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皇帝这次清洗感觉到痛心的不仅仅是太子一人。下了大力气拉拢朝臣的那些皇子无一不是痛心疾首。老爷子这么一弄，不禁多年苦心经营下来的势力被打破，在这些朝臣身上投入的大笔银两也随之打了水漂。如今朝中的局面能笑的出来的恐怕只有那个幕后主使者。
黄琼遇刺的事情虽然在朝中掀起了滔天巨浪，但是在民间却是悄无声息。老百姓知道的只是英王的一位宠妾过世。至于英王的这位爱妾是怎么过世的，老百姓并不知道真实的内情。那些够得上分量知道内幕的人，第一时间就给家人下了禁口令。
英王遇刺一事掀起的风浪并没有维持多久，便在皇帝的有意识的压制之下，销声匿迹。只是京城中刚刚平静局面下来并没有维持多久，便再一次的被打破。
几乎所有的人都没有想到，缠mian病榻已久的赵王离世只是预示着这个多事之秋的开端。赵王自从出宫以来身体一直不好，太医院已经多次上奏病危。赵王的离世并没有引起多大的震动。但是随后事情的发展就不那么正常了。
赵王离世不到半月，其同母弟，身体一直不错的申王也突遭不测，极为诡异的死在自己府中。几乎没有人会想到，堂堂一位养尊处优，衣食住行皆有严格规定的亲王，居然在自己王府用膳的时候，被一块小小的鸡骨头卡死。等接到通知的太医赶到的时候，这位申王的身体都硬了，早已断气多时。
还没有当满朝大臣以及京城百姓从二王相继离世中清醒过来，转过年即将就府，极受老爷子喜爱的任城郡王又莫名其妙的暴毙宫中。在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时间，连丧三子，让老爷子一下苍老了许多。
赵王自出宫之后身体一直不好，始终是病怏怏的。太医院早就上奏过，这位赵王的身体拖不过上秋，老爷子也许有点心里准备。但申王和任城郡王的身体却是一直不错。二王的突然暴毙，让老爷子一下子很难接受。虽然自己的儿子众多，但是再怎么说也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尤其那位任城郡王极为受到他的喜爱，曾经亲自下过聪慧的评语。诸皇子中得到这二字评语的可没有第二份。
自受伤之后，被皇帝特批免去每月两次定省，一直在府中养伤没有在进宫，突然被急招入宫的黄琼看到老爷子明显因为长时间失眠而显得有些苍白的脸色，却也说不出来什么安慰的话。虽然他很怀疑老爷子失眠是不是真的因为丧子之痛，但是他可以看的出来，老爷子的确心绪不佳。
见到重伤初愈，身体明显还显得很虚弱的黄琼走进御书房，皇帝放下手中批阅奏折的笔，摆了摆手，示意黄琼不必再行大礼之后，才淡淡的道：“你重伤初愈，那些虚礼就免了罢。”
说罢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御书房门口，看着门外的侍卫和太监，良久才语气淡淡的道：“既然来了，就陪朕走走。”去那也没有说，也不待黄琼说话，便直接向外走去。仿佛急招黄琼进宫就是为了陪他走走。
老爷子既然开口了，黄琼哪有不答应的胆子。尤其黄琼看的出来今天老爷子的神情明显有些不对劲，更加不敢多说什么，只是默默的跟在老爷子的身后，连去那都不敢问。
爷俩一路上一句话也没有说，直到走到宫城的城墙上，老爷子转过身打量了城墙内金碧辉煌的宫殿良久，示意身后的太监和侍卫回避之后，才即有些象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黄琼说话：“朕很心痛。”
“三位兄弟的死，儿臣也很心痛。但是人死不能复生，还请父皇节哀，以龙体为重。”还以为老爷子此语是为刚刚过世的三王所发，黄琼连忙劝慰道。他此时才发现自己实在真的没有什么安慰人的天分，连一点新鲜的话都说不出来。
听完黄琼这番劝慰的话，皇帝转过头看了看黄琼，看的黄琼心中直发毛后才淡淡的道：“阿九如今也会说假话了？你与这三兄度素无来往，并无什么兄弟感情，何来心痛一说？”
“父皇，儿臣虽与几位兄弟并无来往，甚至连面都没有见过几面。但是他们毕竟是儿臣的同胞兄弟，中间还有亲情。如今几位兄弟年纪轻轻不幸辞世，儿臣如何不感到悲伤。”见老爷子语气中有些讽刺的意味，知道自己这些话老爷子压根就不信，黄琼连忙解释道。
听完黄琼的解释，老爷子淡淡的笑了笑道：“真也好，假也好。只要心放正就好。朕说的心痛不单单是因为连丧三子之痛，而是他们几个的死因。”
老爷子这几句没头没脑的话，把黄琼弄的一愣，琢磨良久也没有琢磨出老爷子这番话的意思。申王和任城郡王的死因黄琼不清楚，但是赵王不是早就疾病缠身，卧床不起了吗。自己的这位八哥不是病死的难道是？想到这里黄琼有些吃惊的看着老爷子。
见到黄琼一脸不敢相信的看着自己，老爷子相当不自然的笑了一下道：“你没有猜错，他们三个人的死，除了申王是的确死于意外之外，其他二人的确是被人做了手脚。”
“如果当初不是在赵王入殓的时候，朕鬼使神差的派郭太医去看了一眼。朕还真的以为赵王是病死的，不会知道赵王是被慢性毒药一点点的药死的。至于任城郡王，原本不过是背上起一个疮，本无性命危险，但是有人却在他外敷的药中做了手脚。将其中的几味药换成了几种药性相克的药。”
“几味药单看都是普通的药物，但是加到一起就变成了毒药。这些毒药对于普通人来说，并无毒性，但是对于一个背上起疮的人来说就足以致命了。在加上你前几日的遇刺，朕看的出来这是某些人忍不住，开始清除自己的障碍了。”
说到这里，多年为君，一向沉稳城府极为深的老爷子，也不禁将牙咬的咯吱作响。想来如果那位下手之人站在他面前，他会不顾什么帝王风范的狠狠上去撕咬下几块肉下来，以解心头之恨。三子连遭不幸，一子几乎丧命，让老爷子对这个人幕后主使者简直恨之入骨。
“遥望建康城，小江逆流萦。前见子杀父，后见弟杀兄。父皇，相对于儿臣的遭遇，儿臣更担心您的安危。对于任何一个有野心的人来说，也许您才是他最大的障碍。他现在开始下手，是不是已经在说他有些等不及了。”从知道赵王和任城郡王死因带来的震惊中清醒过来的黄琼，没有去追问老爷子是不是查出来这个下手的人是谁，而是说出了一句让老爷子也感觉到意外的话。
黄琼这句话说的是南北朝时期，南朝宋、齐、梁、陈四代，皇室之间为了争夺帝位，父子、兄弟之间骨肉相残的事情。这句话虽然与眼下的形式不算太贴切，但是也没有差到哪里去。赵王、任城郡王的死，要说是外人做的，与诸皇子没有关系，打死黄琼都不相信。
老爷子听完黄琼这几句话之后，脸色略微的变了变，却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望着皇宫中最巍峨的正殿，沉思良久才道：“阿九，你很聪明。比朕想的还要好的多。可阿九，你知道朕当年为皇子，还是寿王的时候，是怎么做的吗？是怎么过来的吗？”老爷子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而是提起了自己当年的事。
老爷子没有等黄琼回答，便接着道：“朕当年十三岁出宫就府的时候，当时的太子，哦，也就是后来的烈宗皇帝，对朕也是百般的压制、刁难。只因为朕的生母只是一个在他眼中低贱的罪妇。他认为朕的出生有辱皇室高贵的血统。”
烈宗皇帝？黄琼想了一下才想起来，这位烈宗皇帝试图夺回本应属于自己的权利。却因为谋事不密被自己外公废为襄王之后，连同几个儿子一起鸩杀的那位前皇帝。老爷子在掌握实权之后，追谥为烈宗皇帝。
只是黄琼有些想不明白，这当口老爷子提这个做什么，总不该是回忆之前的岁月，来一个忆苦思甜吧。虽然黄琼对老爷子在登基之前的生活也很好奇，更好奇老爷子当年是如何在世宗众多皇子中被那位淮阳郡王选中，代替那位烈宗皇帝的。不过现在好像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黄琼从老爷子语气中可以听的出来，他当年的日子并没有比自己现在好过到哪里去。
见到黄琼眼中的疑惑，老爷子不自然的笑了笑道：“当年朕的生母是被籍没入宫做劳役的罪官之女，地位连一普通宫女都不如。只是在偶然间被世宗皇帝看中临幸有了朕。都说母以子贵，可反过来也是同样的道理。在天家，儿子的最终地位决定母亲的最终地位，可母亲的地位，有时也能决定儿子今后的生活。”
“朕的母亲并没有因为生下皇子而改变境况，依旧被丢在皇宫一个破落的角落之中自生自灭。就连一个品级高一点的太监，都可以张口训斥、责骂。唯一改变的是，不用再去浣衣局去做那些洗衣服、刷马桶的劳役了。“
“人们只知道朕的母亲是一个身份低贱的因罪籍没入宫的罪臣之女。又有几人知道在朕的外祖被抄家之前，朕的母亲曾是这京兆府中有名的才女。朕的外祖也曾经是官至从二品的礼部尚书、大学士。”
“母亲在宫中地位低贱，做儿子自然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虽然都是皇子，但是皇子与皇子的还是有差别的。当年朕生下来直到十一岁临近入学时还没有名字。一般皇子五岁束发启蒙，朕到了十一岁才得以入学。这还是因为你的祖母入宫之前一位好友，后来的辰贵妃实在看不下去在世宗皇帝面前说了话，朕才有了名字，可以就学。”
“朕十三岁出宫就府之时，按照世宗朝惯例，除了府邸之外，皇子就府，由内库分给每人三万两银子的体己。你知道到朕手中这三万两银子还剩下多少？还不到一万两银子。”
“后来朕才知道，那位太子也就是后来的襄王，烈宗皇帝私下扣了一万五千两用以给自己的一个宠妃买珠宝。其余的被几个管事的太监克扣下来私下分了。到了朕的手中就剩下八千多两。在京两年，朕每年能拿到手的岁赐也比其他诸王少三层。”
“按照当时制度，皇子就府，每人分十六名太监，十六名宫女。但到了朕这里，宫女是没有的，太监只给了三名老的什么都做不了的，年限已到，即将打发出宫的老太监。”
“待朕就藩之时，其他皇子每人都在藩地分地少的三、四千亩，多的甚至达到万亩。而朕只有千余亩，就这千余亩还大多是十年九涝的河滩之地或是只长草不长粮食的山地。不算之前的事情，仅仅这些，对于一个皇子来说，甚至可以算的上极大的侮辱了。但这一切朕都忍了下来，实在感觉到委屈，就找一没有人的地方哭一通。”
“不忍又如何？当年朕除了每年在千秋节以及元旦时能随大流远远的见到父皇一面之外，其余的别说见你皇祖父，就连想进宫一次都很难。一个贱妇是没有资格享受儿子定省的。况且你皇祖母在朕出宫不长时间便郁郁而终，到死之时才给了一个贵人的封号。”
“母家没有人。父亲这边，恐怕你皇祖父连朕是谁都不一定能记得。朕去哪里述苦，告状？况且，朕当年若是流露出半点埋怨，尸骨早就寒了，还能有今日。当年的烈宗皇帝深受世宗皇帝的宠爱，悄无声息的弄死朕这个不待见的皇子，就犹如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连一个涟漪都不会掀起。”
“当年淮阳郡王在废了烈宗皇帝之后，之所以立朕为帝，也不外是因为朕在朝中没有外援，还有朕当年在皇子中留下的那个懦弱的印象。”
“忍字头上一把刀，有些时候就算别人将那世上最肮脏之物漫到你的脸上，你也要忍。能屈能伸，忍常人之不能忍方为大丈夫。朝中诸臣都说朕心志之坚，超乎常人。可谁又能清楚，若是没有那些年的苦熬，朕如何能锻炼出这份心志？”说到这里，老爷子用余光不动声色的看了黄琼一眼。
见黄琼听及自己提及淮阳郡王，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就好像说与自己无关的一个人一样。老爷子满意的暗自点了点头。
实际上皇帝并不知道自己的这番话在黄琼心中引起了极大的波澜。老爷子说这些话的真实意图，黄琼一时没有琢磨明白。但是黄琼却从老爷子的这番话中听出了一些东西。
黄琼听得出来，这是老爷子在借题发挥，以己喻人。老爷子这是从侧面告诉自己，自己遇刺虽然不能说是不了了之了，但是却还没有到揭盖子的时候。老爷子将此事有意识的压制下来，是有原因的。自己现在做的是要忍耐。
老爷子这些话的意思是，当年老爷子所遇的情况要险恶的多，所受的侮辱要大的多，他都忍了下来，你又有什么不能忍的。老爷子这是在告诉自己，不要在与太子发生正面冲突了。有时候该退让就得退让。难道老爷子认为自己遇刺的事情与自己与太子几次冲突有关系？
看到黄琼听完自己的话有些发愣，老爷子会心的笑了笑，知道自己的话这个儿子听进去了。
看着沉默不说话的黄琼，皇帝转过身道：“你的品性不错，人也聪慧，大局观也重，这一点朕很满意。但是你却有两个相当明显，很容易为你的对手所趁的弱点。”
“一，你的性格有时候相对偏激一些，遇事好钻牛角尖。你表面看似圆滑，实则原则性极强。骨子里颇有一些宁折不弯的性子。这是你最大的优点，却也是你最致命的弱点。你还年轻，今后的路对你来说还长着。以后无论遇到什么样的事情，朕希望你都要冷静。要学会在越是强大的对手面前，越要隐藏起自己的情绪。”
“二就是你太过于儿女情长了。当然，朕不是说你重感情这不对。这在一般的人家算不上什么缺点，但是在天家，作为一个皇子，处处感情用事这就要不得了。朕以后不想在看到或是听到你再因为女人的事情自甘颓废的事了。”
“朕今天和你说这些，是不想你今后因为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也不要过于沉迷于儿女情长中。你是皇子，不是那些无病呻吟，风花雪月的文人骚客。身为皇子，就要有皇子的体面。你回去好好品味一下朕今天说的话，对你今后行事会大有益处。”老爷子这些话看似在教训黄琼，但是语气中却透露出一丝赞赏。
“至于朕的安全，你就不要挂念了，朕心中有数。朕就不信这个人能翻天？我大齐不是南朝，朕更不是宋文帝。若是连这点自信都没有，朕还如何执掌这天下？”对于黄琼的忧虑，老爷子倒是没有放在心上。虽然目前的形式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但老爷子认为大局仍旧在他的掌握之中。
“儿臣，谨记父皇教导。今后遇事一定会多冷静，绝不在冲动。”对于老爷子的教训，黄琼还是听的进去的。见到黄琼一付虚心受教的样子，老爷子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感觉到黄琼孺子可教的老爷子，正想在说点什么的时候，一个太监急匆匆的跑了过来。这个太监黄琼在老爷子那里见过，正是皇后寝宫的总管太监。
见到这个太监慌里慌张跑过来打断自己的谈兴，交待过跟随的太监侍卫不得打搅的老爷子显得的相当的不悦。正想发火的时候，这个太监却是跪倒哭道：“皇上，皇后她薨了。”
连日来几遭打击，丧子之痛还没有过去的老爷子听到这话，若不是黄琼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差点没有一屁股坐到地上。
被这个不幸的消息打击的不轻的老爷子，死死的攥住良久才稳定下来。黄琼几乎听到自己的手被老爷子攥的卡卡作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