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先早就想找谢三谈。
但他一直忍耐着——他知道武道未成之前，一个没有力量的十来岁少年，又是半路同行，交浅言深，说什么都是白费。
而现在，却是武者间的推心置腹。
山边断崖，白小先与谢三并肩而立，天色阴沉，车队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远处，游荡的丧尸在泥泞的地面上踽踽而行，雨后初晴的地平线上满是昏暗的尘埃。
“小先，你想跟我说什么？”
谢三轻轻咳嗽，他的面色越发蜡黄，两颊深陷，虽然总是温和带着自信的笑容，但是仔细看，早已经没有了武者气血充盈的健康面貌。
白小先叹了口气，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肝胆之经破裂，淤血沉于丹田不能上行——我真不知道这样的伤势，竟然能够活这么久。”
他的声音很轻，落在谢三耳中，却不啻晴天霹雳。
谢三面色陡然变得像死人一样苍白。
“你……知道了？”
白小先说的是谢三。
从第一晚开始，他就知道谢三已经有致命伤势在身，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忍着剧痛和眩晕，一次又一次的超越极限，拖着必死的身躯，与无穷无尽的丧尸争斗。
半夜瞧见谢三萧瑟的背影立于月光之下，因为疼痛而发抖的样子，白小先都很难理解这个男人到底是靠了什么才能支撑到现在。
“你的伤势，应该是半月之前就有的，这种伤无救，就算是卧床休息，也活不过一个月，而你这十几天来动手不停，我看怎么都活不下去了。”
“你还能活几天？”
白小先淡淡地指出了事实。
谢三苦笑，经过最初的震惊，现在他也重新宁定下来。
连生死都不放在心上的男子，又怎么会因为被人识破而惊诧太久？
“想不到小兄弟你除了修行天资惊人之外，眼光也这么犀利。”
他温和地笑了笑，慈祥地瞧着白小先，“有时候孩子长大，不过只是一夜之间。”
“你的情况太明显了，看不见的人都是瞎子。”
白小先撇了撇嘴。
他严格约束了小鹤，让她不要去给谢三添麻烦；但是其他人——或许是因为习惯，或许是因为依赖，无论大事小事，都会去找谢三。
救人、搬运、开路、安抚……
谢三总是温和的答应，但白小先看得出来，他几乎每个动作都耗费了全身的力气，经常在没有人的时候，偷偷擦去额头和颈间的冷汗。
那些人却懵懵懂懂丝毫不知感恩。
虽然不能说是他们的错，但是白小先总是会感到有点不爽。
谢三笑了，他读出了白小先语气之中的指责之意。
“尽可能多救人，是我对自己的承诺，大丈夫在世，问心无愧就好，我知道我活不了几日了，所以才要更尽心竭力，善始善终。”
他慈悯地瞧着车队中仓皇的成年男子和沉默的妇孺，抿紧了嘴唇。
“末世之中，人人处于死亡的边缘，能拉上一把，就拉上一把，我辈习武之人，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谢三的理念很朴素。他的目光，一直没有在乎在远处河床边聚集的可怕丧尸群，而是远远关注着车队中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孩子，嘴角时不时露出笑容。
“——能够在这荒芜的世界，看到新生的孩子慢慢成长，才能去掉空气中和心中的沉腐，才能够畅快的呼吸。”
他呼出一口气，“原本我一直担心，可能撑不到带他们到宁家堡那一天……”
他转过头，眼睛亮了，嘴角的笑容更盛，“好在现下有了你。”
“我？”
白小先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苦笑。
“从最合理的角度来说，我最好的选择是偷一匹马，带上一部分粮食和清水，带着姐姐两个人独自穿越大平原去宁家堡，这样更安全，也更快。”
作为聚力境武者，在大平原上存活的机率要比一般人高得多。
保护一个人，要比保护几百人简单太多，而行进的速度，也会快上很多。
“但是你不会。”
谢三又笑了，他咧开嘴，“如果你要做这么自私的选择，你就不会来找我谈。”
白小先沉默。
他确实不会做这样的选择。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重生到了这个古怪的末世，但他的目标从来都未曾改变，要求武道极限，踏足天人之上。
“欲求无上境，必诚心正意，问心无愧。”
为了躲避危险，而抛下无助的妇孺，作为追求巅峰的武者，做不到。
“真是麻烦啊……”
他叹了口气，“谢三叔，我也不想瞒你，我所求者，无上武道。”
不管盛世、末世，不管前生、今生，不管一切，只要一息尚存，白小先的目光，始终投向云端之上，已经惊鸿一瞥天道的风景，岂能甘心庸庸碌碌做一辈子凡人？
他要以手中刀，展开一条通天之路！
这个目标，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至于脚底所踩的，是那些污浊的丧尸，还是庸庸碌碌的凡人，与他又有多大的关系？
“无上武道啊……”
谢三的眼中闪烁憧憬，他温和地笑着，摇了摇头，“小兄弟还真有志气。”
他也是武者，自然能够感觉到白小先语气之中的坚定。
这是一种，不得不让人敬佩的坚定。
“那这一路，是要烦扰小兄弟你了……”
谢三望着车队中的老少妇孺，脸上露出了哀恳的神色，“顺手而为，不违本心，只希望小兄弟你能够照拂一二。”
白小先叹了口气。
“这也只能如此了。”
他顿了一顿，深吸了一口气，“谢三叔看了我这么几天，应该也明白，我是自救为先，若能救人，有余力就会出手，要我舍己救人的话，就抱歉做不到了。”
如果白小先的能力完全恢复，有当初刀破苍穹，通天彻地之能，那他当然愿意救下这末世之中苦苦挣扎的老弱妇孺——但是现在，他自己都无法保证生存。
与其说大话而做不到，倒不如坦诚一点。
谢三苦笑，“你这孩子……”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当今之世，当然最要紧是自己活下去，叔叔又能说你什么？”
“萍水相逢，你能略加看顾，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他望着远方，脸上露出无限留恋之意。
“对了，那个钱跛子好像是奸细，他引来丧尸……”
白小先皱了皱眉头，想起这件事，还是要给谢三提个醒。
“我早就知道。”
谢三转头苦笑，“但跟随他的人不少，为了能够顺利抵达宁家堡，我也不能将他揪出来。”
如果他现在去宣布钱跛子为奸细，一定会导致队伍的分裂，到时候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就不是他所能预料的。
“但是……”
白小先的眉头皱得更紧，“对方都已经用丧尸……”
“就算是用丧尸，那也是为了他背后的势力，他们最终的目的，无非是想得到铁树堡这些人力和资源罢了。”
谢三目光炯炯，他看得很清楚。
“只要他们存着这想法，就不会真的要害死大家……”
“无非，只是针对我一个而已。”
他已经是将死之人，就算没有钱跛子在背后算计，他也活不了多久。
“小兄弟，你可知道，这末世之中，最可怕的是什么？”
谢三不等白小先开口，抢先苦笑着开口。
“不是丧尸，也不是恶劣的环境……”
“——而是人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