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来,楚国上下大为震惊。而比震惊更为可怕的现实是:国王被扣于秦,太子为质于齐,如果秦、齐合盟,联兵来犯,后果不堪设想。大臣们紧急搓商的结果是,打算随便找一个楚怀王的庶子,扶上王座,一者可以打破秦国的诳诈,一者也可以号召人心。
但聪明的昭睢,即使在这种最危急的时刻,头脑也还是清醒的。他认为,如果策立名不正言不顺的庶子,由此而引起嫡庶之争,导致政局动荡,情况只会更糟。
《文明与野蛮》(罗伯特·路威著,美国著名人类学家)一书里有一句著名的话:以文明对文明,以野蛮对野蛮,以文明对野蛮,文明必败无疑。
无情的事实不仅让楚怀王明白,也让昭睢明白,要想在这个世界上立足,混得一口吃喝,只能当一个狼心狗肺的人,只能选择后者,别无选择。因为楚怀王“文明”过了,可是结果很糟。于是,昭睢决定要以野蛮对野蛮,以诈对诈。当然,此时他要诈的对象不是秦国,而是齐国。
昭睢派人使齐,慌称说,楚怀王死了,要迎接太子芈横回国继位。问题是,齐国没那么好骗,在随后召开的形势分析会上,有大臣就提出与秦昭襄王相同的鬼心思,要楚国拿淮河以北的土地来交换芈横。由此可见,先前昭睢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齐国也擅长“核”诳诈。
国相孟尝君不同意,他说:“倘若楚国另立国王,芈横也就一个毫无价值的累赘,留着有什么用,怎么处置他?”
齐湣王觉得在理,于是放芈横回国,是为楚顷襄王。
在策立楚顷襄王一事上,昭睢无疑是有功的,然而令昭睢没想到的是,楚顷襄王一继位,即一脚把他踢开,任命弟弟,就是那个该死的子兰为令尹。
楚怀王所以受困秦国,子兰无疑是罪魁祸首,国人皆怨之。可是楚顷襄王无目--我认为是成心,把显然是忠心耿耿的昭睢罢免了,起用无能的子兰。
北宋“靖康之变”,宋徽宗、钦宗被金人虏去。宋徽宗秘密派臣子曹勋逃回南宋,行前交给他一件自己穿的背心,上书“你快来援救父母”,同时取出沾着亲自掉下眼泪的手帕,让曹勋一并交给宋高宗。
可是,宋高宗非但不闻不问,且把发誓要打到黄龙府的岳飞给杀了。宋高宗所以这样做,自然是有他的考虑。你想,如果徽、钦二宗回来,这不成了一个天上三个太阳,一个国家三个皇上么,这二位爷都比他大,他怎么办,他的位置怎么摆。摆不了就不摆,只摆他自己最省事,这就是宋高宗的心理,他得保住自己的皇位。
关于楚顷襄王起用子兰一事,我敢肯定,其鬼心思一定与宋高宗如出一辙。在楚顷襄王看来,昭睢分明就是岳飞,他若想稳住自己宝座,不能不搬掉昭睢,道理很简单,依昭睢的脾气,不可能置楚怀王之生死于不顾。
而子兰分明就是秦桧,他是断不肯接老爹楚怀王回来的,道理也是明摆着,楚怀王若真回来了,明年的今天就是子兰的祭日,楚怀王不把子兰给剁了,那才叫怪呢。
我想,这应该就是楚顷襄王此一轮人事布局的底牌,由此来看,楚顷襄王这人实在不地道。
屈原闻知此事,勃然大怒,不过他现在已然靠边站,坐了冷板凳,能指点的只有文章而不是江山。于是,就把在喉的鲠,吐成一篇文章,指责楚怀王用人不明,把诡诈奸人当忠臣,把酒囊草包当贤人,以至成为秦人之阶下囚。矛头直指子兰。
子兰知道屈原的意思,这分明就是骂我嘛。于是,唆使靳尚出面在楚顷襄王面前打屈原的小报告。
楚顷襄王果然被唆动肝火,把屈原逐出郢都,流放到条件艰苦的汉北(在今湖北省内),也算清除了一个主战派。
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屈原,自此一直流浪在汉北。屈原为打发时间,经常披散头发在汨罗江畔吟诗,颜色憔悴,形容枯槁,郁闷得不成样子。屈原的一腔热血最终也如汨罗江,无情东去,愁肠望断。直到自沉汨罗江,屈原也没能再回到首都。
事实证明,楚顷襄王是巴不得楚怀王去死的,立马死了才好,他就可以放心地做他的王。因为楚顷襄王若想打破秦国的“核”诳诈,完全可以有多种办法,但独不能置老爹之生死于不顾,而直接去捋虎须。可是楚顷襄王做了,做得相当狼心狗肺。
楚顷襄王竟然派人刺激秦昭襄王说:感谢祖宗有灵,我楚国终于有新国王了。
秦昭襄王也不客气,立即派一队人马去答复他:发兵出武关击楚,斩首五万,取十六城。
这就是秦昭襄王送给楚顷襄王的登基贺礼。
楚怀王知道,这个杀人犯儿子是靠不住了,秦国也没打算放他,于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乘防守疏忽,或者是买通看守,楚怀王选择了逃跑。
楚怀王一跑出咸阳,即被发觉。秦政府下令,封锁所有通往楚国的道路。
就在这时,楚怀王表现出少有的机灵,他没有抄近路直插魏国或者韩国,这分明就是自投罗网,秦军一定早候在边境了。楚怀王很明智地选择了往北跑,他一定是先向西,避过秦人地追捕,而后穿过义渠部落,千里迢迢逃往赵国边境。
事实是,楚怀王成功钻了秦人防守的空子,顺利到达赵国边界,希望避难赵国。
此时,对于楚怀王来说,似乎曙光就在眼前了,新生就在眼前。因为只要轻轻地抬腿迈出一步,很小的一步,就可以进入赵国的地界,楚怀王就可以籍此而脱离虎口,到达人生的彼岸。
赵国边境某处的小城,此时在楚怀王的眼里,分明就是渡过彼岸的救命稻草,他就如风雨中挣扎的蚂蚁一样,需要这样的救命稻草。
然而就在这时,意外却出现了,命运再一次无情地捉弄了楚怀王。
我想起顾城的一首诗:
我在希望着
希望在破灭
希望总把破灭宽恕
而破灭从不把希望放过
说的分明就是楚怀王。
附:楚怀王的逃亡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