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铁匠铺初做锤手看日出有感赋诗
1999年春，爸爸没有去宜都打工了，就在邬阳关小镇上的一家私人砖厂里面做事，我在观阳路一家铁匠铺里当锤手。什么是锤手呢？那时候的邬阳小镇上，还没有一家用机器来打铁的铁匠铺，全部靠人工用铁锤打铁，把一块块烧红的铁片，慢慢的用铁锤敲打成一件件农具。这种给铁匠师傅打铁的的帮工，在我们当地就叫作锤手！锤手的工作可是一种力气活，那时候，我刚刚18岁，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也有力气。但是，毕竟人还是太年轻，每天收工以后，我还要从观阳路步行回家，每天来回的走几十里的山路。一回到家里，连饭都不想吃，只想早点上床睡觉；可是躺在床上，又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
几个月下来，我就瘦得只剩皮包骨了。十七八岁的小伙子，还没有90斤重，由于生活的窘迫，心里有一种长久的压抑，年纪轻轻的脸上就爬满了鱼尾纹，额头上也有了几道深深的皱纹。那时候，我最讨厌的事情就是别人问我的年龄，每次来铁匠铺里买农具的人都会问我的孩子在上几年级，父母是否还健在？家庭条件是不是不好？因为在他们的心目中，做锤手的人，家里的条件一定很差，谁都不愿意来干这种力气活。那时候，我就有一种习惯，那就是不理发。
记得有一次，我正走在在回家的路上，撞见了我的一个同学，正好他向我问路道：“大叔！到陈家棚怎么走啊？”我听了更生气，便没好气的说：“老子又不是你的向导，你自己难道没长眼睛吗？”
那位同学见我‘年纪大’，也就不于我一般见识，走的时候还说了一句“什么人啊！问你一下路，你用得着生那么大的气吗？”
在家里，爸爸也催着我把头发剪掉，说是不像样，我便以各种借口搪塞我爸，还说要留着头发不剪，以后要当‘大侠’的时候用......
爸爸听了我的说话，竟哭笑不得地说：“以前我还以为你以后还有点出息，看来我确实是错看了，我和你妈怎么会生了你这么个不中用的东西呢？我真担心你以后会打光棍，谁家的女儿也不会看上你......”
其实爸爸说的这番话，对我后来的影响是非常大的，在当时，我听见爸爸这样说我，我的确很伤心。见到别人，我不跟别人打招呼，别人和我说话，我也爱理不理的。我没有一个朋友，有人问我是不是得了失语症，我就像没听见一样，没有任何反应，每当此时，妈妈就在一旁暗暗流泪......
爸爸不是不懂我的心思，只是用严厉的方法来激励着我，可是那时候，我还不懂爸爸的良苦用心。那时候的我真的是心灰意冷，什么志气、明星梦、出人头地等等，我都不放在心上了，妈妈见我这个样子，常常躲在一边唉声叹气的。
日子在一天一天的消磨，一转眼，三弟又放假了。这一学期，三弟的每门功课都不及格，学校的领导找到爸爸做事的砖厂里，问爸爸要两个弟弟所欠的学费。爸爸辛辛苦苦的给别人做事，半年没有拿到工钱，砖厂的老板只好给爸爸两车水泥砖。爸爸没有办法，只好给学校的领导说好话，把这两车水泥砖抵押给学校，校长也知道我们家里穷，就只好收下这两车水泥砖抵两个弟弟所欠的学费。三弟知道自己的学习成绩差，也就决定不读书了，怎么劝都没有用，爸爸苦口婆心的说“这是你自己不读书了，别像你大哥一样，以后埋怨我和你妈！”
“你以为你们现在不读书了，以后还有什么出息啊！我和你爸真是白养了你们几个废物......”妈妈生气的说。
“妈！现在的这个家庭情况，我们怎么还读得起书呢？等以后有钱了，再读也不迟！”小弟弟说。
“怎么？你也没准备读书了，是不是？”爸爸问。
“我们家现在也确实供不起读书的了，其实，不读书有什么，还不是照样有钱花，有饭吃！我们农民还想读书之后，当个什么官不成？”三弟说。
“好吧！你们自己选择的道路，希望你们以后不要后悔；本来，没有你们几个孩子读书的话，我们现在也不至于住在这样的房子里......”爸爸长叹了一口气，有些失望的说。
爸爸后来见那家私人的砖厂效益不好，就没有在那里做事了，正好快秋收了，爸爸让我在家帮着秋收，自己好在外面打打短工来补贴家用。我只好辞了锤手这份工作，临走的时候，铁匠师傅说：“周圣咏！你回去后，就叫你爸爸来做我的锤手吧！你太年轻了，干这种力气活，吃不消的。你不知道自己都瘦成什么样子了，我都看着难受！”
后来，爸爸就去了观阳路的铁匠铺里做事。由于爸爸的技术好，打的农具非常好用，所以铁匠铺里的生意也慢慢的火了起来。到了秋收的那几天，爸爸请假回来帮着收粮食，这年的收成非常好，爸爸高兴地说：“今年盖房子，正好大丰收，不用拿钱到外面去买粮食，这又节省了一笔钱，等房子盖起了，到明年下半年的时候，圣杰和圣嘉又可以继续上学了......”
9月27日这天，纸厂河坝的蔡辉鹂告诉我们说哥哥领着嫂子回来了，就在纸厂河坝她们的家里，要我们马上去接他们。我们听了这一消息，真是又喜又忧，嫂子是城里人，我们乡下这种地方，还真怕嫂子住不惯。妈妈高兴地说：“圣咏！你去接你哥哥和嫂子吧！我就在家做饭，等你们回来吃！你看你的头发也不剪，怕吓着了你的嫂子。”
“妈！现在还说这些干什么，我马上去接他们！”
我找了一件没有补丁的上衣穿在身上，可是裤子怎么也找不到一条没有补丁的，没办法，只好找了一条屁股上补着两个大补丁的‘好裤子’穿在身上，脚上穿的鞋子坏了好几个地方，已经不能穿了，只好找了一双烂胶靴穿在脚上。我把我的长发梳洗了一下，用一根布条扎了起来，就匆匆忙忙的随着蔡辉鹂走了......
我们到了纸厂河坝蔡辉鹂的家中，嫂子上下打量着我，好像看外星人一样，可能是我的穿着太差，加上留着一头长发的缘故吧！这时候，哥哥忙走过来给我介绍着，说：“二弟！这是你‘嫂子’！”
嫂子站起身和我握手，并亲切的叫了我一声：“二弟！”我见嫂子脸色有些苍白，就问哥哥：“嫂子的气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生病了？”
“不是！你嫂子晕车，在车上吐得很厉害，吃什么就吐什么，这是缺营养的缘故！从邬阳关到这里，都是我背着她，她害怕我们这里的山路，不敢走。再说，你嫂子怀着孩子，就是她会走山路，我也不放心！我实在是背不动了，才叫蔡辉鹂上去叫你下来接我们的。”哥哥这样说道。
“哦！我来背嫂子回去！妈妈在家做好了饭，等我们回去吃呢！”说完，我便背起嫂子开始往家走，开始我觉得嫂子并不怎么沉重，可是背久了，就感觉很吃力，走到陈家湾的时候，我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还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嫂子见我很累，就喊哥哥：“丰盛！你来背我，二弟太累了，你换换他！”
这样走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到了家。妈妈和两个弟弟老远就来接我们，看见我背着嫂子，妈妈笑着问：“咏儿！你嫂子怎么了？为什么还要背呀？”
哥哥说：“妈！她晕车了！从邬阳关到纸厂河坝，都是我背着她，她大着个肚子，怎么敢让她走山路呢？”
“哦！难怪！你们也走累了，休息一下，马上该吃饭了！”
两个弟弟也热情的招呼嫂子：“嫂子！你累了，吃过饭后，你就上床休息一会儿吧......”
哥哥回来的这几天，爸爸和我们开始上山选木材，哪样的木材可以做椽子、哪样的木材可以做大梁、每天都要上山选木材，早出晚归，辛苦异常。在这期间，大哥也给我们在山上帮忙，他也许在城市呆久了，连力气也没有了，抬一根小小的木材都气喘吁吁、面红耳赤的。爸爸心疼的说：“丰盛！你的力气哪儿去了？你在宜都不知道受了多少苦！你这孩子，就是不听话，那时候，我叫你回来，你偏犟着不回来。”
“爸爸！没什么！在城市里的生活哪能和农村比呢？在城市里吃什么东西都要用钱来买，加上顺华她们的家庭条件也不好......”哥哥说到这里，眼眶中噙满了泪水，好像有很多委屈和辛酸无处倾诉。
爸爸还没有听完哥哥说的话，禁不住老泪纵横了。这样过了一会儿，爸爸又问哥哥：“顺华这是第二胎了吧！第一胎为什么打掉了？”
“爸爸！您不知道城市的生活有多难.....”哥哥的话只说了一半，便说不下去了。
“不要紧！回来就好！我们农村的条件虽然不如城市的好，但起码一条，空气要比城市好。在这种山清水秀的地方生的孩子，一定不比城市的孩子差。再说，在农村，吃五谷杂粮，体质还好，不容易生病。我们家里的条件虽然差，但养一个孩子还是没问题的。”爸爸宽慰着哥哥说。
这样忙碌了一个多月，我们把所有的木材都备齐了，不多久，师傅就进门了。这年头，有钱的人家就盖洋房子，像我们这样的家庭，盖洋房子的梦都不敢做，只有盖我们土家族原始的‘吊脚楼’。
吊脚楼是土家族盖房子的特征，楼的上面住着人，楼的下面则用来喂牲口。住在这样的房子里，既温暖、又舒适，还有冬暖夏凉的作用呢！现在有钱的人家盖了洋房子后，就说这种吊脚楼太土了，不是人住的，是用来喂牲口的。有的人还缺德地说：“现在有的人家的房子还不如我的厕所，我厕所里面有个猪栏，还装修的很豪华，我看比别人家的卧室要强多了！哈哈！哈哈哈哈！”
类似这种刻薄、缺德的语言真是太多了，穷人们都这样，让别人瞧不起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像我们这类人，每逢别人家的红白喜事，尤其是在筵席上，我们都得低着头吃饭，根本没有勇气看别人。别人都是衣着光鲜、西装革履的，唯有我们家还穿着带补丁的衣服，和叫花子没有什么两样。以后每逢哪家有这种喜事，爸爸就嘱咐我们，叫我们兄弟几个干脆不去，免得别人笑话。但是，爸爸是一家之主，不得不硬着头皮去应酬这些人情世故，穿着个打着补丁的衣服，还在酒宴上跟别人天方夜谭的吹牛，别人津津有味的听着，还时不时的点点头，爸爸或许是大世面见得多了，所以在这种小场合中常常是游刃有余。
天气慢慢的开始变得阴冷起来了，一转眼，今天已经到了农历的冬月份了。这天早晨，我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树林中不见了那种生机勃勃的景象。地上的枯树叶落了厚厚的一层，人走在上面，软绵绵的，感觉到很舒服，郁闷的心情一下子变得轻松了许多。由于起得早，我便决定今天和两个弟弟去登山看日出，因为登山看日出，既锻炼身体，又陶冶人的情操。我们三兄弟一路攀藤扶葛，有些地方只有慢慢的爬着向前移动，下面是形如刀削的绝壁，稍不留神，摔下去就是粉身碎骨。我们不敢向后看，眼睛紧紧的盯着脚下的路，一刻也不敢放松，走过了最危险的地方，前面开始有小路了，这是打柴的樵夫开辟的小路，我和两个弟弟登上小寨子的时候，朝阳已经悄悄的露出了半边笑脸......
“二哥！我终于见到日出了！登山的感觉就是爽，太爽了！”小弟弟满头大汗，脸上有说不出的高兴劲儿。
“是啊！我也感觉很爽。二哥，你觉得怎么样？”三弟大口喘着粗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
听了两个弟弟的说话，我没有做声，三弟正要问我什么，我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说话。这时候，朝阳已经慢慢的升起来了，我闭着眼睛，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好多年没有这种舒服的感觉了，渐渐地，我听不见外面的任何声音，大自然突然变得很宁静，我完全陶醉了。慢慢地，我开始觉得身体轻飘飘的，好像离开了地球引力一样。
“二哥！你在想什么？”小弟弟见我闭着眼睛不说话，便好奇的问我。
“二哥！你怎么不说话啊？”三弟问。
我慢慢地睁开眼，只觉得整个人是那样的轻松、心无杂念，好多年没有像今天这样的舒心过。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说：“这感觉真是太爽了！我还是第一次体会到登山看日出的快乐......”
我来回的踱着步，右手不由自主的摸着鼻子，时而一阵微风吹过，让人有点心旷神怡！我忽然灵机一动，然后脱口而出道：
绝句
九天云海望深邃，
万里江山看朝晖。
千秋名句今谁作？
百年佳话后人追！
“这首诗写的是什么意思啊？为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小弟弟搔了搔头，不解地问我。
“以后，你会知道的！我现在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等你哪天也会写诗了，你就会明白这首诗的含义。”
一阵阵山风吹过，我理了理我的长发，便带着两个弟弟往山下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