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如何选择?”秋影奴盯着慕月,他想看看,这女人眼下又要对自己说出甚么样的借口。
小白龙捏紧手中休书,沉默不言,只待很久过去,才道:“影奴……你可会恨我?”
秋影奴顿一顿,顿时明白过来,却笑得似是情理之中,懊恼着笑了笑:“果然,你到底,还是选择了他?”
“我……至少眼前,我不能这般离开。他正是用人之际,我离去,情义上说不通了。”
“嗷!这该死的西魏,早不出兵晚不出兵,竟在这关键时候下狠手!一助突厥攻柔然,二又南下取荆州!”秋影奴扶额道。
而这话正中小白龙疑惑之处,只见她脸色大变,扶额大惊:“是了是了!”
“怎地了?”
“你这话正中要地。”小白龙恍然大悟:“西魏一面出手助突厥攻柔然,一方又南下攻取荆州,这野心昭然若揭了!”
秋影奴凝眉,盯着面色惨白的小白龙:“你当如何?”
“我……影奴啊,你……你,要不然,你可先行回去,将我爹爹和你父母照顾好。我后头……。”
“慕月!你怎么又说些奇怪话。”秋影奴脸上写满了郁闷:“我虽气恼你做了这抉择,但又怎会在这等关头离开你?你虽耳力见长,但双目失明,秦淮王定为荆州忧心,男人四处流转,你一女子如何安好?叫我如何放心离你而去?”
“影奴啊,我就知道还是你对我最好啦!”小白龙握住他手,盈盈笑道:“影奴,待荆州一事解决,我定随你回去!好不好?”
秋影奴对她从来都是无可奈何的:“好啦好啦。我吃你这一套!也不知伯父养你这女儿有何用?到头来,女儿这一颗心,终究是随别的男人去了!”
“秋影奴!”小白龙微怒呵斥道。
秋影奴扫一眼她:“我等你一起走。不过,你可要记着,待荆州收回萧慕理之受,你定要与我回去,这是你的诺言!这是你约突邻慕月对我秋影奴的诺言!定要铭记于心,万不可忘记!”
“是啦!这是我的诺言!待南朝之事解决后,无论这休书得与不得,定与你回去,和父亲见面,和秋伯父伯母如何?”
借着斑驳的点点烛火柔光,秋影奴看着小白龙对自己满脸笑容。
即使心底深处,他对她从始至终的牺牲都是有些厌烦的,但终究也是心疼的。既是她自己做的选择,他秋影奴还能如何说。
“慕月,早知道这么一夜时间会让事情发展至此。昨昔个,我千不该万不该答应你这一夜时间,当真应该带你走的!”昏黄的光晕之下,秋影奴懊恼叹道。
……
冬风吹地建康满城人烟萧索。夜灯照的人身心发凉。
有足够的内功保护武林里的高手不为世间寒冷侵袭,小白龙也是一个,她倒也不怕冷,穿的薄薄的,像一条滑不溜秋刚从深潭底处一跃而起的小龙,就在这天地间遨游。
借着夜灯的昏黄,萧慕理独自看书,见得小白龙时,她穿着行走江湖时那一身素色衣裳,立在房屋的门口,像是看着自己一般,她将脸转向自己:“竟舍得回来了?”
萧慕理浅然一笑,目光从她身上落回书籍上:“荆州陷落,最近都为这事情忙着,所以……哦,很久未见得你穿着一身衣裳了。”
“你不正希望着么。”
萧慕理看着她那一身素洁白衣,长发随意披肩的样子,的确好久没见得她这副模样了,似是有些怀念她这样子,“你确信要去?”
“那两万梁军战败,又非你所愿,到底是做了交易的,我约突邻慕月才不会白吃你这么多年的饭!”小白龙凭着他的呼吸判断了他的所在位置,转头看向他。
萧慕理眉头一皱。
他不知为何,似乎内心深处,不甚喜欢“约突邻慕月”这个名字,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名字让他想起了曾经那伪装的自己,又或是,这名字似是在随意提醒她是柔然人,她早晚会回去!南梁这地大物博的地方,留不下“约突邻”这个姓氏!
“你曾说过,无论如何,不会替南梁做任何一件事。今次是相通了?”
“曾经是因为不愿为你做事罢了。今次嘛……也不是为你!”小白龙长袖一甩,翩跹一转,兀自落在一方软榻上,双手安放在脖颈下,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似是困乏至极。
若非清楚她未曾复明,这等随意自然利落的动作,哪里看得出小白龙是个瞎子!
萧慕理紧缩的眉头渐渐展开了,平展了,心头似是有一块石头忽然坠下般轻松释然,笑道:“这么一月,经你日夜苦练,看来你从薛典那里学的都全部适应了么。”
“我听得出来,你开心的很嘞!”小白龙讪笑道:“南边的,你定是比我还希望我能复明的很,是吧?”
萧慕理看着她咯咯笑着,脸色顿时一沉。似是她这一句话大错特错。他只得沉默不言,并不将自己脸上的思绪用言语表达出来,让这瞎儿听见。
“真遗憾嘞,也许当初鬼医郎君没死,我早就能看到南边的你那俊朗的脸啦!”小白龙悻悻然笑道。
这瞎儿那里看见萧慕理那铁青脸色,依旧自顾自笑着:“南边的,说真的,我才不管你躲我多久,我今夜心情好,就跟你好生商议哟。待荆州之难解决后,我可真得回去啦。你那休书写或是不写,与我来说不过一张白纸!这秦淮王妃的位置,或是……哎呀,那位置你可得留给另一人了。”
萧慕理拿书的手微微不经意一抖,但随即,又恢复了淡定,目光依然落在发黄的纸张之上。
“这回你放心啦!我毕竟也是在南朝长了十余年了的,定会好生帮你的。你虽多次利用我,从我身上捞些好处,但总的来说,你这厮待我还不算太坏。该吃的吃,该玩儿的玩儿……”
小白龙自顾自呢喃着,似是想到了甚么特别好笑的,不由得笑起来:“待那之后,我虽然走啦,还是会想着办法记着你这厮的对我好的。比如说……”
伸出右手食指放进嘴里,寻思半晌,忽然咔擦一声,将食指上好不容易长出来的指甲便咬断了:“嗯……比如说,你两月前给我做的蜀汉一根面!真的诶,比那师傅做的还好吃!青菜也加的挺够。”
萧慕理懒懒地斜睨那躺在软榻上似是在睡觉的白衣女子一眼,连连摇头,扼腕叹息。
果然,这条死龙,她只记得他给她做的美食啊。又见她将那可怜的指甲咬掉,萧慕理叹道:“我还以为你将这恶习改了,哎……”
小白龙置若罔闻,努努鼻子:“啊,对啦!还有,以前你在水榭时给我洗头发!哈哈哈哈哈。我睡我的觉,晒我的太阳,你洗你的!嗯,能让名闻天下的沐月公子、秦淮王给我洗头发,真真是舒服极啦!”
萧慕理视线不禁从纸张上飘开,想起那一次在秦淮河边给这死龙洗她那一头黑发之时的情景。她在阳光下懒懒地睡着觉,他闲来无事,只觉那婢子给小白龙洗头发这事情有些趣味,便将那婢子屏退,自己坐了过去。
是了。他竟然会为她梳洗头发。
萧慕理摇头苦笑着,却甚么也不说来,只得听这小白龙说话,却发现屋子里安静的很,转头看了过去,才见小白龙竟是睡去了。
他不过走了读一页书时间的神,她竟睡去了?
萧慕理心下叹息,起身走去,取下自己身上披风,将她身子盖的严严实实,一直看着她,借着明亮的灯光,只见她睡得很死,眼睑下方一团氤氲,估计是最近都未曾休息好。
转身吹熄大半烛火,只留下桌案一侧的蜡烛。坐回红木椅之上,看了看她睡梦中转个身子后又兀自酣睡,萧慕理这才重新拿起书来,借着仅有的昏黄灯光,将那先哲留下的墨笔看在眼里。
……
十二月二十。天阴。大雪。
秦淮王萧慕理率领领军都尉唐虞、车骑将军郑柳然,从建康拨一万军马,沿长江西向九江。小白龙、兰花瘦、养易等一众门人以及秋影奴,同九江两万军马会和,后又前往三江口,驻军南朝汉阳城。
闻说秦淮王大军西来,汉阳太守周起奉印绶出城迎接,汉阳百姓于城内城外夹道欢迎。汉阳位居长江、襄江、洞庭湖沿江三江汇合处,上顶襄江、石阳,下抵赤壁、夏口,离被西魏攻下的竟陵、沔阳等城池较为近。
唐虞、郑柳然于汉阳城东南西北四门十里外下寨,依水结营。秦淮王、小白龙二人入太守周起府邸而居。
此时,正值龙鳞将军钟传久与西魏大将宇文护鏖战江陵城外,惨败;永宁郡公王僧辨、扬州刺史陈霸先先后派兵援助江陵,与西魏大军对战。
两日后,流星马飞报汉阳秦淮王:钟传久连连战败,江陵城全数陷落,梁国皇帝萧绎一怒之下,竟将连烧皇宫内十四万卷书籍。
人问之为何焚书,萧绎回道:读书万卷,犹有今日,故焚之。此事迅速传开,天下文人无不唾弃讨伐梁朝元帝萧绎!
与此同时,西魏大军不但将将江陵所有人丁俘虏而走,更是宋朝浑天仪、日晷铜表、相风乌等宝贵物资全数被抢走。
江陵已成废墟之城!
龙鳞将军钟传久还带着残兵继续鏖战!
西魏大将宇文护又派骑兵切断长江渡口,阻断了钟传久与王僧辨、陈霸先大军接援。王僧辨、陈霸先只到竟陵城路上便被西魏于谨、杨忠派大军拦截。
两军僵持不下,鏖战半月,梁将王僧辨、陈霸先入不得江陵境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