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王府很久未曾这般闹热。如今乱世天下,众人各有所忙,为着前所未知的利益与前途而各自奔波忙碌。此时,难能可贵地聚在此处,只为迎当今圣上最为宠幸的秦淮王,那占据了南梁半壁实力的萧家皇孙!这番难见的盛世景象,也真是极其难得的。
秋影奴挤在人群中,目送那一对看似天造地设的一双红衣人,目送那“凤吹雪”的女子与“桃花月”的公子,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走向灯火通达的红烛明堂。可那未知的姻缘,明明是大喜之日,却似乎喜庆不起来。
本来该是喜红的世界,又或是该成为一段良缘。
可这该死的大雪,偏生太白了些。世人都似乎沉浸在闹热之中,只剩下那一抹孤影望着苍天白雪,即使身处万人中,却依旧孤独。
云秋荞伸手接过一朵雪花,置于手中,垂首,注视着它,将从雪花融化成水的全部过程收录眼中,似是体味生命的极致变化。
视线收回时,见着那边薛典亦是孤身立于雪中,那病怏怏的将军,来了这世间,却像是从未来过这世间,未曾沾染半点尘埃,站在雪中。那雪似乎将他洗涤了个干净,让他看起来与所有人都是隔绝了的,唯独与这雪相融一处。
薛典视线穿过人群,恰逢落在那女子的视线。二人以礼节浅笑颔首,便又各自走散,隐藏在穿梭的人群之中。
今夜大红加身的那一双人,在众人各色各异的瞩目之中,以最为庄重精美的仪式,自此结为一体。
“圣旨到!”
“秦淮王、秦淮王妃接旨!”
一声长喝惊扰这雪夜中一场虚幻的梦,也惊住在场众人。长喝一落,府中人,齐齐跪下。
小白龙。她是很少给人下跪的,可此时却不得不下跪,她素来又不喜欢这些,却偏偏得听那公公照着圣旨念及一段长长的一段无关成亲的话。
看了。这便是一国皇亲国戚的妻子该做的事情!没一件是她甘之如饴的!她在江湖游走了十几年,最终在此为一个毫无成就落魄不堪的异国皇帝下跪!一瞬间,似是醍醐灌顶般,她恍然大悟了!
萧慕理虽只是握着她的手,却似乎能从她这冰冷的手上感觉到这女人此时的心不在焉。她在想些什么呢?
那公公念了很久很久,都是些无关要紧的话,最终才点到今夜的正题。
“建康之喜,天赐良缘,普天同庆。唯朕遥居江陵,无缘此乐。特赐东海鲛人泪一枚,独山玉一块,南海夜明珠一颗,加封约突邻氏正一品亲王妃,祝淮王、王妃大喜之乐。”
“臣……接旨!”躬身接过那黄光闪烁的圣旨,萧慕理向那传旨的公公送了些小物,便又差人招待。
那公公正要走,忽又立住,在秦淮王耳边嘀咕了两句,便又走了。无人知道他到底说了甚么,只知秦淮王颔首应了应,未再说话,便又携着新王妃完成典礼。
秦淮王其余五兄弟年通过父亲萧绩早亡,母亲在他萧绩牺牲那年也因伤心过度而早亡。此时,那坐高堂的,那接过这两杯孝子茶的女人,白发苍苍,却是从小便照料秦淮王的奶娘楼氏。
老王爷,老王妃都不在这世间么?
秋影奴寻思着,寻思着,看了看堂中夜明珠,看了看慕月,看了看萧慕理,看了看众人,又看向外面的黑夜。
只见夏日的黑夜中,大雪纷飞,再无其他。
雪月轩。
此乃秦淮王为此次大婚特差人重金修建的住所。秦淮河右岸的秦淮王府本就极大,占得地皮当十分之一的建康城,又因秦淮河左岸的水榭乃秦淮王以客卿沐月公子之名义而修了水榭,有人称,整个秦淮河,想来都是秦淮王的了。
这也是旁话了。
雪月轩乃秦淮王与新王妃的新居所,是秦淮王府在后方扩充而建的,地宽园广,秦淮王命人栽种了四季花卉于其中,又以各色桐树交叉种在其中,这桐花早该开花结果了,只是最近天气异常,让这桐树上只留着些花骨朵儿,便不再开了。
院子里假山石亭,水榭清流,极其雅致。这院子的名字,亦是秦淮王亲自所取。
这刚被加封一品的新王妃在婢女阿灵的搀扶下,静坐在宽敞明亮的新房里的床榻边。
到底是开国皇帝最疼爱的皇孙,亦是雍容华贵的一品亲王,让这新房通达明亮的并不是那点亮人心的红烛,而是那陈列其中的十颗夜明珠。
可无论用甚么点亮,此时、将来,都会是一片漆黑。也正如这一切一切,他费了多少心思,可最终全被吞噬在这一双黑眼之中!
“可敦,阿灵先退了。”
“既嫁到中原来,又成了南梁媳妇,哪还有甚么可敦?”盖头下,珠帘下,慕月提醒道。阿灵得了教训,自是明白,应了一声,便维诺退下去了。
不过片刻,那又红又亮的房间,便这么安静了。
慕月难得地端坐在床榻边沿,以她素来随性而为的性子,是很难这般坚持着静坐一处,乖乖地安然不动。
将从柔然嫁过来,直到今日成亲的一月时光细细思索。即使看不见,也全然能感觉到今日大婚的形势。
凤冠下,慕月忽然察觉到自己做错了甚么。
而这错误,全数来自她一时的任性而为。
而这任性,全数来自她对自己一颗心的茫然无知,不知所措。
而这茫然,大有可能让他和她两败俱伤,让两个国,破镜难圆。
明明看不见,她却觉得面前有各种人形景色交错,叽叽喳喳,吵闹不休。面前的黑色之中竟流淌着几多红色的水流,滑过白色的骨头。她定睛一看,那骨头形状似是在复原,复原成一个清晰的人。
“萧慕理!”慕月一声惊呼,心脏猛地一跳,当即站起身来,凤冠之下,眉头微皱,拳头紧紧握住霞帔衣裙,安静了一月的心湖,潮起潮生!
屋子里异常安静,这份安静让她心绪恢复清明,哪里见到那人在面前。那人根本在外面应酬,而自己完全看不见事物,哪里会看到那些景色人物?
慕月长嘘一口气,只觉身子疲软,便又重新坐下身来,等着那人掀开这珠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