下,从北京返回中亚继承了察合台汗国汗位。本来,他应当是黄金家族内部各方都容易接受的人物:在汗国南方,他曾经和伊儿汗国打过交道,对东方,和蒙元朝廷的血亲们也有一定渊源。但是,他后来的表现却和很多人的期盼完全相反。
也先不花汗和蒙元朝廷关系的恶化始于牧场之争。在窝阔台系彻底灭亡后,蒙元帝国与察合台汗国通过瓜分其领地,直接接壤的土地面积大大增加了。而由于窝阔台系灭亡过于迅速,蒙元和察合台系之间的划界特别是在原窝阔台领地上的划界根本没有来得及考虑,这样就造成了占据夏季牧场的一方,在冬季可能面临牲畜全数被冻饿而死的结果,而占据冬季牧场的一方,可能只好眼睁睁看着不远处的夏季牧场而无能为力。当时,带军为蒙元守备西部边地的中书丞相脱火赤,曾经就牧场问题与察合台汗国也先不花汗进行过多次交锋。
无巧不成书。这位在黄金家族历史上必然会被提及的脱火赤,和察合台汗国也先不花汗是有“深仇大恨”的,脱火赤的父亲即著名的汪古部首领阔里吉斯、成宗铁木尔的驸马,在中亚作战中被俘并于1298年(元成宗大德二年)被都哇汗处死。不知道元成宗、元武宗和元仁宗他们是否执行的是“以毒攻毒”的策略,派出脱火赤经略蒙元的西北方向,直接面对其杀父仇人都哇汗的儿子也先不花汗。
两人关于牧场的交锋已开始就充满了火药味儿。起先是也先不花汗错误地骚扰蒙元西部边陲,并且强占了很多牧场和战略要塞;接着是双方进行接触时关于礼仪方面的争执,如脱火赤丞相要求察合台汗国的谈判代表不得使用“札撒黑”(即汉语中的圣旨)来说明也先不花汗的意见,因为札撒黑只能是蒙元皇帝(大汗)旨意的专有代名词,而察合台汗国的代表坚持认为,虽然汗国奉朝廷作为宗主国,但是因为都出自于铁木真黄金家族,所以大皇帝(汗)的旨意和察合台汗国汗王因为共同的血缘地位而都应该可以使用札撒黑。
口水仗的结果一次次变成战争的开端。
我们再来看一看当时也先不花汗和伊儿汗国的关系情况。我们知道,元世祖忽必烈的弟弟旭烈兀有两次极好的运气和机会,而且都被他把握住了,第一次机会是蒙哥时期派军西征,把西进部队的领导权历史地交与了旭烈兀——那时,蒙哥正带领忽必烈和南宋激战正酣,“娇生惯养”的幼弟阿里不哥被封在哈拉和林,只有旭烈兀“没事”。
旭烈兀带兵一路杀到了波斯、阿塞拜疆等地,并乘机在当地建立了自己的实际控制。第二次机会是在蒙哥死后,当忽必烈与阿里不哥争夺皇(汗)位时,作为一母同胞的旭烈兀起初很难决定明确支持哪一方,但后来忽必烈不断封官许愿并明确旭烈兀日后实际控制他已经占据的地盘,加上旭烈兀看到阿里不哥的确不是忽必烈的对手,于是坚决站在了后者的一边。
信守承诺的忽必烈一旦大权在握,就对旭烈兀进行了优厚的回报与犒赏——旭烈兀于1265年(南宋度宗咸淳元年、元世祖至元二年)在中央政府支持下正式建立了伊儿汗国,获得了明确的藩属地位,旭烈兀及其后人得以在西亚、中亚西部南部、北非东北部和高加索一带实施了实际上的独立统治。试想,如果没有旭烈兀的支持,胜利的天平也许依然能够偏向于忽必烈一方,但是如果没有忽必烈的首肯,非长非幼的旭烈兀即使战功再大,也不大可能获得那样合法的地盘和统治权的。
在以后很长时间里,旭烈兀建立的伊儿汗国与一直蒙元朝廷保持着相当友好的“上下级”关系。朝廷一直在伊儿汗国派有常驻大臣,连汗国发行的货币都曾长期使用宪宗蒙哥的名字,并且每一任汗王即位都是在蒙元朝廷册封以后才进行有关仪式,每一任丞相人选都要在经过了大都的中央政府审批以后,才可以得到汗王的任命。
不过在比较保守的察合台系诸王眼里,伊儿汗王们虽然也是黄金家族后裔,但是“名不正言不顺”,比如也先不花汗就固执地认为:伊儿汗国权利“来源不明”,既非像自己的祖先察合台一样受权于特木真成吉思汗,也不是象自己那样受权于察合台系诸王召开忽里勒台大会得到的拥戴,所以从骨子里充满了对伊儿汗王们的鄙夷。
蒙元朝廷和伊儿汗国极其密切友好的主从关系,更让察合台汗国也先不花汗非常担心。平心而论,他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一方面,中亚固然有着无与伦比的战略地位,是当时东、西方交流和陆上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但是察合台汗国确实是被强大的蒙元朝廷与伊儿汗国一左一右夹在了中间,左顾右盼俱是“虎视眈眈”。
另一方面,也先不花汗的疑虑也有充分的证据。那时候,蒙元朝廷和伊儿汗国的人员交往极其频繁,这种频繁能到什么程度呢?用一个例子就可以说明:还是在蒙哥在位时期,就给忙于西征的旭烈兀在汉地中原划出了一大块农耕地区作为采邑,在以后长达近百年的历史中,中央政府世世代代都把这块采邑上的税赋所得或者其他产出,定期地送往伊儿汗国首都大不里士(今伊朗阿塞拜疆省省会大不里士市);伊儿汗国的大臣和使者们经常冒着各种危险,想尽一切办法来通过中亚,去往大都觐见蒙元皇帝或者中央政府官员。
就拿那块位于汉地的采邑来说吧,莫说伊儿汗国的后代汗王们了,就连开国汗王旭烈兀本人,也未必知道这个采邑的准确所在和具体情况,但是伊儿汗王们只需要定期受到朝廷以采邑名义赐给的丰厚礼金和财富就足够了,这一点恰恰充分反映了蒙元朝廷和藩属伊儿汗国的亲密关系,也正是也先不花汗当时所面对的实际情况。
也先不花汗对频繁来往并且经过察合台汗国地面的蒙元朝廷与伊儿汗国的使臣们产生了“兴趣”,他想知道这些神神秘秘穿行在自己汗国土地上的人们究竟在做些什么。在1312年(元仁宗皇庆元年)——1315年(元仁宗延佑二年)期间,他扣留了多批次的双方使臣。一位叫阿必失哈的蒙元朝廷大臣,在被也先不花汗招待得酒足饭饱之后,在中亚舞伎婆娑的舞姿和烈酒作用下,冒出了一些粗放和狂妄,胡说什么朝廷准备和伊儿汗国从东、西两端发兵将察合台汗国消灭云云。
也先不花汗一定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但他不露声色,第二天让阿必失哈离开察合台汗国,继续完成其的使命。不知就里的蒙元朝廷,后来又派出拜住携带朝廷赐给伊儿汗国丞相的金印,像以往一样经过察合台汗国,但被早有准备的也先不花汗抓了个正着。尽管拜住坚持否认蒙元对察合台汗国的歼灭计划,但还是被也先不花汗扣留了很长时间。
阿必失哈的酒后胡言带来了严重的后果,也先不花汗为避免察合台汗国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下令全面封锁朝廷和伊儿汗国的交通,三方的矛盾骤然激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