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施,宋国人,诸子百家之名家(逻辑学)的代表人物,其人学贯几家,兼通儒、墨、杨朱这几家学派的学问,肚子里相当有墨水。
惠施与道家的另一个代表人物--庄子生活在同一时代,并且交情甚笃。
一次,庄子和惠子在濠水(安徽凤阳县境)的桥上游玩。但见河水波澜不兴,清澈见底,鱼儿成群,自由自在。
庄子良有感触地说:“鱼儿从容出游,多快活呀。”
惠施问:“你不是鱼,怎么知道鱼快活?”
庄子回答说:“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晓得鱼快活?”
惠子说:“我不是你,固然不知道你。问题是,你也不是鱼,你自然不知道鱼的快活,这是很明显的道理。”
这两好友似在抬扛,当然他们招扛的目的不是为了呕气,而是意图辨清这样一个事实:是自由自在,一个人快活好呢,还是积极侧身这个乱糟糟的局势,做点事情好?
看来谁也说明不了谁。
不过,庄子对惠施是相当敬重与推重的。庄子后来途经惠施的墓地,回头对跟从他的人说:“自从惠施死后,我就再也找不到辨论的对手了。”
对故人的怀念溢于言表,由此可见,惠施在当年也是有相当影响力的。
话说来到魏国的惠施,并不主张用木棒对抗坚甲利兵,他端出的是商鞅那一套--为惠王法。
魏惠王相当高兴,三言二语下来,即为惠施为国相。
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想当年,要不是齐国出死力打压魏国,也不会有秦国乘机袭取其后,魏国也不会丢西河要地。一想到这,魏惠王就恨得咬牙切齿。
魏惠王对惠施说:“齐国是我的死敌,我要报仇,我打算再与齐国决一死战,你看如何?”
然而,惠施的回答,令魏惠王大感意外,惠施竟然让魏惠王主动求和于齐,而且是“变服折节而朝齐”。就是说,主动承认齐国是老大。
魏惠王睁大惊奇眼睛:“有没有搞错?”
惠施说:“您不要激动,您听我说。魏国经过那三次惨败之后,有能力再次发起大规模攻击吗?”
魏惠王默然。
惠施说:“最好的办法就是,我们假意求和于齐,楚国必然担心魏、齐联盟,不利楚国。我们乘机派人游说楚国,让楚国去进攻齐国,让他们拼死拼活去,我们坐收余利,这就叫借刀杀人。”
魏惠王大喜。这个蠢货终于意识到,赌桌上解决不了的问题,可以用赌桌外的办法来解决。
惠施一面派人睦邻友好于齐,一面派人睦邻友好于韩,前者是装腔作势,后者是实打实地要找一个得力的帮手。
惠施很精明,他派人先摆平田婴,再由田婴出面,摆平齐威王。
这个田婴就是马陵之战时,大将田忌的副手,齐威王的小儿子,战国四公子之孟尝君的父亲。此时为齐国的国相。
有了田婴出面,这就算和了——当然是面和心不和。
周显王三十五年(公元前334),魏惠王和齐威王在徐州(山东腾县)会晤,互相承认对方是国王。自此,齐、魏两国率先在诸侯国中建立王国,彻底不拿正眼瞧周王室(楚国除外,他早称王了)。
魏惠王相当高兴,没想到惠施这小子能啊,一套乌龙阵摆下来,小面子虽然丢了一点,却换回大面子,当起“王”来了。
问题是,有一个人不高兴了,此人就是楚威王。
果不出惠施所料,楚威王担心魏、齐将有不利于楚国的举动,于是联合同样心存担忧的赵国,联兵向齐国发动攻击。
双方在徐州大战,结果齐国大败。
齐威王提出和解,楚威王说,要和也可以,但有一个前提条件,你把田婴趋逐出境。齐威王不同意。
不同意,那就再打。
田婴大为惊恐,计无所出。有个叫张丑的人安慰他说:“不急,山人自有妙计。”
于是他就去了楚国。
张丑对楚威王说:“齐国所以失败,是因为田婴不会打战,这样的人放在齐国当国相,对于您不是很有利的事情吗?如果您执意要赶走田婴,大将田盼必然取而代之,不是我吓唬你,到时有你好看。”
田盼就是齐威王的四宝之一,马陵之战的时候,与田婴一起,是田忌的副将,很能打战此人。
楚威王信以为真,当下撤兵。
魏惠王用惠施的计策,成功实现企稳。
由此可见,惠施是将外交艺术演化成诈术的第一人,之后的秦国,将这一诈术修练得如火纯青,所向披糜。而且,惠施还是将合纵做得风声水起的第一人。
只是此时,出现了一个人,完全抢了惠施的风头。
此人名叫公孙衍。
关于苏秦
在说公孙衍之前,有必要将战国这几年的历史作个厘清,战国这几年的历史实在太乱了,乱得没法看。《通鉴》的记载又太过简单,也有点乱。
而要将这些年的史实理出个头绪,首先一条,必须说清楚下面这几个人之间的关系。
他们是大名鼎鼎的苏秦、张仪和公孙衍。
据《史记》记载,洛阳人苏秦搓合山东六国以抵抗西方的强秦,策略相当成功。苏秦身配六国副国相之印玺,每次出行,后面大车小车跟着十几部,随从一大堆,招摇过市,连他嫂子都不敢正眼看他,那是相当的风光。
但擅长从字里读出字来的后世史学家们,发现了这样一个事实:历史上有些事情是不可靠的,正如眼见并不一定为实一样,存在被浮夸被伪造被篡改的可能。
赫赫有名的纵横家--苏秦,也不例外。
并不是说历史上无有苏秦这个人,而是说,苏秦的那些破事,被吹过头了。准确地说,是被人为伪造了。
持这种观点的人是大史学家钱穆,他认为是后世纵横家集中拼凑了神奇的苏秦。而后世纵横家之所以这样做,并不是想认苏秦做干爹,而是苏秦身上承载了太多成功的希望--位高多金,车骑辎重,拟于王者。
因此,无限扩张苏秦的能力,说苏秦“既约六国从亲”,“秦兵不敢窥函谷关十五年”。宋朝的司马光对这一点就提出质疑,他在《资治通鉴考异》中说:根本没有这回事,“此出于游谈之士夸大苏秦而云尔”。
我也认为没这回事。
从周显王三十六年(公元前333)合纵成功,到周慎靓王四年(公元前317),苏秦被刺身亡,这十几年的时间里,其他且不说,单是秦国与近邻魏国,就打得一踏糊涂。
焉能说天下无战事?
事实上,苏秦只是张仪的小字辈,在张仪风光无限的后期才在政坛上展露头角。近人杨宽考证出,苏秦的活动时间至少被提前了三十年(《史记》说苏秦死于公元前317,《战国纵横家书》说他死于公元前284年)。这才是真实的历史。
但不管怎么说,钱穆先生也承认,“苏秦、张仪的故事虽不可信,其编造故事的心理背景则可信,苏秦在东方,张仪在西方,各为国相,互相默契,而保持禄位”(《国史大纲》)。
也就是说,苏、张之故事,很可以作为当时纵横家们活跃在国际舞台上,巧舌如簧、死人说活的突出代表。当时确实存在那样的人,那样的事,只是苏秦或者赵秦之不同而矣。
而那样的人又是谁呢?我认为,很可能就是战国中期,另一位著名的纵横家--公孙衍。
公孙衍,魏之阴晋人。曾仕魏,任“犀首”,“犀首”后来成为公孙衍的代号了。《史记集解》引司马彪曰:“犀首,魏官名,今虎牙将军。”这样来看,犀首当是武职。
不过,犀首到底是公孙衍的官职,还是他的雅号,历来有争论,我个人倾向于后者。民国时期的学者--黎东方,给了一个很有趣的解释:公孙衍的头,长得跟犀牛一样,因此称犀首。
可以肯定,这基本上是奇谈怪论,人要长得跟犀牛一样,能看么。
结合后来的事实来看,我认为,可能是公孙衍的性格,跟犀牛似的,外表文弱,其实极具攻击性与危险性。这正如阴冷的曾国藩,人送称号“莽蛇精”一样。往后所发生的事实将会证明这一点。
关于公孙衍合纵之事,在历史上确实存在,他与张仪为争夺秦国的相国之位,争得不可开交,张仪主张连横,他就搞了一个合纵,要把张仪搞倒。《史记·张仪陈轸犀首列传》记载,公孙衍“尝配五国之相印,为约长”,大概指的就是这时期的事。而公孙衍与张仪之争,与《史记》中记载的,苏秦假意激怒张仪,逼他入秦,二师兄弟一纵一横,拿捏天下十来年的故事极其相似。
由此我认为,所谓苏秦身配五国相印之事,很可能是公孙衍所为--苏秦也搞合纵,但在战国中后期。
那么好吧,我们且来看基本的历史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