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明带着商宛玉从小路赶向城门,行至中途,便见一个荷担挑夫迎面走来。挑夫低声咒骂:“这算什么事?大白日的关城门!”
魏明恰巧听得,拉住商宛玉,道:“我们去北门。”
二人快步往北走,却被一条小溪阻住去路,原来这正是方才商宛玉与清娴驻足的地方。这小溪虽只十米宽、一米深,但也不利足涉。二人正在踌躇,从对岸划过来一张竹排,对他们吆喝道:“这里离桥甚远,二位不妨坐竹排过去。”
魏明道:“多谢了。”
竹排已经划过来,上面站着一个枯瘦的老人。老人道:“两枚铜钱。”
魏明递给他一两银子,老人哆嗦着手从囊中找钱,魏明焦急地道:“别找了。快些把我们送过去。”
南门是正门,北门甚小,几乎不容两车并行。二人从车流间穿过,刚出了北门,便听见官兵吆喝的声音。城门在他们身后关上。
二人舒了口气,商宛玉问:“你不是去邻城了吗?”
魏明道:“还未出城,马疆便断了,只得转回来。这真是上天在帮助我们啊。”商宛玉称是。
魏明见城外有一辆马车,便上前询问。车夫道:“车里是新娘子的嫁妆,必须送到了再走。”
魏明退而求其次,问:“可否买一匹马?”
车夫想了想,道:“一百两。”
“一百两够买一匹纯种马了。”
车夫道:“八十两。”
魏明道:“七十两。”
车夫道:“七十五两,不能少了。”
魏明从袖中拿出一张五十两银票,又找出二十五两碎银。车夫把马从车上解下,交给他。
魏明回到商宛玉身边,问:“能不能骑马?”
商宛玉有些担忧:“不知道。”
魏明道:“我慢点骑,你一有不适,马上告诉我。”
魏明先扶了商宛玉上马,自己坐到她身后,环住她。马背很是狭窄,魏明因怕挤着商宛玉,半个身子都凌在空中。慢吞吞地行了一个多时辰,才到达邻城。
魏明把商宛玉抱下,牵住缰绳。他又拉一个路人,道:“请问如何去偃都?”
路人道:“你说是骑马?”
“不,是乘船。”
“顺着赤伦江支流往西北行,再沿赤伦江向北三四百里。你可以到渡口雇船。”
二人依着指引来到渡口,好不容易找到一艘直接去偃都的货船。装货的伙计道:“总管事和左管事都不在。”
魏明问:“右管事呢?”
“哪有什么右管事?左管事是副管事,左是他的姓。”伙计笑着道,“你们如果要在船上吃住,少不得要一两百银子。”
“怎么这么多?”
伙计道:“除非你愿意和下人挤在一间屋子里。”
魏明想了想,对商宛玉道:“你就在这儿歇会儿,我马上回来。”
魏明先问明贩马的地方,把马换了五十两银子,再加身上剩下的十二两,共是六十二两。原先准备路上用的银票全落在修心堂后的屋子里,魏明又急又悔,不由心慌意乱。他看了看佩剑,终是舍不得当掉,便把佩剑上所雕龙纹的双目,小心剜下。那龙目是用金片所制,因为质薄,掂在手上几乎没有重量。也无它法,他便试着去一家首饰铺打探。掌柜的与了他一百二十两银钱。这正是:
自剜双目因钱窘,岂知身世本云龙。
魏明未料值这么多,心中欢喜,便又在街边的裁缝铺里买了一件粗布罩衫。毕后,他快步走回渡口,远远地便看见商宛玉站在船下张望。
伙计见二人有了钱财,谅管事也不会反对,便先把二人迎入船上。二人踏上舢板,只见四处堆放着货物,中间只空船帆的位置。
魏明道:“一旦出航,生死便由不得我们。”
商宛玉道:“如今进也是祸,退也是祸,还不如大胆一试。”
魏明称是,把新买的罩衫帮商宛玉穿上。罩衫稍短,露出青绿色的裙角。“好了,不招人眼了。”
商宛玉嗔道:“你不也招人眼?快换一件小奴的去,如此才算干净。”
二人也算苦中作乐,说笑几句,忽听几人谈着事走过来。当中一人身着狐皮大衣,走近些对魏明道:“公子就是要搭船的吧。”
“正是。我与内人赶急到偃都,请管事通融通融。”
“不敢。在下应中行,请问公子尊姓?”
“在下姓甄,名叫甄远。”
应中兴奇道:“你就是阮绛营的武散官?”
魏明道:“已经不是了。”
应中行道:“我听说过许多有关你的事,私下甚望有机会与你切磋一二。”
魏明十分惊异:“你会武?”
“不。是兵略。两国相争时,将军与涅鄢国兵马元帅的一战,早已名闻四海。在下亦有小计,窃请与将军笔战。”
“亡国之将,阵上倒戈,算是何勇?管事盛情,真教在下羞愧。”
“何言及此?”应中行道,“将军且在船上安住,一应事物皆由在下安排,只望将军不吝赐教。”
“不敢。请问这货船东家是谁?”
应中行嘿嘿笑道:“东家可是整个赤伦河航运的主人,将军听说过没?云陵纳兰氏,只手半乾坤。”
未时三刻,货船开动。魏明扶着商宛玉走到下舱,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当中。下舱只有四间房,两间为管事所用,一间备伙计休憩,一间作不时之需。魏明上前一步点亮油灯,只见里面虽然狭小,倒也“五脏俱全”。商宛玉在床上坐下,魏明道:“我去把茶杯洗洗,你且歇息。”
商宛玉只是微笑。魏明倾身吻了吻她的额,“到了偃都,或者去当地的修心堂,或者自己找地方住。总之只要我还能做活,就一定有生路。”
商宛玉吃吃笑道:“你能做掌柜的还是伙计?”
“为何做不来?”
“你没有贪念,没有物欲,没有经验。贵族是很难在市井生存的。”
“你又如何得知?”
商宛玉笑道:“我猜你佩剑上的金片没有卖过二百两。”
“你怎么知道?”
“你身上唯有这个是舍得掉且能卖钱的。”商宛玉道,“你却不知你佩剑上的雕饰是我亲自选的,连那金片也是我看着打磨原型教人嵌进去的。”
魏明看着佩剑上空空的龙眼,不觉不舍起来:“你怎么不早说?”
商宛玉道:“旧物不知几千几百,哪能日日留在身边?只是你也忒可欺了,那对金片少说值三百两。”
二人正在闲语,忽听上面传来重重的脚步声,有人大声喝道:“你们管事呢?”
右侧房间的门霎时打开,不一会儿,便听见应中行的声音从二人头顶传来:“这位大人。这货船隶属纳兰氏,不知犯了何事?有劳大人提点。”
那人一听是纳兰氏的货船,态度便温和了几分。“我也是公事公办,请管事把船上所有的人集中到舢板上。”
“这是为何?”
“涪商王王府走失了两个奴才,管事不必多问。”
应中行一听,便吩咐伙计去办,又有伙计搬了凳子来,让官差和应中行暂作。应中行本以为无甚大事,陡然想起搭船的二人。“哎呀,坏了。”
应中行便问官差:“大人可否约略告知那两个奴才的形貌?在下常在外走动,或有一二线索。”
官差让手下拿了张卷轴来,抽开一看,只见里面画着一男一女,乍然一观,容貌气度便在万人之上。应中行道:“这两人我知道。”
官差一惊,应中行压低声音道:“上午有两个人私自登船,船开了才发现。我怕他们携带了旁的物件,便先扣在舱中,大人要见他们吗?”
“快,快把他们带来。”官差自觉立了大功,喜不自胜,“王爷若有封赏,少不得管事你的好处。”
“多谢大人。”
却说魏明听着上面脚步声杂乱,对商宛玉道:“我去看看。”刚拉开门,便有了伙计道:“船帆掉下来了,管事请将军看看。”
商宛玉只当应中行要借魏明的轻功,嘱咐道:“注意安危。”
伙计复道:“夫人一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