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的宣阳殿异常安静,只有那悠扬的笛音不停歇的起伏着。如歌如诉的吟唱出一个女子绝世的悲哀。所有的人都认为皇后娘娘雨夜难熬,一直在听着笛音打发时间。没有人敢去打搅,也没有人想去打搅。而我,早已换上了兰衣的衣服,偷偷的从宣阳殿的后门溜了出去,今夜,我要去见北冥羽,我要救他出来。
混进宫来的菊衣早已等候在宫门口,见我出来,便赶紧的上前搀扶住我的手臂,小声的道:“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卿叔现在已经去了天牢,只要不出什么意外,应该很快就可以跟少主接应了。”
我点头,借着她的手跳上马车,不会出什么意外的,因为这一天,我已经计划很久了。
马车载着我,一路望城外的城儒客栈而去,风掀起阴霾的雨不停的吹打在我的脸上,浸入刺骨的凉意。我在马车的颠簸声中,黯然伤身,却又自带一种期盼。那时候的我在想,若我此去,是因为即将与北冥羽一同远走高飞,那么我们以后的人生,该是一种怎样的生活呢?可惜,我终究还是做不到的。
我不是一个宽厚伟大的女人,我想要得到的,只是希望自己能够心安理得的活着或者死去。负我如龙毅,我可以亲手将他送入地狱。可是北冥羽呢?我早已忘记了我曾经是怎样的爱他,只是现在,当真相慢慢的在我面前抽丝剥茧之后,我才发现,我已经不能再让自己伤害他了。
“少主,到了。”菊衣清亮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回至面前,我抬眸时,便见她已经将车帘子掀了起来,用带着激动泪花的笑容小声的告诉我:“我看到卿叔的马车在这里,想来,王爷已经到了。”她上前扶住我的手臂:“少主,我们快进去吧,不知道在牢里这里久,王爷是不是瘦了?”
他是不是瘦了?在我以为自己已经开始关心他的时候,婢女菊衣的这一句话却突然让我醒悟,原来,我终究还是没有将他太多的放在过心上,他在牢里待了那么久,我却从来没有想过,他是否受了苦?难道,我今时今日所做的一切,只是因为,我一直恨着的人,是北冥佑?
如此想着,脚下的步子竟慢了下来,菊衣原本一脸的期待可以很快见到北冥羽,见我不肯再往前走,不觉奇怪的道:“怎么了少主?王爷跟卿叔,就在前面了呀?”
是啊,就在前面了呢。连同我无法遇见的未来,即便是我现在不想面对,也不得不面对了呢。
走至房间门口,正待要进去,却听里面突然传来了争吵声。北冥羽气愤而嘶哑的喊着:“难道你没有想过么?万一走漏了风声,岚儿会有多危险。若她有个三长两短,我宁愿一辈子呆在牢房里,我甚至愿意让北冥佑一刀杀了我。我早就不能为岚儿做些什么,如今,何故还要她为我送命?”
“王爷……”说话的,是谦卑而焦急的梅衣:“您如今埋怨卿叔何用?反正已经出来了,当时若卿叔告知你这一切都是少主安排的,你还可能跟我们出来么?我们知道,那个牢房困不住你,可是因为碍着少主的缘故,你自是宁愿自己送命的。便是因为这样,我们又如何放心你在里面呢?”
“就因为你们想要保住我的命,便要牺牲掉岚儿的命么?”北冥羽竭斯底里的喊着:“你知道,我这一生欠了岚儿多少么?即便是我死在她的手里,我也无怨无悔。而不是,我要她冒险将我救出,自己却深陷如此危险境地。我宁愿我死了,我宁愿我现在死了,也不让她难做!”
“那你就去死!”说话的,是中年道士,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哆嗦着喊道:“我便是要看看,如果你死了,这个世间上还有谁肯为你流泪!你口口声声为了你的岚儿。那么现在,你没有弄清楚她救下你的用意,便糊里糊涂的去送死,你对的起她么?对的你这些为你拼命的人么?”
“卿叔说的没错!”在我正聚精会神他们屋内对话的时候,一向沉不住气的菊衣,却已经推门而入。一时之间,我清冷的目光正对上北冥羽哀怨而愁然的瞳仁里,那么措手不及的视线里,我看到了他俊美。而憔悴的面容,他看着我,木然一笑,颓废而冷然。
菊衣几步跨入房间里,挡住我与他彼此纠缠的目光,气愤的道:“你可知道,为了这一日的计划,卿叔几个晚上都没有睡。这么多年,他为你做的这么多,难道是为了今日一时冲动而送命么?他是让你活着啊?就算是少主,她费尽心机的跟卿叔商量对策,也是让你活着啊!”
是啊,活着啊……陷入皇室中的男男女女,原来唯一的期望,就是能够活下去啊……
一席话,说的北冥羽愈发颓废,一屁股坐在了身后的椅子上。菊衣有些委屈的回身看我:“少主……”
我知道,事已至此,我已经没有退后的理由。我昂首抬脚迈入房门,走至他的面前,道:“如果你想再回到那个牢房,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拦不住你,但是在你走之前,我希望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当年,你亲手为我喝下夺魄散,那一刻,你是希望我死了,还是希望我可以好好的活着?”
北冥羽怔怔的抬起头来看着我,满眼的愧疚让我心疼:“我只希望,你可以开心的活下去,岚儿,我错了么?为什么这些年来,我每一次偷偷的看你,都只看到你满脸的疲惫和悲伤?岚儿,你知道么?我宁愿你什么都不记得,那样,你就不会知道曾经多么爱我,也不会像现在这么恨我。我不怪你亲手将我送到这里,我曾那样对你,这是我应得的报应。可是岚儿,我真的不希望你这么辛苦。这一生,你好似总在为别人而活,我永远都记得你对我说过的那句话,你说‘此生唯有一个爱字,才能左右你’。”
我凄凄一笑:“我说的话你都记着,所以才可以那么准确的利用我的弱点,是么?”他一怔,正待开口解释什么,我却伸手阻止了他:“以前的过往种种已经不存在了,如果你一味的抱着过去的哀怨来活着,那么我宁愿你现在一死了之。至少以后我想起你的时候,你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北冥羽。”
许是听我的话说的有些决绝,一旁的梅衣小声的提醒我:“少主,王爷这么做,也是因为你……”
“因为我什么?”我厉声的喝断她的话,明眸中的厉光如剑一般射向女子俏丽的脸颊:“当日让我喝下夺魄散的是他,逼我嫁去龙国的是他,重新将我带回冥国的也是他。桩桩件件,仅仅一句为了我,就可以全部抵消么?”我气愤的回身背对了北冥羽,语气愈发清冷:“若你走,就走吧,从此以后,你做你的富贵闲人,我做我的皇后。我们之间的前世今生都已经烟消云散,再也不需要人惦念了。”
一屋子的人都沉默不语,只听的见北冥羽急促的呼吸声里遗漏出来的悲哀与伤感,曾几何时,他是那样意气风发的少年,可以在梅林里大声的喊出他想要表达的爱情。可以不顾世俗的约束,跟自己的父皇明确表示要娶早已被许配给自己皇兄的女子。如果这都不算爱,那爱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