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罢老爷子的话，金城公主知道这个问题自己不能不回答。金城公主略微沉思一下后，才道：“父皇，七弟表面虽说有些粗鲁，但极有内涵，出事往往不拘一格，绝不能以世俗眼光相看。九弟说的没有错，七弟为人是粗中有细。依儿臣所见，对于此事，七弟应该可以胜任。”
金城公主的话很明显让老爷子下了最后的决心。金城公主的话音刚落，老爷子便点点头道：“既然金城也如此说，便将此事交给永王处理便是。不过阿九，此事还需你在后面掌控全局。永王还是有些毛躁，又没有统帅大局的经验，最终的主意还需你拿。”
交待过黄琼还需最终掌舵之后，老爷子才话题一转，对着金城道：“金城，如今韩王、陈王以殁，太子又是那个样子，现在你是朕诸子之中最年长的一个，而几个年长的亲王又是你亲手带大的。朕的家事你要多操些心。”
“朕已经打发人去成都接蜀王家眷，他的家眷还有韩王的家眷你也要多照应一下。至于藤王与纪王那里，他们年后不会在返回封地。他们的家眷年后也会回到京城。你要协助朕约束好他们。”
老爷子此言一出，黄琼与金城公主不禁都是一愣。两人都是极聪明之人，马上便明白老爷子什么意思。藤王与纪王年后都不会在返回封地，连家眷都要返回京城，也就是意味着此二王将要被撤藩。难道是老爷子要动此二王？
藤王在封地一贯有恶名，劫掠钱财，霸人妻女，可谓称得上作恶多端。老爷子对他一直也很厌恶，修理他倒还是说的出口。但纪王却是一向小心谨慎，做事从不出格。老爷子动他便是没有道理了。
只是姐弟二人虽对老爷子的用意感觉到惊讶，但心中所思却是各有不同。黄琼直觉的认为老爷子此举是至少部分的接受了自己当初提起的改革宗室分藩制度，由分封制改俸禄一事。将目前诸皇子唯二就藩在外的两个人调回京城，应该是想以自己的儿子天下宗室做一个表率，先以自己儿子来。
而金城公主想的是老爷子此举是不是为了眼前这个弟弟铺平道路？如今就藩在外的皇子除了此二王之外，皆已身死，只余此二王。将此二子调回京城，也就是消灭的宗室中最大的隐患。
不过转念一想，金城公主又有些感觉不对。藤王、纪王在朝中并无多大的势力，即便他们反对英王继承帝位，却是没有能力给这位英王带来什么麻烦。老爷子将英王统带过的骁骑营拨给英王做护军，又加他为枢密副使，等于将大齐的半个军权交给他。有了这数万虎狼之师在手，一般人是没有这个实力去给他带来什么麻烦。
难道老爷子将二王调回京城是为了就近监视方便，还是为了保护这两人？防止有心人加害？可如今太子以然成了一个废人，势力庞大，有能力带来麻烦的韩王、陈王、蜀王都已经身死。朝中最有势力的四个皇子已经是烟消云散。剩下的人已经是没有实力给这位新贵带来什么麻烦的。
自己一手带大的弟弟为人自己清楚。无论是藤王还是纪王都没有什么能力。藤王虽然心高气傲，也算得上目标远大，但头脑太简单，不要说与中宫所出四嫡子想比，便是与皇子之中公认的粗俗的永王相比也是远远不如。与这个九弟来说，更是差得远了。
而纪王一向谨小慎微，便是连一片树叶掉到脑袋上都怕砸到脑袋。在封地也是一向循规蹈矩，连一步都不肯错迈。他封地的百姓也是所有有宗室的州府县中过的最好一个。可以说是宗室之中最老实，最谨慎的一个人。
至于外力，二王母亲在宫中向来地位低微，外家更是不值一提，根本就不会给英王上位带来什么麻烦的。想到这里，金城公主可以肯定，老爷子将二王调回京城绝对不是不放心二王，肯定是别有用意。
既然不是提防二人，那么老爷子将二王调回京城是为了保护二王，应该是不想让二王重蹈几个嫡子的覆辙。二王在外，若是受别有用心之鼓动，难保不生出异心来。将二王调回京城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还是安心一些。
也许看出儿女眼中的疑惑，老爷子微微摇了摇头，却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是淡淡的对金城公主道：“金城，你是皇长女，在兄弟之中又素有威信。朕年纪逐渐大了，如今朝中又正值多事之秋，朕实在没有多少心思，更没有那个精力在管家事，你要协助好阿九。他现在事务繁多，也没有精力去应对自家人捣乱。”
说到这里，老爷子顿了顿又道：“尤其是老四，你一定要多注意。他头脑简单，考虑事情片面，做事又冲动，从不考虑后果。朕担心他受人蛊惑走上那几个逆子的旧路。”
交待完金城公主，老爷子转过头对黄琼道：“阿九，你前儿与朕说的那个御用诸司整改的事儿，你回去拟一个折子，将你的想法都说出来，过完后交到朕这里。此种更改祖制之事关系重大，朕还要仔细琢磨、琢磨。”
“好了，今儿与你说了这么些话，也有些乏了。今儿是过年，你去见见你母亲，虽说她性子冷了些，但今儿毕竟是过年，好好的陪陪她。朕还要留金城说说话，一会再过去。你们这些做儿子的总是不如女儿贴心。”
“是，儿臣遵旨。”听到老爷子让自己走而留下了金城公主，黄琼没有多想，也没有多留，按照规矩行了大礼之后便告退而去。
看着黄琼离开的背影，老爷子沉默了一会才道：“金城，你对阿九怎么看？今儿朕看的出来，你并不喜欢他。你自嫁人后，可还没有象今儿这般有些失态。你那句话朕听的出来什么意思。你与朕说实话，朕不怪你。”
“父皇，女儿与九弟并不熟悉，自然说不上喜欢不喜欢。至于女儿今天之所以说这番话，父皇您知道原因的。至于说九弟怎么样？父皇，九弟年纪虽轻，但城府太深，儿臣愚昧压根就没有看透过。所以对于九弟，儿臣实在无法评价。”
在老爷子审视的目光的下，金城公主不敢有隐瞒。话虽说的有些婉转，但也真实的说出了心中的想法。她知道自己今天为藤王解围之时，多少有些外露的情绪都被老爷子看在眼中了。
对于这个最心爱女儿的话，老爷子站起身来叹息良久才道：“金城，有些事情你不知道。你真的以为当初在朕都自身难保的情况之下，你那几个弟弟真的是被你保下来的？永王的那位乳母也是你自己弄进宫的？以你的为人，你不应该这么天真的？朕告诉你一句话，你可以恨淮阳郡王，但你不应该恨静妃。没有她，你真的以为咱们父女今儿能坐在这里说话？”
“当年的淮阳郡王连烈宗皇帝都敢杀，更何况是朕的区区几个年幼的皇子？你以为刚刚登基，之前不过是一个没人搭理的受气王爷的朕与曾为太子多年的烈宗皇帝相比怎么样？他杀起烈宗皇帝来眼睛都不眨，杀起不过是一个傀儡的朕的几个儿子会心慈手软、会有什么忌讳？”
金城公主听完老爷子这番话之后也想起一些往事，点头道：“父皇您说的没有错。当年女儿总有一种感觉，有人在暗中帮着女儿。女儿将几个弟弟接到身边之时，没有人拦截。淮阳郡王在宫中安插的那些人尽皆知他们是做什么的人，也没有阻拦过，反倒是顺顺当当的放行。”
“七弟刚刚出世没有奶水，女儿托人秘密寻找乳母之时一直在为怎么将乳母弄进宫犯愁。可没有想到，不知道是谁说了话，居然没有任何人拦阻，就这么轻轻松松进宫。甚至宫中多了一个，居然问都没有人问一句。每日送到女儿寝宫的膳食也是按照多一人的分量预备的。女儿每日带着七弟去见他母亲，也从无人阻拦。”
“最让女儿感觉到奇怪的是这位乳母从来没有要过工钱。当年咱们处境窘怕，女儿虽说身为大齐公主，却从未象之前公主那般领到过月例银子。女儿当时手中一文钱都没有，甚至为了支付工钱，女儿将母亲留下的那只您赏赐的玉钗都拿了出来。”
“可让女儿不明白的是，女儿给乳母之时她说什么都不要。问她，她又说不出什么来，只说有人给了她一笔银子让她安心哺育皇子。女儿当时还以为是那位忠于朝廷之人安排的，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不成？”说到这里金城公主想起老爷子刚刚的话，有些吃惊的道：“难道说当年暗中帮助女儿的那个人是静妃？”
老爷子点了点头道：“不错，正是她。便是大行皇后与那几个逆子也是她苦心保下来的。若是没有她当年的苦心维护，咱们这一大家子人恐怕尸骨早就寒了。”
金城公主听完老爷子这番话虽说也是吃惊不小，但却是有些将信将疑：“父皇，静妃是淮阳郡王的亲生女儿，她怎么会暗中拆自己父亲的台？帮着咱们，这实在是有些，有些让人难以置信。”听到当年那个一直暗中帮助自己的人居然会是静妃，金城公主实在有些不敢相信。
老爷子见到女儿眼中不敢相信的神色，怀疑的语气，老爷子摇摇头叹息一声道：“她太聪明，太冷静，也太理智。什么都能看的透，却总是将所有的事情压在心里。当年她若是真的有异心，在淮阳郡王死后出来执掌大局，恐怕这江山真的要换姓了。她的聪慧世所罕见，与她相比，朕远远不如也。”
“朕当年的布置虽然隐秘，但却没有能隐瞒的过她。她虽没有帮着朕，但却将此事隐瞒了下来。她早就知道早已经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淮阳郡王根本就坚持不到他计划完成的那时候，更知道她的那些兄弟没有一个在淮阳郡王死后能出来支撑局面。”
“朕知道当年她这么做，是为了天下的百姓。为了天下不陷入战乱之中。你知道当年淮阳郡王虽死，但他的余部还控制着这天下近半数的人马，京城的驻军至少还有四成控制在他们的手中，当年一个处置不好，立马便要天下大乱。”
“她虽多年离家游学在外，极少回家，但多次替淮阳郡王解决过难题的她，在淮阳郡王旧部之中素有威望，远非淮阳郡王那几个酒囊饭袋的儿子可以相比的。当年若非她出面安抚住淮阳郡王在军中的那些旧部，朕都不知道会怎么样。”
“她也是为了她那些不成器的兄弟们，为淮阳郡王一门。人都道当年是朕心胸开阔，不念旧恶，安抚住淮阳郡王旧部，使得天下避免了一场战火。可这天下除了朕谁又能知道她的苦心？而她只有一个要求，放过她的家人，自己随朕处置。”
说到这里，老爷子沉默了一下之后，又道：“除了这些，还有她对朕的情义。她对朕可谓是情深意重，从未做过对不起朕的事情，这些年是朕对不起她。”
听罢老爷子的这些话，金城公主沉默了下来，父皇说过的这些事情她并不知情。当年老爷子没有按照惯例对已死的淮阳郡王戳尸，甚至还赦免了淮阳郡王的大部分家人，只是将其流放，甚至还给被废的淮阳郡王之女一个静妃的妃号，之前吃足了苦头的她还在父皇面前闹过，认为父皇处置太轻，太优柔寡断。忘记了之前淮阳郡王对自己的侮辱。
如今知道这么多外人并不知道的内幕，她才理解父皇当年为何对淮阳郡王一脉重拿轻放。也才知道那位看起来总是冷淡的静妃，居然还有这等事情。
“父皇，可就算静妃如此做，您也不至给英王如此大的权柄。您知道您这么做意味着什么？难道您真的只顾静妃，不顾天下宗室的感受？父皇，您这么多皇子难道就真的找不出一个勘用之人？非得立英王？”金城公主虽说有些感动，但对于老爷子有意用英王替换太子之事有些不理解。
也难怪金城公主不服气。这些皇子、公主之中年长者当年可在淮阳郡王手中吃了不少苦头。太子与中宫诸嫡子被圈禁多年，金城公主当年身为堂堂一朝公主，为弟弟寻一乳母居然窘迫到拿不出一文钱来。那几年的担惊受怕，到如今让金城公主想起来还时常在梦中惊醒。
在今天听到老爷子这些隐秘之前，金城公主心中对这个九弟的印象与其他皇子并无不同。虽不能有如其他兄弟那般称为贱种，但私下里淮阳余孽这个称呼却是逃不到。
虽说如今听到这些不为外人所知的事情，心中印象好了些。但早年的那些事情有如一根深深扎在心头的刺，让她很难在短时间内释怀。
听罢金城公主的话，老爷子摇摇头道：“金城，朕一直认为在诸皇子、公主之中你是最明事理、最了解朕之人，在你心中朕这个父皇就是这么公私不分之人？若是单还静妃当年的情义，朕可以赏赐给他银子、田地、美女，却不会将江山托付于他。这祖宗百战方才传下来的基业，朕不会用来讨好女人的。朕还没有昏聩到那个地步。”
说到这里，老爷子看了看金城公主一眼，叹息道：“金城，你虽谨守本分，从不干预朝政，更不与你那些兄弟结党营私。但毕竟是皇家之人，身居高位，想必这天下之势你也清楚。”
“说起来朕真是愧对列祖列宗，这些年苦心经营下来，虽说还称不上糜烂不堪，但却也称得上内忧外患。至于那些官们张口闭口的什么太平盛世，不过哄骗朕还有那些不明真相的百姓而已。”
老爷子苦笑连连，挥手制止了张嘴想要劝阻的金城公主道：“你不要安慰朕了。朕还没有老糊涂，如今的天下大势是一个什么情况，朕还是知道的。”
“内忧外患，朕并不是危言耸听。外，内乱已平的北辽这些年一直在秣兵历马，枕戈待旦，时刻想入主中原。内，这些年朝廷的岁入一年不如一年，现如今竟然已经达到了不敢动兵戈之地步。说起来有如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堂堂的天朝上国，一年的岁入除去紧要之处外，居然连官员的俸禄都发不齐。”
“如今陇右、陕西二路旱情愈演愈烈，朝廷却始终拿不足够的钱粮去赈济。虽说还没有大的民变，但已经有些不安之势，抢粮之事时有发生。若是旱情再持续下去，恐要生出民变。
“陕西路到也罢了，陇右向来为番汉杂居之处，民风彪悍，一旦发生民变，后果不堪设想。还有各地数量越来越多的流民，都需要想法子安置。还有如今在京中的桂林郡王也是不安稳。”
“朕自登基以来也算得上励精图治，自认没有半刻怠慢之处，可没有想到弄成这个样子。朕如今也老了，身子骨大不如前，想要改变目前的局面早已经没有这个精力了。”
“这座江山是祖宗百战方才打下来的，朕无能搞成这个样子，已经是愧对列祖列宗了。为了江山社稷，朕必定要选一个才能兼备，坚钢不可夺其志人继承大统。”
“除了中宫四子之外，其余年长皇子可以说是你一手带大的，其人品秉性你知道只能比朕多，你说那个人有这个能力？朕也曾经给过蜀王机会，对于他朕也抱了极大的期望。可他怎么做的？杀兄灭弟，勾结异族引以为援。他太让朕失望了。那种失望已经渗透到了骨子里。这种逆子，让怎么能将这江山交给他？”
听到老爷子提起蜀王，金城公主有些好奇的道：“父皇，蜀王一向在蜀地极少回来。蜀地距离京城近千里之遥，距离其他兄弟的封地更是远的很。他怎么能作出杀兄灭弟之事？赵王的死不是太子做的吗？申王的死也完全是一个意外。韩王、陈王是自作孽也与他无关。况且父皇，五弟死的不明不白，有些事情已经说不清了，你不能偏听偏信。”
“不错赵王之死是太子做的手脚，申王的死的确是一个意外。但韩、陈二王犯上作乱却是他一手策划的。陈王合家**便是他做的手脚想要杀人灭口。韩王的家眷也是几次遇袭，若不是阿九机智，恐怕韩王家眷也遭遇他的毒手。”说到蜀王，老爷子冷笑道。
“你真的以为他这么便死了？你太小看你这个五弟了。若说是**的那个是太子，朕也许会信。但要说能一手逼死两个哥哥的老五**，朕却是断断不信的。你别忘了，他是朕的儿子。他的脾气秉性朕能不知道？”
“朕接到通报之时第一个便是不信，便让郭太医仔细检查了他的尸体。果然不出朕之所料，那具尸体虽说烧的面目全非，但仔细观察还是能看出一些端倪。老五右脚是六趾，但这具尸体的右脚却是五趾。也就说老五压根就没有死。他**的事情是他施展的金蝉脱壳之法。他真的以为他这么点手段便能瞒过朕？他也太小看朕这个父亲了。”
“老五的右脚是六趾，这恐怕你也不知道吧。虽说他私下一向以这个自豪，认为自己才是真正的真龙天子。为了不引起别有心思之人异动，这事只有我和他母后以及几个嫡子知道，外人是不知道的。”
“老五既然清白，那他跑什么？还是在老二家眷进入京城的当天跑的。若是郑州、汝州之事与他无关他心虚什么？本来朕还是将信将疑，但在知道蜀王别院的那具尸体根本就不是老五之后，朕信了。”
“好了，朕不想再谈这个逆子了。朕和你说，朕考虑阿九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如今国事日颓，内忧外患，为了这祖宗传下来的江山，朕连一个守成之主都不能选。”
“父皇，就算您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可现在还远未到危如卵石的地步。就算不能选一个守成之主，可您选一个嗜杀之人也绝非天下之幸。英王在郑州不分青红皂白杀了上百文武官员，就连新密伯这样的皇亲都杀了，这样的人又岂能托付江山？您就不怕他杀人杀红了眼睛，学当初的淮阳郡王？”就算承认老爷子的话都是真的，但金城公主心中却仍旧不服气。
对于金城公主犹不服气的话，老爷子苦笑道：“你说的没有错，阿九的确在郑州大开杀戒，杀掉了所谓附逆的上百官员，在外人眼中是一个嗜杀之人。但若是让朕说，这杀的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