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一滴雨点打在脸上，循着重力法则，沿脸颊流经脖颈，再从衣领间滑入胸膛，冰凉浸骨。
陈岩睁开眼睛，慢慢爬了起来，环顾四周。
周围光线昏暗，雨稀稀落落地下了起来，洗刷着大地，寂静的废墟终于有了一点生气。
“咦，怎么回事?”黑发青年有些懵了。
他赶紧先看了看自己，手脚完好，器官不缺，再将附近翻找了个遍，但并没有什么雕像，或者其他奇怪的东西。
“刚才是什么情况……难道是做梦了吗？”
想来想去，陈岩对自己也只有这一个解释。
“居然会睡着了？哎，看来这两天太累了。”心脏无比强大的青年摸了摸口袋，那个电池还在。
“嘿，还好这个不是梦！不然真的要哭死。不好，天快黑了。”
地平线处，绯红的光还在喷薄，黑灰色的云霭却已经覆盖了大半的天空，这场小雨很可能是风暴的前奏，陈岩没有犹豫，即刻返回。
相比来时的小心翼翼，陈岩回去的速度快了不少，不知为何，原本几乎枯竭的体力恢复了大半。
他一路小跑离开星舰工厂的废墟，又在石笋林立的侵蚀岩地区中熟练穿行，半个标准时后，眼前开阔了不少，砂石和荒草相间的平原上，远远可见一个巨大的灰影斜插在大地上。
那是陈岩这种自由民的蜗居，他的家。
蓝灰色的巨大残骸如同一截折断的利剑，斜插在迟暮里阴暗的大地上，沧桑而威仪，给观者以莫名的压迫感。
星舰，人类历史以来最强大的战争工具。
陈岩还记得自己年幼时第一次见到它时，心中难以控制地生出的膜拜情结，仿佛信众直面神明。
借着指示灯的光，舰体表面可见“136灰山”几个大字，字体充满古朴的质感，那是它的舰名。
灰山号属于地球联邦宇宙军的远山级驱逐舰，10年前被大爆炸的冲击波掀飞并损毁，现在矗立在这里的只是舰体的中段腹舱部分。
堪称奇迹的是，尽管遭遇了可怕的灾难，但第二副炮塔和火控系统居然完好无损。正是依靠这门副炮提供的火力威慑，被政府遗弃的灰山号成了自由民的庇护所，在这个毗邻腐化森林的地方，蚂蚁般卑微地生活了数百人。
陈岩正是其中之一。
由于白天星舰内部的原子炉处于关闭状态，电路系统、空气循环系统、供能系统全部歇菜，大部分自由民不会待在闷热的铁罐子内。因此灰山号周边搭盖了不少简易建筑，看上去有一个小村落的规模。
但日落后，自由民们就必须要撤回安全坚固的舰体内，所有人。亚泽兰星的夜晚危险重重，不仅气温骤降，附近腐化森林里面更有可怕的夜行怪物出来活动。
此刻，密密麻麻的人群正往舰体内移动，男人们大部分都穿着和陈岩类似的工作服，妇女小孩也是衣裳褴褛，他们远远看去就如同一块脏旧的、色调暗沉的抹布。
远远一路奔来的陈岩自然引起所有人的注目。
“喂，你们看，那家伙不是陈岩吗！”
“真的？他活着回来了？”
“这小子疯了，敢独自一人去工厂那种地方，真是在做死的路上越走越远了。”
“要不要打个赌，你觉得他能活多久？一个星期？还是一个月？”
……
有人羡慕，也有人怀着恶意，但都保持着一定距离，没有主动打招呼或者挑衅，
在他们看来，陈岩是个异类。
只有灰山最外围的哨塔上守卫看到陈岩，例行公事般对了下口号：
“卑微绝不低头！”
“自由永不将就！”
灰山号尽管只残留一截腹舱，但是从地面望去，也足有十几层楼高，内部空间供几百人居住绰绰有余。
天色已晚，气温渐凉，风雨越来越大，一个炸雷响起，如同在每个回舰的人屁股后面甩了一记马鞭，他们纷纷加快了步伐频率。舰体上架设的一排氙灯亮起，在黑暗的地面照出主入口的位置。
陈岩却放慢脚步，四下张望着，寻找什么人。
“嘿，小子，平安回来了？今天怎么搞这么晚，大叔我一直很担心呢！”
后方传来一个粗犷的大嗓门，陈岩心中一暖，头还没回，便笑着应道：“这不是没事吗？”
一个身材高壮，同样穿着脏旧工作服的中年男子站在灯光范围内，营地里的人都管他叫罗德大叔，他有四分之一的亚泽兰人血统，眉骨边缘生有凸出的角质层，再加上全身肌肉如磐石堆砌，整个人看起来威严凛然。
罗德大叔原本是工厂的工人，在那年的大爆炸中幸存了下来，由于懂一点机械制造的知识，热于助人，在自由民中具有较高的声望。
陈岩手中的那柄不靠谱的枪就是他的作品。
“怎么样，枪还好使吗？哇，这是什么情况？你用它捅了变异兽的菊花？”
大叔真是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才没有那种恶趣味，遇到活的筒子了。”陈岩撇了撇嘴，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不过第二发的稳定性还不够，差点就挂了。”
“难为你了，虽然说是20秒，但两次射击的间隔最好在1分钟以上，别用那种鄙视的眼神看我，零件太粗糙，我也没办法，跟你说去拾荒什么的就好了，最好能拣到完整的配件加工机床，好吧，我知道这不大可能……”
陈岩和罗德大叔边走边聊，其实主要都是罗德大叔在絮叨，陈岩作为合格的听众，大部分时间沉默着。很快，巨大的圆形舱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舰体内灯光昏暗，人影幢幢，空气有点浑浊，但陈岩感觉到温暖。
腹舱的内部结构早就经过大规模改造调整，以适应现在舰体的倾斜状态。一进去是个巨大的中庭结构，光源自上而下，看起来像一个巨大的采光井。井壁周围一圈圈都是舱室。彼此间用纵横交错的铁梯和走廊连接，粗糙简陋，如同野蛮生长的血管。
几百号人夜晚就生活在这里，他们中大部分人都目光呆滞，暮气沉沉。
这就是自由民，他们不接受亚泽兰星联邦政府和雷森公司的奴役，但也没有什么好的出路，只得在这绝望的星球角落里苟延残喘。
不过，并非全部人都是这样。
“石头哥哥！”
伴随着清脆的叫声，晃眼的白裙子，一个娇小的身影径直扑进陈岩的怀中，不顾那工作服上沾满的污尘。
“梅拉！”
陈岩心中一暖，忍不住张开五指，轻轻地揉着怀中女孩的亚麻色长发，看着她琉璃般的瞳孔，心中只有类似于哥哥对妹妹的那种爱护。
梅拉是罗德大叔的宝贝女儿，刚刚满10岁，身高还不到陈岩的肩膀。和她粗犷的老爸不同，是一个如同瓷娃娃般可爱的小女孩。
罗德大叔对陈岩视如己出，他女儿梅拉更是热情如火，若不是年龄相差了近10岁，看去就是一对羡煞旁人的情侣。
“喂喂，你老爸我可是要吃醋了。”这一幕对罗德大叔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他开口揶揄道，宝贝女儿立马回给他一个鬼脸。
“对了，陈岩，累坏了吧。”罗德大叔擦了擦汗，“晚上就在我这里吃。”
“不了，我就去食堂……”
“石头哥哥，留下一起吃饭吧。”怀抱里，梅拉轻轻扯着他的袖子，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如同倒映着星光的水潭。
陈岩实在不忍心这样的眼睛露出失望的神色，犹豫两秒钟后点了点头。
“耶~~~~太好了！”少女欢快地原地转起圈来，她体内稀薄的亚泽兰人血脉赋予了她舞蹈的天赋，只是即兴的庆贺动作，却暗合着某种韵律，配上翩翩飞舞的白裙子，陈岩看得入迷。
这女娃子，长大了以后不得了啊。他心想。
和灰山营地大多数居民一样，罗德大叔的家就是一间隔舱。因为战舰倾斜的缘故，房间内部空间看起来很古怪，不过居住者们早已习惯。
“哇，好香啊。”打开舱门，扑面而来的味道让陈岩精神一振。
“这是鲁母兽的肉，花了10个索南才从猎人那边换来的，是梅拉下的厨。我一个大老粗，做饭这边实在没有天分。”罗德大叔拉着陈岩坐在桌前，言谈里透着自豪，而梅拉手脚麻利，已经盛上满满一碗肉汤端上。
陈岩吞咽了一下口水，这几天他一直靠合成食物填肚子，哪里经得起如此美味的诱惑，也不推脱，拿起勺子啊呜就是一大口。
美啊！美极了！热腾的汤汁上飘荡着浓香的油脂，夹杂这片片肥厚脆嫩的肉。一口下肚，味蕾在欢快唱歌，食道舒坦地伸了一个懒腰，胃里充满了暖意。
只是下一秒钟，某个熟悉的女声响起，陈岩吓得差点连勺子都吞进去。
“嘀，检测到宿主吸收能量的说，方舟系统再启动，同步转换生物能到核心能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