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进入中旬后,天气已经具备了盛夏的模样,早上七点钟,人们还未从梦境的黑暗中适应过来时,阳光便火辣辣地灼烧着这座城市,空气干燥闷热,只消在没有建筑物遮掩的街道上走一小会儿,汗珠就像水底耐不住寂寞的小鱼,纷纷从张大的毛孔中没完没了的溢了出来。
陆东想:这可是五月啊!
天空高踞头顶,时常没有云,或是寂寥的几缕又窄又长的云絮,因为没有风,它们便一动不动地飘在原处好长一段时间,看上去总令人觉得寂寞。它们仿佛是离了群的小蝌蚪,孤伶伶地等待着什么。
直到每天下午三四点钟左右,一切又都变了样。陆东发现,不知从确切的哪一天开始,这座城市都会在每天的固定时间下上一场豪雨,雨量也是固定的。雨总是来的很急,也因为太急切了,常常让人分不清是先刮风还是先下雨。约莫十五分钟至半小时左右,雨便会在瞬间止住,仿佛有人可以那一瞬间拧紧了开关。然后风推动着云,往更西边的方向遁去,滋润另一座城市或山庄。天空呈现出一股深邃的湛蓝,清新而神圣,阳光也消了之前的焰气,水珠在树叶间滚落,撩动着树叶沙沙作响,顺趟带走了弥留在树叶表面那层淡淡的灰色尘土,漾出原本属于他们的翠绿。
每天如此,从未间断。仿佛每天按时排演的戏剧。
陆东想起了Masa对于这座城市的评价:慵懒而循规蹈矩。真是如此,城市也跟人一样,每天重蹈着同样的事情,只是不知道是人改变了城市,还是城市因为人而生出这样的性情。这种问题总是无法寻出确切的答案。
在五月的第三个星期的星期五,天气终于起了久违的变化。早上十点多,天空布满了不同寻常的乌云,云层压的很低,几乎贴近城市的楼顶。那是一种浓重而黑暗的云,连同城市也一齐阴暗下来。阳光被软禁了。树桠因为急切的风而变了形状。
Masa看着窗外天空翻腾的浓云说:“看样子是要下场大雨了呢。”
蔡骏满不在乎的说:“我看这雨只是徒有其表,吓唬人的纸老虎而已。”
蔡骏说错了。
乌云一直悬在天空欲下未下,直到下午两点,云层终于承受不住雨水的重量,大雨倾盆而至。顷刻之间,城市因为充沛的雨水而湮的雾蒙蒙的,耳边只能听见硕大的雨珠成群结队地冲击地面而发出的沉闷声响。
大雨下了很久,没有停止的意思。直到下班之后,大雨仍在下着,势力不减之前。
蔡骏Masa和陆东三人站在写字楼的门口,很多勇士不要命似的往雨里冲,但是瞬间又被雨水淹得跑了回来,回来后发现全身已经湿透,头发耷拉着披在脑袋上,像是一砣黑色的将死的水藻。最后索性破釜沉舟大摇大摆地走进雨中。几个女生在男士的掩护下于一个个躲避处奔跑,最后上了一辆出租车。Masa手中倒也有一把雨伞,这把伞原先是遮阳用的,偶尔也能挡挡小雨,但在这样的天气下却成不了气候,索性跟陆东蔡骏一起,边把玩着雨伞边带着幸灾乐祸的心情注视着雨里一个个奔跑的人。
“看样子这雨还会下很久耶。”Masa说。
陆东点了一根烟,幽幽地抽着,他刻意站在Masa的左边,这样风就不会将烟雾刮到她的面前。
蔡骏满脸笑容地指着不远处在雨里跌倒的人叫道:“快看快看。看见了吧。让你跑,这下倒霉了吧。”他转过脸对Masa说,“还能怎么办,等呗。要不你发扬舍己为人的精神,去前面叫辆出租车过来。”
Masa挺了挺鼻子说:“美死你。”
这个动作很好看。
正说着,一辆银白色的宾士在写字楼前的小路上停住,Masa看见这辆车上脸色变了一变。车门打开后,一个男人迅速支起雨伞往写字楼门口跑来,天色雾蒙蒙的,陆东没看清这个男人的长相,直到男人径直跑到门檐下,来到Masa的身前,陆东才端详起他来。
这是一个无论是谁都会不经意看上一眼的英俊男人。大约三十岁左右的光景,一头乌亮的短发,因沾到雨的关系,几缕刘海垂落在额前。雨水顺着发梢滴罗在他的鼻翼和坚韧的脸颊上,他穿着一身笔挺西服,虽然肩膀手肘及裤脚处被雨**了一大片,但仍可看出这套西装曾熨得一丝不苟。全身散发着一股成熟男人稳重的魅力。
他跑到Masa面前,地上的积水在奔跑中四处溅起。他一脸歉意地对Masa说:“对不起来晚了。”声音温柔而充满磁性。
Masa楞楞地说道:“你怎么来了?”
男人皎洁的一笑,说:“上天召唤我来的。”说话间他握住Masa的手心。Masa低垂着头,因羞赧的关系,原先洁白的耳朵此时染成了一股媚人的粉红色。
男人说:“走吧。”
Masa顺从的点点头。
男人看见蔡骏和陆东,笑着问:“你们是Masa的同事?”
他们也笑着点头。男人跟他们一一握手,陆东感觉到他手掌温暖的活力。他突然联想到这只硕大的手掌一定也曾握紧过Masa洁白而有弹性的身体,在Masa全身每一寸肌肤里游离。
他们临走前,把各自手中的雨伞给了蔡骏和陆东,接着男人脱下外套,掩住Masa一起跑进雨中,跳进那辆银白色宾士里。然后随着一阵引擎的呼啸声,车子开走了。
蔡骏边看着车子消失在雨中的拐角处边说道:“真是羡慕嫉妒恨啊。哪一天我要是有钱了,就用宾士车砸老丈人的房子,然后在杭州最贵的地段买几套还给他。”
陆东喃喃地应着。
蔡骏说:“你是第一次见到他吧。以前他常来接Masa下班,最近一段时间倒没怎么来。”
陆东无言地抽着烟,烟在呼出的一刹那被急切的风吹得烟消云散寻不着踪迹。
他们又等了一会儿,见雨仍未出现减势的趋向,便撑着伞跑进雨里,小心翼翼地跑到公交站牌前,等了约莫十五分钟,车子才缓缓开来。
陆东拿的是Masa的伞,这是一把淡粉色的小阳伞,有点接近灰白的颜色,他把上面的雨珠略微地弹了一弹,小心翼翼地将伞折好,一路上都将它握在手里。
回到家后,蔡骏去浴室冲了个澡。这段时间里,陆东在沙发上看起了电视。雨伞被陆东挂在门口的墙上,水滴顺着墙壁滴趟下来。
后来蔡骏说,那个男人叫叶显赫,是一家外贸公司的老板,十八岁时就拿着父亲给的钱创办了这家公司,生意做得有声有色。四年前,当Masa还是个大学生的时候,他们就相识了,估计今年也要订婚了。
蔡骏自顾自的说着,陆东心里却愈发地寂寥起来。他的大脑一片混乱,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那一晚与Masa的缠绵悱恻,究竟那晚的记忆是否真实,连他自己也不确定起来。
叶显赫是那么好的一个男人,成熟稳重,腰缠万贯,自己连人家的脚指头都不能相比。他想不通。最后索性不想了,心里一横,就权当它是个梦吧。平白无故做了这么一个幸福的梦,就好像白捡了金子一样,理应开心才是。其他恼人的事就不要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