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趁夜独自带兵杀了过去,结果敌军大溃。靠着冒险,陈霸先又立了一次大功,自己的私人势力也日益壮大。而这时,梁朝发生了侯景之乱,被扰得天翻地覆。
对陈霸先而言,人生又一次到了转折关头:是按兵不动,还是北上勤王?
靠着在岭南打拼的这几年,待在此地吃香的喝辣的,做一方诸侯,当然舒服。且广州刺史萧勃欲自立于此,为笼络陈霸先,也非常热切地招呼他留下。到后来苦意挽留无效,更是派兵围追堵截,不让陈霸先离去。
可北上呢?危机四伏!当时,各个宗室都各怀鬼胎、互相残杀,无人真心勤王。他一个陈霸先,人卑言轻,上去凑什么热闹?打仗无非两种结果,胜、败而已。
要是打败了,陈霸先这几年在岭南积攒的老本,不但要赔精光,说不定还会人头落地。可即便赢了,又如何呢?谁会待见他这个土老帽?他既无身份,也无靠山,谁来帮扶他?或许,还会被认为居功自傲、居心叵测,遭人陷害呢!
池塘纵然安逸,却非蛟龙翻云覆雨之所!岭南之地纵可称霸一方,却只能偏安一时,并非久居之地。欲立不世功业,必得北上!
如此权衡过后,陈霸先决意北进。初到岭南之地,他的谋生之路算是九死一生;可没曾想离开岭南,也是困难重重:萧勃指使的打手在路上当起了车匪路霸,布下重阵阻拦陈霸先离开。最后被陈霸先打跑。
在岭南的几年里,陈霸先也积攒了点家底——临行时带走军马三万,粮食五十万担(这也难怪萧勃肉痛)。有了这家底,无论投奔谁,都得赏脸给他安排个一官半职——乱世中有兵有粮,谁见着不欢喜。
在这次北上途中,陈霸先还收附了日后最为倚重的一位将领——侯安都。侯安都,是始兴当地的一个土豪,手下也有兵丁三千,很是勇猛。比起陈霸先来,他文绉绉的功夫要高一些,能文能武。
而另一猛将周文育并非主动投怀送抱,而是早先被陈霸先打服的。周文育也是吴人,入伍后勇冠三军。他曾为夺回上司的尸体,身中九创,其男儿血性,当时颇得白袍将军陈庆之的称誉。
兵强马壮,又有此两员猛将相助,陈霸先更是如虎添翼,对此次北上赶考信心颇足。
等陈霸先还北的时候,萧家的内斗已经基本结束,萧绎成了他唯一的选择——这个时机也是陈霸先选择好了的。龙争虎斗后,尘埃落定,他就不用瞻前顾后,生怕站错队伍了。
虽是主动投怀送抱,可由于初来乍到,毕竟不像王僧辩、王琳等老部下受萧绎信赖,可结果不算太坏:陈霸先终于从岭南的一个“土诸侯”一跃成为朝廷最为倚重的大将之一。
接下来的事情有点顺风顺水:在王僧辩和陈霸先的合攻下,侯景被灭;紧接着,曾引狼入室的萧绎最后也被狼吞没了。王僧辩坐了事实上的头把交椅,陈霸先暂居第二——头上的那个小皇帝已明显是摆设了。
朋友并不比敌人可信
王僧辩非常看重陈霸先,为笼络人心,还准备让自己的第三子迎娶陈家的姑娘。不过,中国的联姻基本都是互质型居多,一到关键时刻,血缘关系都没用,这嫁女娶妻的更无足轻重了。
王僧辩把陈霸先安排在镇江,看守建康城的东大门。从一个小混混混到今天的万人之上,这个吴兴小土著应该心满意足了吧?
不满足!陈霸先还有更大的野心:他要成为王僧辩,还有王僧辩上面的那个人。这风险很大,论实力,论影响,论根基,陈霸先哪一方面都不占优。
王僧辩虽然用兵有方,可政治的火候远不比陈霸先。在拥立萧渊明和萧方智的问题上,王僧辩迫于北齐的压力,鼠目寸光地选择了萧渊明。陈霸先四次遣使苦争,可王僧辩还是固执己见——选择了萧渊明。
一旦政见上出现裂痕,尤其在拥立这种命运攸关的大事出现裂痕,基本上便是分道扬镳了。可王僧辩很善良,他只知道拒绝陈霸先,却不准备提防他。这是极其幼稚的,他不想想:如果萧渊明上台,一旦站稳脚跟,会善待陈霸先吗?而陈霸先会不会有这种担忧呢?他有担忧的话,还会和自己一条心吗?一旦不是一条心,他下一步会干什么呢?
政见不合,那唯有反目成仇!可王僧辩只记得防御外患,却不知道提防内贼!他还沉浸在陈霸先给他三十万担军粮的慷慨中,沉浸在陈霸先将和他的联姻的喜悦中,无比信任陈霸先。
选择和王僧辩一刀两断,对于陈霸先而言也是冒险。王僧辩代表的是朝廷,无论是政治上还是实力上,都比他强大。除了突袭,陈霸先几乎没有取胜的可能。
可陈霸先唯一也是最关键的优势,便在于他拥有王僧辩对他的信任,他可以暗中下手。对于一个信任自己的人下手,是残忍的,可这是陈霸先的唯一的机会,他当然不会放弃。
这绝对又是一次冒险!
所有的士兵都被欺骗了。行军前,陈霸先告诉他们此行是去抵御北齐的军队。唯一知道目的地的只有五人——侯安都和周文育都在内。和以往的勇往直前相比,这回连陈霸先自己都有点忐忑不安——毕竟是造反的活,还是头一回,没有经验。
直到已经杀到石头城下,他还在苦苦挣扎。他做了个出人意料的动作,突然停住了马,打退堂鼓,不动了。
按陈霸先一向惯于冒险的性格,不应该会在这样的时刻悬崖勒马的。那么这个动作似乎只有一种解释:陈霸先底子上是个胆小、愚蠢的人。
因为胆大的人不会在关键时刻打退堂鼓的,而稍微聪明点的人都已知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难道搞出了这么大动静,然后灰溜溜回去,向王僧辩和皇帝解释——我陈霸先只是想给手下谋点福利,让他们半夜三更出来见见世面,瞻仰一下京城的美丽夜景?这能成吗?
那么更合理的一种解释是:除了自己内心的挣扎外,陈霸先其实是在试探,看看手下是否已铁了心跟他造反。
果然,跑在前头的侯安都被陈霸先这个动作吓傻了,连忙快马加鞭赶回,劈头盖脸痛骂陈霸先——做贼都到了这份上了,还有什么退路?若败了,大伙一起死;在这里拖延,你以为就没人砍你的头了?
侯安都虽然精通文墨,可脾气上完全是个粗人,这种生死时刻,他必定是什么粗话都会说出来。
挨了臭骂的陈霸先,不怒反喜,只是轻描淡写地回了句:安都嗔我!意思近似于:哥们,你骂我孬种,那我就杀到底了。
其实,陈霸先等着的就是侯安都的这番话,以此营造这种共立生死状的氛围。他本来还担心到关键时刻,别人给他背后捅刀子,而现在这群家伙比自己都铁了心地要造反,看来攻城有望啊!
骂好后,两人分工。侯安都带的是水军,从北门沿长江登陆攻打石头城(石头城是建康城的一部分);陈霸先带的是步兵和骑兵,从南门攻城。
侯安都跑得很快,一会便杀到石头城的北门了。石头城连接着一大片山冈,所以城墙不太险峻,凸起的石块成了偷袭者天然的云梯。侯安都展示了他惊人的弹跳能力:地下几人将他抛起后,他纵身一跃,竟然跨到城墙上去了。
很奇怪,石头城今夜不设防!至少可以说,防守的力量很薄弱。
门被打开,众人尾随而入。北门如此重要的地方,为何王僧辩防守的力量会安排得如此薄弱,如同虚设?答案在下面王、陈的对话中即将揭晓。
此时,陈霸先也已从南门杀入,对王僧辩形成夹击之势。
半夜遭袭,王僧辩全然无备,像模像样地抵挡几下后,仓皇中逃上了南门楼——已无处可去了。见陈霸先的军队围在底下,王僧辩在楼上又是拜服,又是哀求,好话说尽,颜面丢尽,希望陈霸先看在往日的情面上手下留情。
陈霸先可没这么多情,都到了这一步了,还怎么留情?看着王僧辩龟缩在楼上,怕一时还攻不下引起别的麻烦,便让人找了一大堆木柴来——要是不下来,烧死他!
对这个无情无义的朋友,王僧辩悔青肠子都没用了,想想还是保存个全尸体面些,父子两人只得乖乖下楼就擒。
陈霸先暗地捅了王僧辩一刀,自己也不太好意思,便没话找话:为何全然无备?的确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主。
王僧辩的回答意味深长:委任公防守北门,何谓无备?!——让你防守京口,就是让你给我看守北门的。你小子监守自盗,还有脸说呢?
不过,话虽一语双关,可这话也是史书上我们所能见到的王僧辩的最后一言了。当夜,陈霸先便痛下杀手,将王僧辩父子绞杀,算是留了个全尸。
王僧辩当初若是不畏惧北齐,不执意接纳萧渊明,他和陈霸先的决裂可能不会来得这么早。他若是对陈霸先不过于轻信(有人曾劝他提防陈霸先),稍有防备,也不可能败得这么快。
政治上短见,军事上轻信他人,在这个尔虞我诈的丛林世界里,一人背负其中一条就够他死上十回了。而王僧辩却齐聚两条,看来死得也不算冤。不过背后捅人的陈霸先还是受到了报复,只是那报复迟了好几十年——当然,那时的惩罚要落到陈霸先的尸体上。谁说入土为安,这世界上伍子胥的传人可不少啊!
除掉王僧辩后,陈霸先又将萧绎的儿子萧方智重扶上御座。而刚在皇帝宝座上坐热屁股的北齐傀儡萧渊明被赶到了自己的府邸。
处理萧渊明也是一种技巧。若是往常,必定是将萧渊明推出去一斩了之,可这回陈霸先却不得不留下他。他不愿四处树敌,更不能得罪高洋,至少目前还得给北齐这个面子。这也是萧渊明还能苟活的原因。
对北齐这边,陈霸先自然还是俯首称臣——梁朝永为北齐蕃臣。天朝上国的面子先不管了,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而对王僧辩的旧部,陈霸先也是极力拉拢,但收效甚微。
从当时的情况来看,陈霸先能做的基本也只能就是这些了。
可俯首称臣并不让北齐的高洋满足,对于江南,高洋有志必得,光一个老大的虚名远远不够;怀柔政策也难让真的死敌们化干戈为玉帛,王僧辩的亲旧们已和陈霸先不共戴天。
腹背受敌的困境,陈霸先注定难以摆脱了。既然是自己选择的,必须得杀出一条血路来。
大败齐兵
陈霸先首先要对付的对手是王僧辩的女婿杜龛。
和王僧辩的频送秋波不同,杜龛向来却是陈霸先的死敌,一贯和老陈家作对。让陈霸先难以容忍的是,他的老巢吴兴(今浙江湖州)竟是杜龛的地盘。杜龛这几年,别的事给人的印象倒不深,可在把陈霸先的族人绳之以法上却下了不少工夫。这让陈霸先对他恨之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