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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从扫烟囱开始(3)

这是个难题。老实说,我不认为汤姆能逃出去。嗯,应该这么说,要不是他把头突然撞到一堵墙上,恐怕这辈子就得待在这里了,最后落个蓬蒿的叶子把他埋葬。要知道,把头撞在墙上可不舒坦,尤其这可是一堵厚墙,石头全是立着砌的,一块尖角的石头撞在他的鼻梁上,撞得他眼睛里满眼金星。不能否认,星星是美丽的,可这些行星一眨眼就消失了,可这些星星过后出现的疼痛可没那么容易消失。汤姆的头就这样被撞疼了。汤姆可是个勇敢的男孩,他一点儿都不怕。他想墙那面肯定是树林的尽头,就像松鼠那样翻过那墙头去。他现在是走到了一大片沼泽前头,里面的松鸡很多。人们都把这片沼泽叫做哈特荷佛泽。汤姆一眼望过去,只看见无边无际的石楠树、石头和沼泥伸向天际。

汤姆像头老公鹿那么机灵。为什么呢?他不过十岁,肯定会比大多数的公鹿活得长久,不要说他生下来就比公鹿聪明得多。汤姆和公鹿一样明白,要是他退后的话,肯定能把那些猎狗招来。于是他翻过墙后,第一件事就是猛然朝右转去,然后顺着墙下足足跑了有半英里。

花匠、农夫、挤牛奶的女佣人、爵爷、管园子的、老管家和所有喊着的人却朝相反方向追去了,而且一去就是半英里,并且在墙的另一边。这样,南辕北辙的结果是他们和墙外的汤姆隔开来了一英里。汤姆听见那些人嚷嚷着消失在树林里,开心地笑了。

后来,汤姆碰见地上一个凹下去的斜坡,他一直坚持着走到坡地。这时,他才勇敢地脱离了那堵墙,转身朝沼泽走去。汤姆很清楚自己和敌人之间已经隔了一堵山,只要朝前走,就不会被他们发现。

可谁也没想到,那个爱尔兰女人却看见了汤姆是怎样逃走的。她文雅而平静地一路跟过去。她不是在走,也不是在跑,但双脚交替得很快,让人难以分辨哪只在前哪只在后。后来,大家相互询问,这个奇怪的女人是谁,可没有人能叫得出来,最后大家一致认为,她是汤姆的同伙。

这个爱尔兰女人走进树林,一转眼就看不见了。大家没法看见她,是因为这女人早已悄悄地跟着汤姆翻过了墙头。汤姆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约翰也和手下的人至此后就没见过她。眼里看不见,心里自然不会有她的印象。

汤姆走进了石楠丛中,和我们这儿的沼泽一样,石楠长在一大片沼泽上,不一样的是沼泽里到处都是石头,而且并不平整。汤姆越往上走,沼泽地越不平整。不过还能接受,所以汤姆能够慢慢走来。他一边走着一边抬眼观察这个奇怪的地方。这真是一个崭新的世界。

汤姆看见许多大蜘蛛,背上长着许多十字形和王冠形的花纹。这些蜘蛛都坐在自己的蛛丝网中间,它们看见汤姆走过来,就蛛丝摇动得非常快,一般人的眼睛几乎看不见。后来又看见那些褐色、灰色、绿色的小动物,原来是蜥蜴。汤姆可不知道,还以为这些是蛇,会咬疼他。他怕蜥蜴,蜥蜴却一样怕他,并且很快就钻进石楠丛中去了。后来,他看见一个漂亮的大东西藏在石头下面。它长着尖鼻子,褐黄色的身子,尾巴上还长着白须。原来这是一只母狐狸。母狐狸的周围,有几只脏兮兮的小狐狸,汤姆可从来也没有看见过这么有意思的小东西。母狐狸仰着身子在地上打滚,头和尾在太阳的照射下惬意地舒展开。小狐狸在母狐狸的身上跳来跳去,有的还围着母狐狸跑,咬它的爪子而且还使劲地拖它的尾巴。母狐狸看上去非常开心。有一只自私的小狐狸偷偷地溜号,看到旁边有一只死乌鸦,就把死乌鸦拖走,准备藏起来。那只死乌鸦和小狐狸大小差不多。这一切被小狐狸的那些小兄弟们看见了,都大叫着跑过来,从而撞在了汤姆的身上。

狐狸们都溜回去了。母狐狸嘴里叼了一只,其他小狐狸跟在母狐狸后面,全部逃进石头中的一个黑缝里去了。游戏到此结束。

汤姆又着实吓了一大跳。那时候,他正好爬上一座沙坪,就听到叽里咕噜——不知道一个什么东西从他脸上飞过,声音异常可怕。汤姆以为大地炸裂开了。

汤姆睁开眼睛后,才发现那不过是一只大松鸡。这只鸡正在沙里洗澡,真像沙漠中的人没有水洗澡,用沙来代替一样。这松鸡跳了起来,原来汤姆差点儿踩在它身子上。松鸡跳了起来,发出的声音像飞快行进的列车发出来的鸣叫一样。松鸡像个懦夫一样,丢下老婆孩子自己逃生去了。老松鸡一边逃跑,一边叫着:“噜唔克,噜唔克——救火啊,救命啊,世界末日快要到了——噜唔克,噜唔克——啧啧啯啧。”老松鸡就一直这么想着,只要出了一丁点事,哪怕只是在离开它鼻子一寸的地方,它立刻就会认为这是世界的末日到了。可世界末日哪那么容易到来。老松鸡偏要执拗地认为世界末日即将到来。

一小时后,老松鸡回到妻儿那里,郑重地说:“啯啯啧。我亲爱的,世界末日还没真正到来呢。可我敢打赌后天一定会来——啯啯啧。”老松鸡的老婆对它的这种论调早已经听腻了。老松鸡的老婆完全明白,甚至比老松鸡懂得还要多,而且自己是一个家庭主妇,还养育着七只小鸡。这些小鸡天天要吃喝拉撒睡觉洗澡。所以非常实际,并且性子很急,这样,断然地回复老松鸡:“啧啧——捉蜘蛛去吧,捉蜘蛛去吧——啧。”

汤姆自己也弄不清楚了,他就这样走啊走。他喜欢上了这个奇怪而且辽阔的地方,这里空气清新凉爽,令人兴奋。可山爬得越高,汤姆的速度就越慢。这是因为地下的路越来越难走了。现在他的脚下是成片成片的石灰岩,而不是松软的草泥和潮湿的石楠,就像铺得很坏的人行道一样。石灰岩之间是很深的裂缝,里面长满了羊齿草。汤姆要从一块块石头中跳过,也就不免要失足落在石缝里。就算汤姆小小的光脚趾很结实,也不免跌得很痛。可汤姆仍然向上爬着,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那个一直跟着汤姆走在路上的爱尔兰女人,也在沼泽地走着。要是汤姆能看见她,不知道他会作何感想。可汤姆很少回头看,这样,虽然爱尔兰女人经常看见汤姆,但汤姆却看不见她。有时候,这女人还故意躲在石灰岩和土丘后面,不想让汤姆看见。

现在,汤姆确实饿了,并且渴得很厉害。这是因为他跑了这么长的路,太阳已经升得很高,把岩石晒得像是锅底一样,热得一塌糊涂。石头上的空气在盘旋着,像石灰窖上面的空气那样打旋。周围的东西似乎都在熔解,可他终究看不出哪个地方能有东西吃,更不要说喝水了。林子里长满了越橘树和浆果树。现在是六月份,树木还开着花。说到喝水,哪个石头缝能有水喝呢?有时候,汤姆走进了一些黑洞洞的水落洞(在山里,水流到头的石洞——注),一直探到地的底部,看上去像是家居在地下的人家的烟囱一样。汤姆从这些石洞经过时,总能听见下面有水倾泻而下的声音,叮叮当当的。汤姆判断,最少有几十丈深。他倒是很想下去,起码能润一下干燥的嘴唇。可是,别管他有多勇敢,还是不敢爬下这么高的烟囱。

没办法,汤姆只好继续朝前走,一直走得头昏脑涨。这时候他听见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汤姆心想:“有教堂,自然有房子和人烟。也许会有人给我一口吃喝的。”这么一想,他又打起精神去找教堂。他确信自己刚才清楚地听见教堂的钟声了。

刚起身,汤姆向四周看了一下。他听下来,不由得感叹:“这世界真是广大啊。”汤姆所言不虚,从山顶上居高临下,山下一览无余。

在汤姆的身后山下,是哈特荷佛府,还有那片黑黝黝的森林,明亮夺目的鲑鱼河依旧绵延不息。汤姆的左边是一座远山,山下是那座大城市和冒着烟的煤矿烟囱。再往远看,是辽阔的大河正向大海流去;河面上还有许多白色的小点,那是船。在汤姆的面前是一大片平原,上面有农场和村子。这些农场村舍夹在深色的树木中,看上去就像一张平展开的地图。这些都像在他脚下一样。汤姆可不傻,他清楚这些都远在几十英里以外。汤姆的后面,是重重叠叠的山丘和沼泽。山色越来越淡,最后变成黛色,和青天衔接在一起。在汤姆的脚下,就在他和沼泽中间,有一个好地方。汤姆一看见,就想下去,因为这可是他正要找的地方。

他看到,有一个深绿色的石谷,长满了树木。树木奇高,足足有几百英尺。在树木的下面,汤姆看见一条清澈的河流。嗯,要是能到了水边该有多好!然后,他看见河边有一个小村舍的屋顶和一座小花园。那花园放着花台和花床。花园里有一个小的红色的点在移动,只有苍蝇那么大。汤姆低头看,原来那是一个穿着火红裙子的女人。嗯!也许这女人会给他吃点儿东西呢。教堂的钟声又响起来。汤姆认为下面肯定有个村子。话说回来,谁又能认得他,谁又能知道哈特荷佛府上发生的事呢?再说,就算是约翰爵爷让全郡的警察都来抓他,消息也不可能这么快就传到这里。而他却可以在五分钟内下去。汤姆想得不错,追杀声还没传到这里,这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已经离开哈特荷佛府有十英里远了。不过,他所设想的五分钟下去,确是大错特错了。因为那座村舍离这里要有一英里多路,而且下去足有一千英尺。

可汤姆终究是个勇敢的孩子,所以,虽然他脚很痛,人又饥渴疲倦,可自己依旧走下去了。同时,边上的教堂的钟敲得那么响,汤姆真是觉得自己脑子有毛病,是幻觉。那条河流也依旧潺潺地流淌着,请听一下河流的歌声:

“清凉啊清凉,流过欢乐的浅滩、梦幻的池塘;清凉啊清凉,流过光洁的卵石、飞溅的大堤……画眉鸟在巉岩下歌唱,在钟声悠扬的楼墙下,白白净净,等待清白的人儿;来我的水边游玩吧,来我的水里洗澡吧,母亲和孩子们。

“潮湿而污秽,潮湿而污秽,穿过烟囱林立、烟雾散漫的都市;污秽而潮湿,污秽而潮湿,流过年华的河畔、沟渠和码头……越走我越阴暗,越变得富有,也就越来越贪婪;被罪恶玷污的哪个敢和他玩?别靠近我啊,快离开!母亲和孩子们。

“自由且坚强,自由且坚强,闸门开了,我流向大海;坚强且自由,坚强且自由,我一边跑路,一面洗去污秽……前往摇荡的沙洲、金黄的沙滩,和早已等着我的白洁的潮头;我投身在一望无际的大海时,就像一个肮脏的灵魂得到清洗,白白净净,等待清白的人儿;来我的水边游玩吧,来我的水里洗澡吧,母亲和孩子们。”

汤姆为这美景和歌声而痴迷,他愉快地走了下去。那个爱尔兰女人紧紧跟着他,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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