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很关键,擅长野战的北齐军队,在这汪洋一片里还能纵横驰骋吗?成片的烂泥地足让他们寸步难行了。
更重要的是粮运。北齐军队远道而来,当然要自带粮食——建康四周凋零一片,根本没地抢去。那么只要破坏了他们的运粮船,饿上他们十天半个月的,到时别说打仗,估计连逃命的力气都没了。
陈霸先决定不了天气,只好听天由命;可抢粮食的活,他却得心应手。两边一对峙,北齐那边便噩耗不断:
一会听闻停泊在瓜步的百艘粮船,被梁军偷袭了,万斛粮食白白丢了。这可如何是好?
一会听闻,泊在江剩的粮船又遭劫了,这下真的雪上加霜了,剩余的口粮全没了。
粮食没了,可饭总得吃。马、驴这些干力气活的畜生索性也不要了,先宰几头,填饱肚子再说。但坐骑毕竟有限,打一两顿牙祭可以,天天加餐还不是坐吃山空?所以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北齐军愈加着急,恨不得速战速决,早日找陈霸先拼命——上次柳达摩便是让陈霸先抄了粮运、断了水源才落得山穷水尽的。
可陈霸先早有准备,各处都严防死守,他只有一个秘诀——拖!他要拖得齐军焦头烂额,拖得他们奄奄一息,拖得这个庞然大物自己倒塌。
为了打场硬仗,北齐兵也的确下了苦功,在钟山、玄武湖各处转来转去,可偷袭也好,强攻也罢,结果就一个:横竖杀不过来。
而这时,南方的梅雨也如期而至。这雨下得天昏地暗,建康城里里外外全成了一片汪洋,连块干地都成了你争我抢的“诺亚方舟”。可怕的雨水对齐军而言,成了一种煎熬,摧垮了他们仅有的信心。
汪洋一片,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北齐士兵全泡在烂泥地里,时日一长,腿脚皆烂,哪还有力气打仗?
吃饭也成了麻烦事,干的地没有,那只得将锅悬起来煮饭,半生不熟地将就着吃点。睡觉也麻烦,总不能像睡莲一样摊开来在水上睡吧?可春运的时间未到,二十四小时站着睡也吃不消啊!只得为了一块稍干点的地方,往往和梁军争得你死我活。
雨水不止,粮运不济,吃喝拉撒睡都成了大问题,谁还会有心思琢磨打仗这回事。
一切都按照陈霸先设计、预判的在进行,离他的目标只有咫尺之遥了。利用雨水、饥饿和严防死守,他差不多快把北齐拖垮了。
可在北齐倒下之前,他还得解决一个问题:让自己不倒下。
因为烂天气和饥饿并不归北齐独有,陈霸先也同样分享着。他拖着北齐,其实自己也在煎熬。不过,他们的军队总算待在城里,条件自然要好一点。但粮食他也缺啊,建康如同孤城,各地的粮食都运不过来。他派人将建康城刮了个底朝天,可杯水车薪,士兵还是饿得饥肠辘辘。
这时天稍微放晴了,北齐军队在烂泥地里也泡得差不多了,再不动手的话,煮熟的鸭子估计就要飞了。决战的最佳时刻已经到了,一定要动手。
正当陈霸先一筹莫展的时刻,他的侄儿陈蒨送来了大礼——三千斛大米和一千头鸭子。这真是雪中送炭!陈霸先马上下令炊米、煮鸭。士兵们用荷叶包着米饭,鸭肉还夹在里头,吃得津津有味。
这一顿“鸭肉盖浇饭”来得太及时了。吃饱了,谁都要拼命了。而可怜的北齐军队还陷在烂泥地里,饿得人仰马翻。
黎明即将到来,太阳正在东方的山头后挣扎,世间万物都在等待久违的阳光。而这一刻,对于多数的齐军将士而言,却意味着与光明永别,无尽的黑暗即将永恒地笼罩着他们——陈霸先发动了总攻,这一次是真的拼命了。
他手下的猛将侯安都、周文育、吴明彻都一跃而出,多日挨打的怨气,今日要全部吐出。而可怜的北齐军队毫无准备,可怕的饥饿、连日的疲惫、成片的烂泥地,已经让他们麻木,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
别处的进攻都按部就班地进行,可侯安都这里出了点问题——他冲得太猛了,不知是马过于兴奋,还是他本人太着急,反正他摔倒在地上了。这时,齐军全都围聚过来了,准备抓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紧了。
侯安都要想平安脱身,基本是指望不上了——要么束手就擒,乖乖当俘虏;要么垂死挣扎,被砍成肉酱。
可侯安都并不绝望,心里却存在这个信念:他,一定会过来拯救我的!
战前,侯安都激励过那位年轻的将军:“卿骁勇有名,千闻不如一见。”而那位年轻人如此英勇地回答:“今日必让公见识!”
这是一个年轻人对老将的郑重承诺。有这句话打底,侯安都就心安了:如今自己身陷重围,他必然会舍命来救。
突然,围聚在他周围的齐兵纷纷倒下,鲜血四溅中,从梁军里杀出一位年轻将军,直奔侯安都而来。他二十来岁,一脸奋不顾身的表情。毫无悬念,侯安都得救了。
来将虽然只有二十来岁,可他人生一半的时间却已在战场上度过。他十三岁的时候,在对阵中便已让敌人胆寒,无人能当!别看他年轻,战场上的威名远播已有十年之久了。
他叫萧摩诃,兰陵人。他生父做过郡丞级别的官员,不过英年早逝。萧摩诃被姐夫蔡路养养大——蔡路养正是当时拦截陈霸先北上的那个拦路虎。在那场拦截战里,萧摩诃常上阵单挑,结果一举成名——陈霸先军营里没有打得过他的。
单挑上,萧摩诃没打过败仗;可他姐夫的实力和陈霸先毕竟悬殊,还是被击败了。萧摩诃也被收编。有一人看中了这位少年,他便是侯安都。侯安都非常器重这位英勇的少年,视作自己的亲信,悉心培养,所有征讨活动全都将他带在身边。
养兵千日,今日总算派上了用场。
而对萧摩诃漫长的一生而言,这一回的展现实在太微不足道了。在以后与敌军的对阵中,他还要无数次让他们惊骇、胆寒——无论是北周,还是北齐;无论是阵前的英勇单挑,还是万军中的八骑夺旗。
萧摩诃很长寿,活了七十多,这里只是崭露头角而已。如果说东西魏的万人敌,是高敖曹的话;那么,南朝末年最可怕的将领必属萧摩诃。
北齐彻底输了
陈军有了如此威猛的将领舍身陷阵,北齐终于全线溃败。饥饿、疲倦,导致他们更加无心恋战。别说被梁军砍死的,光他们自己互相踩踏死亡的都已经不计其数了。
徐嗣辉被斩,头颅高高地挂起来示众,陪伴他的是他兄弟徐嗣宗的尸首。这位充当北齐走狗的将军,本微不足道,没有这回失足,或许就无声无息地被历史抹过去了。可偏偏有了这次引狼入室,在史书上也算是留下了个骂名。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全为英雄白白打工。
而其余北齐的将军萧轨、东方老、王敬宝等将帅被俘达四十六人,高洋这回算是脸面丢尽了。
当然,运气好一点的小兵,幸运逃脱了,只得往长江跑。可江上没船了,怎么办?
只得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逃兵用芦苇、木头胡乱编成木筏。可这些临时搭建的山寨版渡船明显质量不过关,一到江中,风大浪急,全部散架,逃兵纷纷落水——哭爹喊娘也白搭。
至此,长江两岸,齐兵的浮尸遍地都是。最远直至下游的镇江,都屡见不鲜。被肆意凌辱的长江,总算用自己的滔天巨浪洗刷了一次耻辱。
一个词来形容北齐军队的惨状:全军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