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纬明显不会这么歹毒,他是个单纯的孩子,不会如此折腾人。况且他的部下需要休息。可在军事会议上,他的众多内参士气很是高昂:“彼亦天子,我亦天子。彼尚能远来,我为何守堑示弱?”
原来防守就是示弱,原来不主动进攻就是丢脸,多么混乱、混账的逻辑。
可这话说到高纬心坎里去了。大家都是老大,现在俩老大好不容易碰个面,我怎能躲着不见呢?什么话也不用说了:填沟,出击!
宇文邕很幸运,他见证了奇迹的发生。毫无预见的,齐军突然涌出,将那条让他愁眉不展的长堑填掉了。
齐军到底发生了什么,宇文邕不得而知,这疑团只能等待战后揭晓了。现在,他需要的是战斗。在战前,一向英勇善战的宇文宪早已窥视过北齐的阵营,回来后信心满满,向宇文邕禀告:可击而后食!
打完了再吃饭。有兄弟这句话在,宇文邕心里就有底了。宇文宪善于用兵,是齐军最不愿面对的北周将领,对他闻之丧胆。兄弟两人胸有成竹,等待决战。
有个细心的官员,发现宇文邕的坐骑连日奔波,过于劳累,便恳请他换匹良马。宇文邕一口拒绝:我一人乘良马,有何用处?
宇文邕常不顾万乘之尊,与士兵同甘共苦,好处在于能激励士气,可潜在的危险也很大:一旦他发生意外,便会引起整个军队的崩盘。不久的将来,他果然发生了意外。
胖子高延宗
马铁定不换了,战斗也开始了。可战况并没有宇文邕两兄弟预想的乐观,两军的对战算得上旗鼓相当。齐军的左翼稍弱一些,而右翼在齐安德王高延宗的率领下,直插入周军阵中,给周军惹了不少麻烦。
高延宗,兰陵王高长恭的同父异母弟,高澄的第五子,母亲是家妓出生。高延宗父亲死得早,从小被叔父高洋抚养长大。高洋虽然残暴,可在高延宗身上却展现了难得的父爱柔情。他对高延宗很是溺爱,直至高延宗十二岁了,还常抱在怀里。他让高延宗在自己肚脐眼上撒尿,任由这侄儿胡闹。
在这种放纵下,少年高延宗自然更加肆无忌惮,完全是衙内作风。他在楼上拉大便,底下的人得用嘴兜着;他试刀是否利钝,用的不是器物,而是直接用囚犯。
后来,连高湛都看不下去了,一口气把高延宗身边的九个亲信全杀了。此后,高延宗竟然浪子回头,立地成佛。
他的大哥河南王高孝瑜得罪了叔叔高湛,被高湛灌了三十七杯酒,后因燥热投河而死;他的三哥,河间王高孝琬,也是得罪高湛,最后两腿被折断而死;他的四哥,兰陵王高长恭功高震主,被高纬赐予毒酒。
这三位哥哥,全是直接死于高湛、高纬父子之手。
每一个兄弟离去的时候,高延宗都泪下如雨,直至血出。他造了个高湛的草人像用来鞭打泄愤。结果,又被家奴告发,被高湛痛揍两百余鞭。虽被打得奄奄一息,可他还是扛了过来,熬过一命。
体形上,高延宗和大哥高孝瑜很相似,是那种绝对的大胖子,腰围十余尺。按他这体重,那战马必须要特定的,不然非被压趴不可。他骑马巡视在战场上,那是绝对惹眼的一道风景。
从前头看,他就像仰天躺着;从后头看,他就像整个趴在马背上。反正,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那姿势都不优美,就是活生生的一堆肥肉摊在马背上。
可就是这么一堆肉,却颇有豪情壮志。当年,他的四哥兰陵王从邙山凯旋,在兄弟前自我夸耀了一番,惹得众兄弟羡慕不已。唯有高延宗不以为然:四哥并非大丈夫,为何不乘胜追击?若是我在,关西政权岂能复存?
吹牛谁都会的,也没人在意。到了战场上,高延宗的体形还是成了笑料——敌人也笑,自己人也笑。可偏偏这大胖子会打仗,让北周的阵营乱了阵脚。
高延宗虽所向披靡,可高纬率领的左翼却发生了败退。两军对战,进退也是常事。只要不到溃败的地步,自然还有机会取胜。
可要命的是,冯小怜也在军中。
祸水横流
这位跋山涉水来观看打仗的超级尤物,这回总算见识了战争的残酷。一看齐军稍稍后撤,她心惊胆战,心中升腾起一种不祥的预感,觉得此战非败不可。她当时唯一的念头是:赶紧逃命。不然,就要葬身这里。
前面犹在酣战,可后方阵营里只听见花容失色的冯小怜,惊慌失措地在高纬身边高喊:败矣,败矣。而穆提婆这个蠢货,也在一旁添油加醋,声嘶力竭地催促:大家去,大家去。
高纬本就胆小无能,如今这尤物、蠢货,一左一右催命似的在旁边大呼小叫,更是魂飞魄散,带了左右几人急忙向北舍命逃去。旁边几位大臣手疾眼快,连忙从后头赶来,直追到高桥一带,才追上高纬一行。大臣们拉着高纬的马力劝:陛下,不能撤啊。您一撤,军心扰动,不可收拾啊!
高纬嘀咕:那我总不能在这里等死吧,我可是天子!
大臣连忙安慰他:你看,打仗半进半退是常事。咱们兵众全整,未有实质损伤,为何要舍阵逃跑呢?
高纬犹豫了。
这时从前线又跑回一将军,他连忙启禀:陛下,刚才败退的军阵,又重新集结完毕,而且围城的部队也丝毫未动。至尊若是不信,可派亲信人员前去观看。
原来是虚惊一场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高纬也微有廉耻之心,决定跑回去看看。
可这时穆提婆早已吓破胆,力挽着高纬的胳膊阻拦:此言难信。
他人十万句也抵不上这王八蛋一句。高纬不再迟疑,立即携带冯小怜向北奔去。至于身后的十万军队,就任其自生自灭吧。别跟我谈什么江山社稷:我若是活着,江山没了,可好歹我还是活着的;我若是没了,江山还留着,有何用,还不是别人的。
天子临阵脱逃的消息像病菌一样遍传齐军营中。在军中,高纬总是个祸害。有他在,他会胡闹不停,齐军不知该如何打仗;他不在了,就更麻烦了,给谁卖命都不知道了,大伙还打什么仗?
后果非常严重:齐军发生了山崩式的溃败,当场被杀的便在万人之上。另外,军资器械,丢弃无数,数百里间,到处可见。其中,唯有一支部队全军而还,那是胖子高延宗临危不乱,率部杀出了重围。
是小人、女人的恐慌制造了这场人间灾难。“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孔老二在数百年前就警告过了,可高纬置若罔闻。(这里的“女人”专指小妾。事实上,我很欣赏、支持女权主义。)
平阳城当日解围。苦守一月的梁士彦,终于盼来了救星。君臣两人经此生离死别,当然要煽情肉麻一回。梁士彦情不自禁地抓着宇文邕的胡须大哭道:臣下差点见不着陛下了。(宇文邕胡子密长,常被臣子把玩。)
宇文邕也当场洒泪——我是有点不厚道。当初,把你当成诱饵置放在平阳城,的确是苦了你了。
卿等若疑,朕将独往
下一个棘手的问题摆在眼前了:是乘胜追击,还是先回国休整,再寻觅良机?
傻子都知道,纵虎为患,乘胜追击当然是最好的选择。趁着北齐丧胆,一鼓作气攻下晋阳,然后挥戈邺城,便是宇文邕当初的设想。可是,想法再好,也得有体力去实践——不能实施的主意才是最臭的主意。
一月之余,连着两次大战,北周的将士们也厌战了。他们不愿再走远路了,不愿再流血战斗了,他们想回家。
宇文邕看这架势,也不敢动员了。他决定先回国休整,因为其他所有的人也都是这想法。
可就在临行前,有人拉住了他的马头,就是那个刚刚摸过他胡子的梁士彦。梁士彦力劝:“陛下,乘齐师新败之际,立即进攻,定能一统东西。”
终于有人支持了。宇文邕不再犹豫,立即下令:全军集结,迅速追击齐师。
可将士们都已疲惫不堪,他们只盼着打道回府了。他们也固执着恳请皇帝回国休整。宇文邕再次受到了挑战。是顺从大家的意见,还是一意孤行呢?
面对众人的坚持,宇文邕再次展示了一人独断的气魄。他说了一句狠到家的话,容不得任何人拒绝:卿等若疑,朕将独往。
天子一人追敌,做臣子的衣锦还乡?怎么可能呢?众将士再不情愿,也只得强打起精神跟随宇文邕北上。自从东西两魏对峙以来,这是第一次准备直捣对方巢穴的战争。
宇文泰和高欢争霸,不管战况如何惨烈,基本都在边境了事,从未深入腹地追击。主要缘由在于,两国军事实力大致相当,即便一方伤亡惨重,另一方也是心存顾虑,不敢冒险深入腹地,生怕弄巧成拙。
可宇文邕第一次迈出了这勇敢的一步。此回,他的目标不再是简单地消灭对方的生力军,而是围城、灭国、统一。正因为如此,他才会遭受巨大的阻力。这是他人所不敢想,所不敢干的。
由于周军的休整和犹豫,又给了点高纬路上闲逛的时间。要知道,高纬这回是逃命,后头可是有北周的追兵。这家伙要将行为艺术进行到底。就算逃命,他也要逃得优雅一些,逃得有自己的特色。
跑到洪洞(这地名熟悉吧,《苏三起解》里有的),冯小怜一看自己这一路颠得花枝乱颤,装束乱了不少,立马不走了——得打扮得漂亮再上路。她拿起镜子又开始化妆了,施粉、画眉、描红,一步也不少,照着镜子臭美得不得了。
后头突然传来喧闹声:周军杀过来了。
高纬扛不住了,只得携带冯小怜继续狂奔。等跑到觉得大抵安全的地方,两人又开始耍花样了。因为路上竟然碰到了从晋阳赶回的官员。这官员,是高纬派去专门取皇后服饰的。在围攻平阳时,高纬觉得冯小怜此趟劳军,德艺双馨,居功甚伟,应该加封为左皇后。
结果,这皇后服饰虽取来了,没想到兵败如山了。高纬也不管这些了,败是败了,皇后还是要封的。结果,两人在路上又大张旗鼓地闹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