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在高速公路上疾驶。
陈翔朝身后看了一眼,躺在后座的霍妍已经发出了轻轻的鼾声。
“睡得真香!”陈翔自言自语。
一辆大货车迎面飞速而来,鸣叫着刺耳的喇叭——“呜!”
霍妍被喇叭声吵醒,腾地坐起身,问:“到哪儿了?”
“到成都了!你看前边欢迎的人群!”陈翔咧嘴一笑,说着放开了CD音乐。
霍妍朝窗外的山峰望去,问:“什么成都?刚过秦岭,你看山这边是青山绿水。刚才你说什么?欢迎的人群?”
“难道不是吗?”陈翔回头笑着,“璇玑玉璧荣归故里,四川文物部门还不夹道欢迎?”
“哈!到时候你就捧着玉璧,像傻帽儿一样让人观看去吧!”霍妍哧哧地笑起来。
陈翔说:“还是美女捧上吧,美女美玉,都让人养眼。”
霍妍的手机响起来,是队长打来的,“队长……我们正在路上……嗯……好的,事情办完立即就赶回,放心吧。”
“还没到目的地就让你赶回去?”陈翔懊恼,“你们队长把你当成永动机了!”
“队长心里着急,一起系列杀人案,长时间没线索,市局在催问。”霍妍转头朝窗外望去,“快到那个地方了吧?”
“快了,前面就是。”陈翔又好奇地问,“你是什么时候锁定郁昊的?”
“那次报告,郁昊的专题讲座——玉的迷宫。报告中,他为自己的新书做广告。后来,我专程去买了他的书。”
“没让他给你签名?”陈翔忍不住笑出声。
霍妍没有在意玩笑,她从提包里取出一本书:《璇玑迷踪——玉的迷宫》,翻开书的扉页,开始朗读:
璇玑乃玉器中难解之谜:其形制奇特,清吴大澄《古玉图考》定名为璇玑,并认为是浑天仪一类天文仪器的部件。璇玑一词似暗藏玄机。
“我怎么不明白呀,玄机难道藏在这本书里?”陈翔怀疑地向后视镜瞥了一眼。
“不。”霍妍放下书看向车窗外,“是那束光,像是一道瘢痕。他在讲课时挥了挥手臂,手臂上有一道光闪过。我想近距离接触他,就特意混进等待鉴宝的人群里。”
“手臂上的瘢痕?”
“很深的瘢痕。确切地说,是指痕,在手臂内侧。”
“指痕在手臂内侧,这正好与法医鉴定吻合,从死者——那个无名女尸脖子上的勒痕方向,有可能是粗壮的手臂从她身后所为。是这样吧?”
“不!确切地说不是无名女尸,而是金秀娟。”霍妍陷入沉思。
“这个郁昊真是诡计多端,把金福的女儿派到汤新生公司做卧底,这样就能对汤新生的一切了如指掌。而金秀娟一直还被蒙在鼓里,够阴的。”陈翔脸上掠过愤怒,随手拧动旋钮,把音乐声放到最小。
“本来,汤新生以为他得到玉璧后很快就能出手。汤氏家族在文物领域经营多年,从提前预约、提供前期劳务资金、盗窃古墓、复制文物、快速出境,再从境外回流,产、供、销一条龙。出境的文物一周便出现在香港或欧洲的古玩黑市。”霍妍说话时不停地看着车窗外。
陈翔点头表示赞同,“可不是嘛,近十几年来,全国各地的基建工地挖出的文物数以亿计,大多流向了民间,更多的流向了海外。中国出土的文物,一个星期就可以在海外黑市出现。有的国家因为没有参加联合国《关于禁止和防止非法进出口文化财产和非法转让其所有权的方法的公约》,便成为‘灰色文物’的集散地。”
“要是没有录音,我们也很难证实郁昊的罪行。”陈翔看了一眼远处的山,说,“应该快到了。”
霍妍连忙向车窗外张望,“郁昊真是机关算尽,还在余蓓蓓的手机里安放了窃听器。他从录音里得知闵彤的到来,担心汤新生把玉璧交给闵彤,就赶在汤新生之前下手,因此汤新生没有见到闵彤。”
“当时,郁昊命令宗跟上用公用电话给闵彤所在的308室打电话,说门口有闵彤的快件。结果她匆匆忙忙赶到门口时,宗跟上将她挟持进汽车里,并用榔头将她击昏,后将她抛入渭河。”
“是呀。他也绝没有想到这些录音成为他的罪证。”陈翔一咧嘴,“郁昊得知余蓓蓓和胡铭戈要在川陕边境会面,就抢先一步,企图给胡铭戈栽赃。不过,这个录音还是把胡铭戈洗脱了,要不然,胡铭戈真是跳到嘉陵江里也说不清。”
“自以为玄机无人可识,可他绝对不会想到,录音磁带会落在我们手里。”霍妍说着急切地向车外张望,“就是这儿,停车。”
“呲”的一声,陈翔把汽车停在了路边。霍妍推开车门走下去,走到一座小桥边。她望着桥下滔滔的江水,不无惋惜。
陈翔也跟着走过来。
山里空气清新。清澈的江水在桥下奔涌,水流湍急,发出哗哗的响声。陈翔回头望了一眼,公路若隐若现,被路边的树木和灌木丛遮掩了。“难道,余蓓蓓是在这里被推下江的?”陈翔推断着。
“嘘……快看,那是什么?”
陈翔看见霍妍走向路边的草丛,那草丛里有什么东西闪着亮晶晶的光。只见霍妍弯下腰轻轻捡起那小东西,放在手心里,认真地端详着。
“发现什么了?”陈翔大步走过去。
“像是一枚胸针。”霍妍捧着它。
陈翔看到那是一枚白花胸针,在太阳下闪着光。“这是什么花?够雅致的。”
“好像是蝴蝶兰。”霍妍警觉的目光向周围搜索了一遍,喃喃地说,“应该是余蓓蓓的。有可能是她在危急时刻把它扔在这里的。”
随后,霍妍和陈翔在高高的江岸边搜索时,发现了一处可疑点,像是有巨石从山边滚落下去了。两人站在一旁默默地看了很长时间,陈翔突然抬起头说:“也许——”
这时霍妍也抬起头,只是默默地看着陈翔。
陈翔似乎从她眼睛深处看到了什么,终于忍不住说:“也许,你和我的看法一样。她是踩在这块巨石上……”
霍妍咧了一下嘴,却什么也没说,而是再次把目光看向巨石滚落的地方。
从山边退回到发现胸花的地方时,霍妍从胸腔里长长呼出一口气,她说:“在这山清水秀的地方,让我们重新播放那段录音,结合录音来还原现场的情景吧。”
那天夜晚,月光照着山间公路。
余蓓蓓在出租车后座上打盹儿。她已经疲惫不堪,从汤新生的魔爪里逃出后,她胃里像堵了一堆恶臭的猪油,馊腻味直往上翻,她蹲在路边大口大口地呕吐……之后,用双倍的高价,租了这辆车。
“小姐,醒醒。看那车上的人是不是在叫你?”司机用手指着车窗外。
余蓓蓓蒙蒙眬眬地睁开眼,“叫我?”她朝窗外望去。
一辆黑色越野车正与出租车并列前行,夜色中,蓓蓓隐隐看到对面车窗里有人把头伸出来。
蓓蓓摇下车窗,听到外面的声音。
“蓓蓓。”那声音在山野里摇曳。
“是秦哥。”她心里紧张起来,“他怎么会赶上来的?”短暂的时间不容她想出对策,只有硬着头皮临时应变。
出租车停下后,余蓓蓓几乎与秦哥同时走出各自的汽车。
(录音磁带里有断断续续的对话和夹杂其中的“……呲……呲……”的声音。)
“秦哥,我家里有急事,回去看看。”余蓓蓓抢先编出理由。
“咱们有车,送你回家,何必叫出租?”秦哥说着,拉住她的手,“你这手都冻成冰了,快上车暖和暖和。”又对宗跟上招了招手,“去把她的车钱结了。”
宗跟上从黑色越野车走出,给出租车付了钱,见出租车掉头离去了,这才跨上越野车。
“秦哥,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还赶上了我的车?你怎么知道我坐的这辆出租车?”
“你的心思哥咋能不知?”
这时余蓓蓓迟疑了一会儿没有上车。
(录音磁带里再次传来“……呲……呲……”的声音。)
“哎呀!我有东西掉在出租车上了。”余蓓蓓惊慌地说。
“什么东西?你的提包不是在你手里提着吗?”郁昊的声音。
“啊……是提包里掉出了东西。”这时余蓓蓓欲朝车后跑去。
郁昊一把抓住她手腕上的提包,“蓓蓓,先看看有什么东西丢了。”郁昊用一只手把余蓓蓓的提包拉过来,递给宗跟上,另一只手揽住了蓓蓓的腰,连推带拉把她拉向路边隐蔽的地方。
“玉璧。”宗跟上从余蓓蓓的提包里拿出玉璧,让郁昊看。
“你是不打算回来了。”郁昊阴郁的声音。
“秦哥,你听我解释。我是想让人给鉴定一下,然后给你拿回来……”余蓓蓓无力地辩解。
“还用找人鉴定?我就是最好的鉴定专家。”郁昊的声音。
“秦哥,听我解释,我妈有病了,我得赶回去看看……你交代的事情,我一定会办好的……”余蓓蓓的声音闷闷的,那时她被秦哥揽在怀里,有些透不过气,“我很快就回来……”
“是吗?你妈什么时候病的?你怎么也不告诉哥一声?好送你回去。”郁昊用粗壮的手臂揽住余蓓蓓的脖子。
(也许正是那时,余蓓蓓快速拔下胸针扔在草丛里。)
“今天下午家里来电话,来不及告诉你。我想顺便把这玉璧拿去鉴定,事关人命啊,有可能涉及当年我爸爸被害的案子。我只是想证实……我的猜测……”余蓓蓓的声音越来越弱。
“别说了,哥给你暖暖。哥是相信你的。”郁昊的声音依然富有磁性。
(磁带里“……呲……呲……”的声音。)
这时,郁昊用强有力的右手臂把余蓓蓓揽在他的怀里。他伸出左手抚摩着余蓓蓓的脸,那只右臂慢慢伸向余蓓蓓的脖子,揽住了,慢慢地勒紧。
“啊!”余蓓蓓突然发出沉闷的声音。她用双手使劲儿去掰郁昊的手臂,她的指甲深深陷入了郁昊的皮肤。事后法医鉴定郁昊手臂上的瘢痕系指痕。
(磁带里“……呲……呲……的”声音)
郁昊用左手抓住自己的右手腕,加重了力量。“呼……”男人沉重的呼吸声……
“啊——”男人的喊声。
“轰”的一声巨响。
之后,磁带里“……呲……呲……”的声音停止了。
这时陈翔张开嘴向着嘉陵江大声喊:“都是为了它——要命的玉璧!”
霍妍站在他身旁悠悠地说:“‘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李耳老先生早就预知了,和氏璧人皆知其美,然而,正由此物引起残诈、伤性之不美。”
“哇,美女也成哲人了。李耳老先生好像还说过什么‘五色令人目盲……’”陈翔挠了挠头,努力想找到记忆。
霍妍接过他的话,说:“……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之行妨。”
“不要告诉我你四岁就读老子了。”陈翔幽默地翘起嘴角。
“当然。”霍妍拉开汽车门,回头向陈翔挥了挥手,“这四个月来,我一直在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