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心中认为母亲这些话说的对与否,黄琼却是不敢反驳。也许是出于自幼便做下的畏惧心理,对于母亲的话,黄琼从来都不敢像对老爷子那般讨价还价。
虽说不敢反驳,但对于母亲的这番话,黄琼还多多少少有些不服气的,也想为自己辩解一番。不知道为什么,一向做事很少考虑别人对自己看法的他却不想给母亲留下一个奢杀的印象。
黄琼微微躬了一下身道:“母亲,儿子并非奢杀之人。断然不会做出乱杀无辜的事情来。儿子是您一手带大的,儿子的品性您还不知吗?郑州之事,儿子也是情非得已。若是不借那一百多颗人头稳定住局势,震慑一下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恐怕将来死的人会更多。”
“那些官员拿着朝廷的俸禄,不思为民请命,不思为朝廷分忧,只知道变着法得收钱,这样的官员儿子还觉得杀的少了。以杀止杀,虽说终究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法子,但有的时候也能见到立竿见影的奇效。”
“你既有雄心壮志,便应该知道官员乃是治国之根。你的所有施政,还是需要这些官员去办理。没有了官员,你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你杀戮太重,虽是为民请命,但也将你推到了天下官员的对立面。若是真的这样,你父皇即便把位置传给你,你也坐不住。”
“如今距离开国已是百余年,天下奢靡之风日盛,吏治腐败已非短日,须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根治,这需要好好的下下水磨功夫才成,并非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你借郑州那一百多颗人头,震慑河南官场。这种手段固然可以一时见效,但能一世见效?”对于黄琼的话,母亲摇摇了头有些不赞成。
只是这个儿子自幼便极有主意,什么事情心中都是有数。现在大了,更是有些难以琢磨。自己即便是作为母亲,也是很难知道他心中在想些什么。他若是认定的事情很难回头。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幼年那个武昌侯的儿子给他留下的阴影,让他对这些官极为看不上。
想及这里,母亲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也罢,你如今已是不挂名的储君了,凡是自己都有主意。你出宫不过年逾,便让你父皇能够如此的对你另眼相看。想必该怎么做,你自己心中应该有数。”
“我并非是要你纵容那些官。民常叹: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官过如剃,官吏猛于虎。既然将官比如猛虎,也就是说有些官员的确有必杀之理由。但我只是希望你行事不要过于偏激,凡是还是要以稳妥为主。做事之前要再三思量后再下决定。”
“需知,治大国犹如烹小鲜。这句话,想来你父皇也与你说过,甚至都有可能不止一次的说过。但凡做事还是要多思量、思量的,这样对你将来会更有好处。杀人只能在有时作为一种手段,但绝对不能作为一种策略。这人头不是草,割掉了便再也长不出来了。这些官员的心态,你有的时候也好多去想想。驾驭属下不是单单靠一个狠字便能解决的。恩威并济才是良策。你父皇治国虽说只是一般,但这驭下的手段要高明的多。”
“儿子受教了。请母亲放心,母亲今日之言,儿子一定牢牢记在心间。”听着这个少言寡语、性子冷淡的母亲还是第一次与自己讲了这些道理,黄琼心中虽说并不全都认同,但却是不敢在顶嘴。
看着儿子面上虽说平静无波,但多少也能看得出不以为然的表情,黄琼母亲是何等人物,那里会不知道他心中想着什么?若是说黄琼如今的心思便是老爷子一时也难猜测的透,但自幼将他带大的母亲却又如何看的不明白。只是儿子已经大了,心思已经养成,再想改变恐怕很难。想到这里,母亲不由的暗中叹息一声:“孩子的成长到底还是需要父亲的。”
思及此处,母亲却是有些失神了。良久才对黄琼摆手示意道:“你先回去罢了,我想陈瑶单独再多呆上一会再返回宫中。你轻功底子并不算好,再晚了恐怕在天明之前赶不回去了。”
看着母亲让自己离开,黄琼心中有个一直不解却一直没有问出口的疑问,想要问问母亲却怕自己这个到现在还是谜一般,惧怕甚至远在身为一国之君的父亲之上的母亲拒绝自己。
只是犹豫了好大一会,实在耐不住心中疑问的黄琼还是问出了口:“母亲您当年闯荡江湖时的名号便是连儿子都不知道,直到出宫之后,方才由外人口中得知。您今儿怎能轻易的告诉刘蕊?这万一她泄露出去,这该如何是好?别说她如今只是儿子的未婚妻,尚未正式婚嫁。就算她真的成了您的儿媳妇,儿子以为,您的真实身份还是保密的为好。”
对于儿子的担忧,母亲确实摆摆手道:“无妨,我与她师傅是莫逆之交。以她师傅的品性来说,教出来的徒不会差到那里去的。而且以你今日的身份地位,将我的真实身份捅出去对她只有害处,并无益处。她虽性子高傲,但有些事情还是要借助于你的。你别忘记了她刚刚说的出身。”
“她为人聪慧无比,性子又是外刚内柔,我在她身上好似看到了我当年的影子一般。此女若是你真心对待,将来会成为你的贤内助的。去吧,不要担心我了。你此去陇右,那里的环境与京城无法相比,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听罢母亲的话,黄琼还想张口可却见到母亲转过身不在搭理自己,只能强压下心中的顾虑,转身离开。黄琼却没有注意到,在他转身之后,母亲便回过身来,看着他的背影沉默良久才对身边的掌观真人道:“师叔,他还年轻,虽然为人聪慧,也算的上机敏,但毕竟经验还少。如今时局不稳,如果以后有危难的时候还请你拉他一把。”
“小姐说到那里去了?小主子为人聪慧无比,又是福星高照,将来自然会是逢凶化吉,水到渠成。刚刚贫道替小主子暗中算了一卦,从挂上看小主子此去陇右,虽说有些波折,但却是定然会大获全胜。”
“我最担心的便是他会聪明反被聪明误。他固然聪慧,但毕竟历练还是欠缺。为人又随他父亲,固执的紧。他身边还是需要有人扶持的。师叔,您虽一直谨守主仆之分,但在我心中您却一向当您是我师叔。侄女知道您一心修道,不愿在入红尘,这个不情之请实在有些让您为难了。但侄女膝下只有此一子,还请师叔多多帮衬。”
“小姐,您误会贫道的意思了。贫道并非这个意思,贫道只是说小主子洪福齐天,而且小主子性格刚毅,又是机敏聪慧之人。做事看似莽撞,但一举一动皆别有用意。所以小主子这一生虽会小有挫折,但终究还是将成大器。”
“小姐,贫道当年不过是一书生而已,家中因土地被贪官与宗室相互勾结霸占,而家道中落,不幸沦落成一居无定所的乞丐。当年若不是小姐陪老夫人入观上香,见贫道可怜收做亲随,恐早已经做了那路边的饿殍了。”
“后又蒙小姐恩求师兄,代师收了贫道,认贫道做了师弟,传授了不少的武功。让贫道得以手刃破家之仇人。小姐入宫之前又将无量观这家庙交予贫道掌管,还解除了无量观与淮阳郡王府的关系,使得这道家香火胜地得以保存。”
“小姐对贫道既有救命之恩,又有知遇之恩。小姐虽向来皆是以礼相待,但这师叔二字,贫道却万万不敢当。小姐有命,贫道岂会不从?请小姐放心,无论天下大势如何,无量观这上下几十条人命今后皆以小主子马首是瞻。小姐的那些话,贫道是万万不敢当的。”
“师叔,过去的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今后不要再提了。师傅既然已经代师祖收您为徒,您便是我的师叔。至于这无量观,当年不过是一小小的家庙,能够走到今日,成为这京城第一道家香火胜地,还多亏了师叔。所以师叔,什么救命之恩、知遇之恩,今后都不要再提了,您不是其他什么人,就是我的师叔。”
闻到黄琼母亲此番话,掌观真人唏嘘良久才道:“都说小姐向来对任何事情都是心如止水、波澜不惊,实则小姐内冷外热,才是真性情中人。”
对于掌观真人的话,黄琼母亲却是恍若未闻,只是淡淡的看着烛光下陈瑶的灵柩不在说话。看到黄琼母亲又一次陷入沉默,不再说话,熟知她性格的掌观真人便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先行一步的黄琼自然不会知道在自己走后母亲与掌观真人的这番对话,更不会知道母亲居然会拜托这位老道来照应自己。但他却也知道母亲虽身在深宫之内,但却是在一直默默的关注着自己。
回到府中的黄琼看了看天色,知道自己恐怕没有多少时候休息了,便只是在自己卧室之中打了一会坐,略作调息便起身。起身时黄琼不经意的看到自那夜后一直被自己珍藏着得那件纪念品,便顺手拿起这件肚兜,闻了闻上边早已经不存在香气,想起今儿的采纳之礼,想起两人的几次见面的经历,心中不禁有些感叹:“人生如戏,造化弄人。”
皇子的采纳大礼自然要比寻常人家隆重的很,虽说不用黄琼亲自出面,一切自有宫中来人办理。但京城中诸官员那个不是耳聪目明之辈?在得知今儿是备受皇帝宠信的英王的采纳之日后,这些官员那个不是想着法子前来套近乎?虽说知道这位王爷的品性,不敢送什么大礼的,但这各种土特产还是送了不,主动过来帮忙的更不在少数。”
不仅礼部、宗正寺的官员尽数都到了场,甚至连其他诸有司官员也大都到场,希望能在这位就差储君名位的新贵面前好好的表现一番。说句不夸张的话,就算是大朝会,也不见得能见到这么全的官员。上至六部九卿,下至那些微末小官,此时京城中的官员至少有十之六七都跑到了英王府。甚至一位侍郎大人不顾自己堂堂三品大员的身份,硬从李海的手中将迎宾的活计揽了过去。看着这些官员龌龊的嘴脸,黄琼只能与被抢去了差事的贾权、李海二人相对苦笑。
知道自己现在不是得罪这些官员的时候,又不好赶人的黄琼无奈之下只得让李海布置起流水席来招待这些不请自来的官员们。人家主动前来帮忙,自己总不能让人家饿着肚子不是?该管的饭还是要管的,而且档次还不能太低。好赖大家都是有品级的,你总不能一碗稀粥、两个馒头,在发一块咸菜便打发了吧。虽说有些匆忙,但至少还是要有酒有肉的。
黄琼日常生活相对简朴,弄得英王府也没有铺张的习惯,一时之间解决这些官员吃饭的问题还真让贾权头疼了一阵子,弄得简直是鸡飞狗跳。别说食材,便是连足够的厨子都没有,甚至连去买食材的人手都不够。
好在还是大清早便赶来的永王看出事情不对,将自己府中的人手尽数调来,又派人去京城中几个有名的酒楼中半是吓唬,半是忽悠的将人家的锅碗瓢盆、座椅板凳外加厨师一勺烩,都弄到了英王府才总算解决了问题。尽管他也没有预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但毕竟他在京城多年,这些人脉总还是有的。
不仅永王看着这些官员头疼,便是被老爷子派来主持黄琼采纳大礼的金城公主看着这些主动上门的,几乎囊获了三省六部在京大部分的官员,甚至翰林院那些平日里故作清高的官员也在其中时,在看看一边也有些微皱眉头的黄琼也不禁在心中暗自骂了一声;“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世上趋炎附势的人还真******多。”
忙碌了一天,总算将这些无论是真心实意前来帮忙,还是别有用心,甚至准备要投靠的官员打发走后,黄琼几个几乎累的瘫倒在椅子上不愿意起来。
就是平日里看起来高贵无比,气质才貌都在诸公主中数一数二的金城公主,此时也是一点形象没有的堆在一把椅子上,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愿意动。也是,就算他们身处高位,不用对这些官员点头哈腰,但这一天的应酬所费的心思却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众人之中最先缓过来气的永王站起来呻吟了一声之后对黄琼道:“我说老九,你今儿到底与往日不同了。想当初你就府之时,除了你七哥我之外,连小猫都没见到有一只前来道贺的。如今不过一个采纳之礼,这整个京城三省六部、诸有司的大小文武官员几乎尽数到场。便是翰林院、国子监那些自命清高的官员居然也来了。就场合来说,在诸皇子之中虽不能说后有来者,但也绝对是前无古人了。”
“我说七哥,你这是恭维我,还是在讥讽我啊?你要是眼红,等来年你大婚的时候,你九弟我替你出把力,将这些官员都弄到你府上,替你好好的长长脸?你当真当这好事?你信不信,在待一会老爷子的圣旨便要到了。”听着永王的调侃,黄琼有些无奈的笑道。
“什么圣旨?难不成老爷子因为这事还训斥你一顿不是?这些官员又不是你请的,是他们上赶着自己来的。你总不能拿一个扫把将他们都赶出去罢。你要是真的这么做了,你以后该如何与这些官员相处?老爷子自己都说过,为上位者,需要刚柔相济。即不可一味放纵,也不可一味的强硬。他自己都这么说了,总不能要求你不这么做吧?”对于黄琼的话,永王有些不服气的道。
“七哥,你误会了。我说的圣旨,不是说老爷子会训斥。父皇是什么样的人?他又岂会不知道这些事情?只是如今陇右、陕西大旱,二路黎民嗷嗷待哺,陇右又有大乱,我身为一介皇子,不过一个采纳之礼,便弄得如此隆重,会让天下人如何看待皇家?需知,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况且,就我个人来说,也不愿意这么做。吏笔如刀啊,这些都要上史书的,你说我能愿意这么做?其实要是平常时日,这么做也无可非议。无论我的身份如何,但毕竟是皇子,是天家子弟,该有的排场还是要有的。但现在时候不对。”
“不过,父皇也不会说什么,以我想最多两个字张扬而已。父皇知道我向来不喜欢张扬的性子,知道这些官员不会是我主动相请的。而且,最关键的是,这些事情说是有些不合时宜,但却是可以给一个人看。让他知道朝廷对这桩婚事极为重视,该给他的面子都会给的。否则你以为这些官员今儿云集到我的府中,老爷子会一直容忍着不说话?这些官员这些无耻的举动,到是让父皇、朝廷省了一番事。也算是歪打正着吧。”
听到黄琼这番话,书房内的其余几个人都是聪明之人,马上便明白黄琼指的那个人是谁。听罢黄琼的话,永王倒还不觉得什么,一旁的金城公主却是明白了眼前这个九弟为何能走到今儿的地步。他对老爷子的脾气、秉性摸的实在透彻。而他不过是才与老爷子接触一年而已。
自己兄弟虽多,但若说自己这些兄弟中们有谁对老爷子的心思看的最透,恐怕非这个九弟莫属了。想到这里,金城公主隐隐有种感觉,若是老爷子没有选这个九弟,恐怕将来无论是谁接掌了这个社稷都恐怕坐不稳。他太聪明,也太会琢磨人的心思。
想到这里,金城公主忽然明白了老爷子为什么今儿让自己来主持这个九弟的采纳大礼,固然是静妃不方便出面,但也未尝不是希望自己与这个九弟搞好关系。老爷子曾说过,自己的事情若是想圆满的解决,最终的希望还是在这个九弟身上。
金城公主在这边胡思乱想时,却没有想到圣旨真的来了。不过还是让黄琼说中了,老爷子在圣旨上对于今儿的事情只是批了张扬二字而已,并未过多的训斥。听着老爷子的圣旨,当事人虽未说什么,但一边的金城公主却是多少有些暗暗赞叹这个九弟对老爷子的心思所摸之准,所料竟然与圣旨上不差分毫。
送走了前来传旨的高无庸,黄琼却是半点没有因为自己的预料准确而兴奋,而是拿着圣旨叹息一声道:“老爷子这是在催我出发那。”说罢,黄琼唤过李海吩咐道:“你去收拾、收拾行囊,明儿一早本王与范先生便要出发前去前锋营。”
听着黄琼吩咐李海的话,永王不由的一头雾水。刚刚高无庸在宣读圣旨的时候,他也听到了。圣旨之中并未有半句催促黄琼上任的话,这个九弟怎么会有如此一说?永王拿过圣旨翻来覆去的看了半天也不明所以的道:“我说九弟,你怎么知道老爷子这道圣旨是催驾?”
“圣旨上虽没有明说,但你没有听见老爷子在圣旨上说如今家事已毕,当以国事为重吗?如今朝廷头等的大事,便是陇右的叛乱。若是陇右的叛乱无法无法及时剿平,势必将危及西北诸路。所以这个国事便是陇右叛乱了。如今九弟是陇右、陕西二路制置大使,所以可以说是老爷子这是在催促九弟上任。”黄琼还未答话,那边的金城公主却道。
听罢金城公主的话,黄琼看了一眼说完这番话之后便不再言语的金城公主点点头道:“大姐此言不错,父皇这句话便是催促我去陇右。明儿一早我们便要分开了。七哥,密州那里就拜托了。一定要小心为上,以朝廷的利益为重。”
叮嘱完永王之后,黄琼站起身来对着金城公主深施一礼道:“大姐,诸兄弟姐妹之中,您是长姐。民间有言:长姐如母。小弟此去陇右短时间恐怕很难回到京城。这家中之事还要有劳大姐了。”
说到这里,黄琼犹豫了一下才又道:“大姐,我府中的两个自郑州起便跟我的侍妾此时又了身孕,而我又不在府中。她们虽说身份低微,但腹中是却小弟的第一个孩儿,若是她们有什么事情,小弟还请大姐多多照应一下。”
“九弟说到那里去了,虽说你我姐弟之前并不熟悉,但我们毕竟都是骨肉同胞。况且九弟此去陇右是为国效力,为父皇分忧,我这个做姐姐为九弟出力也是应该的。家中之事还请九弟放心,我这个做姐姐的断然不会袖手旁观的。”对于黄琼的请求,金城公主略微迟疑了一下之后,便点头应承了下来。她毕竟还是明白事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