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墨襄的本领虽然没法做到如同墨子那般千里之地恍若一步之遥,但日行百里的本事还是有的。所以当第一缕朝霞照耀大地的时候,墨襄已经下了鲁山,与他随行的还有越女。
鲁山下就是鲁山县,这个贫穷的小县城在几年前唯一放得上台面的功绩就是养育出了一个叫墨翟的人。墨翟出生贫寒,世人皆知是和他的早年经历有关。但少有人知道墨翟的出生地就是鲁山县。
鲁山贫穷,墨子在年少时恨不得将一文钱掰成两半花,也就是因为过惯了苦日子,所以即使墨子贵为孔门七十二贤之一也一直秉承着节用的思想,与儒家的礼乐文化格格不入。
墨子之所以会叛出孔门,墨襄只是导火索,其实墨翟与儒家之间的裂痕早已有之。
若是非要究根结底便是当初墨子在东山上对颜回的解释。
“因为道不同。”
就是因为墨子与孔子之间的道不同所以造就了鲁山下和东山下截然不同的情况。
东山下学风严谨,山下多为权贵,人人争为君子,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尊法守礼。而鲁山下则是鱼龙混杂,商贾镖局,江湖豪客犹如过江之鲫,每日大街小巷人声鼎沸是实打实的草根圣地。
越女之前并没有来过鲁山县,但是并不妨碍她知道鲁山县恶名远扬。而且这里是墨襄真正意义上的大本营,在越女心中这里就更是垃圾和恶棍的聚集地。墨家外门的门人就已经足够闲散,那么山下的这些门客们的纪律性也就可想而知。
一群散人聚集的地方能有多繁华?本来在越女的臆想中鲁山县应该是一个村庄,即使好一些也应当最多就是有两丈城墙的小县城就已经不错了。
所以在越女第一次看到那个十几丈高的城门的时候,即使一直故作平静的她也被吓了一跳。
虽然越国地处偏僻,但是她从小出身优越,有那么一个崇尚中原文明的父亲,所以她受到了儒家尊礼教育的颇重影响,她记得在《五经异义》中记载“天子之城高七雉,隅高九雉”。这座鲁山县她只是远眺,她就已经知道这座城市大大的于礼不合。
十几丈的城墙,这里就是与有“天下第一雄城”之称的镐京相比估计也丝毫不逊色。
越女随着墨襄再走近了些之后看到在城门楼的正中写的并不是鲁山县,而是“圣王之道”。
“你看这鲁山城可能比得上你们越国的王城会稽?”墨襄笑到。
“说到底不过是暴发户的手段罢了!”越女冷笑到。“明明有圣人坐镇可你们为何这般不晓事?你这鲁山再如何富饶也就是一县之地,你能修起这十丈城墙各路诸侯能修不了?百家诸侯并非是不能将城墙修到十丈,而是不能将城墙修到十丈。”
“说来说去不还是不能?”墨襄漫不经心的说道。
“你如此建城一旦被周王知晓便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越女冷冷的说到。“到时候别说是你自身难保,就连你的师傅也要受你连累。”
“幽王日理万机,哪能腾的出手来计较我这城墙究竟修了几丈高。”
“当初齐国千里之国,就因为小人几句谗言,结果不还是国破家亡?连哀公自己都被周王烹食。你知道什么叫做国运吗?你知道为什么周王素来以昏庸著称但依然能够绵延百世吗?你可知道大周虽然看似羸弱,但是有国运加持的王师几近所向睥睨。”看见墨襄这般不上心越女也不知为何变的又气又恼。
“怎么暖了这么几个月床就知道体贴主子了?”墨襄笑道。
“怕你死的早,让我没了手刃你的机会。”越女冷冰冰的回应到。
墨襄看着越女贼笑,越女看着墨襄的笑脸就有些气恼,她撇过头去连鲁山城都不再看一眼。
越女说的并不是什么隐秘,反而是大周人尽皆知的事,齐国方圆千里,是诸侯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国,当时夷王听信谗言说哀公谋反,齐国上下万众一心人人争相保家卫国,但是负责镇压东方诸国的殷八师仅仅出动了腾蛇、天狼和蛮熊三师就破了当时号称诸侯中最强的齐国的首都临淄,十万雄兵入关烧杀三日之后将齐哀公缚在马后一路拖至镐京。
临淄城内火光十余日不散,等到齐哀公到了镐京之后只剩下了半具骨架,夷王将齐哀公做成肉糜号令百国国主分而食之。
周王威仪大镇。
自此以后那些诸侯们才知道无论周王多么昏庸无道,但是姬姓血脉只要还没有断绝,他们就依然是天下共主。
这种结果似乎无人能变更野心勃勃兵强马壮的诸侯不能,富有民心一呼百应的圣人不能,能载舟亦能覆舟的如水众生也不能,这已经是被天下人所认知的公理。
在那之后重整权威的大周王朝硬性规定各国诸侯都要送质子进镐京,如今他们宋国未来的储君甫公子如今也就在镐京。
墨襄并没有进过镐京,但这并不妨碍他途经周境的时候听说那位与他未曾蒙面的甫公子这些质子在镐京过的相当的凄惨。
据说那位性格软弱的储君在进京第一年就被那些牛鬼蛇神们搜刮了个干干净净,第二年宋国国主遣特使去探望甫公子的时候,那位看着甫公子长大的叔辈居然愣是没有认出来在他面前的那位衣衫褴褛如同乞丐的人就是在国内温文尔雅素有民望的公子甫。
叔侄二人相拥嚎啕大哭。
后来宋国公和齐国公这些国主给虢石父古玩珍馐送了无数,宋国公还亲自到鲁山对墨襄以鲁山周围四县除去赋税之外宋国不再插手本地政务作为条件让与虢石父交好的墨襄修书一封,虢石父才在质子聚集的地方增加了两个守卫,并举办了学堂。虽然质子们的真实处境不知道究竟好了几分,但是最起码在明面上这些大国的面子还是被挽回了一些。
越女所说的墨襄当然不怕,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要相对抗儒家凭借自己一家之力是万万做不到的,更别说墨子那种不爽利的做派和墨家上下占了大多数的中立派,墨襄所代表的鹰派能做到与儒家明面上的分庭抗礼怎么可能不借势而上?而天下之大哪有比周王更粗的树?
而且宋国鲁国齐国这最为强盛的三国不与周地毗邻,就算是周王再如何兵强马壮也都鞭长莫及,尤其是如今儒家势大,早就已经是周王的心腹之患,因此拥有了共同敌人的两方一拍即合,墨府在内与儒家争夺民望让儒家如噎在喉,外有殷八师对东方诸国虎视眈眈。
这样内外包夹才勉强抑制住了儒家的发展势头。
只要儒家还长久的占据着天下第一家的位置,以墨襄为首的墨府势力就同以上卿虢石父为代表的周朝正统势力是天然的盟友。
墨府在周王眼中的战略地位或许比整个宋国还要强上两分,而且墨襄在虢石父的授意下为幽王选妃,顺便还帮虢石父处理了许多隐秘之事,所以即使是宋国公想要让自己的儿子少受些苦也要求到墨襄头上。
在世间人们眼中墨襄与虢石父一样,都是周朝这个庞大怪兽最锋利的恶之爪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