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荫侯右小腿上缠着石膏绷带，拄着拐杖，在杨去塞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跟在马樱花身后走进灵堂。
马缨花的眼睛早已哭肿了，可她还是忍不住地哭，“大军呀，你心疼死姐姐我了！”
阿历山德拉在翻译的陪同下走进灵堂。杨去塞见了阿历山德拉心里不是滋味，不为救这个北极熊，李大军死不了。
阿历山德拉站在李大军的遗体前，先是深深鞠了一躬，然后，两脚一并，举手行了一个军礼。
杨去塞感到很奇怪，阿历山德拉是个专家学者，怎么像个军人一样敬礼？并且还很标准，和在苏联电影里看见的军礼一样。
“阿历山德拉专家，”马缨花走到阿历山德拉面前，“你也来了？”
“是啊，他为我而死，我心里很难过，也很过意不去。” 阿历山德拉通过翻译告诉马缨花。
“应该说，李大军是为中苏友好而牺牲的，不是因为你！”马缨花纠正道。
“对！为中苏友好！为中苏友好！” 阿历山德说。
“但具体说，李大军是为了你，他的命换了你的命，生命是无价的，追悼会你能来，还算是有良心！”马缨花说完扭身出了灵堂。
杨去塞追上马缨花问，“你为什么对阿历山德拉那种态度？”
“见了他，我就想起他老子！”马缨花说，“你知道1931年在上海龙华被杀害的那批共产党员吗？”
“龙华24烈士吧？知道！他们是被秘密集体枪杀的，包括左联五烈士。那和阿历山德拉有什么关系？”杨去塞说。
“和他没关系，但和他父亲米凯尔有关系！”马缨花说，“米凯尔要是不把王明弄上台，推行莫斯科的教条做法，就不会激化党内宗派斗争，白白死那么多人！”
“可是，龙华24烈士是死在国民党反动派手上的啊！”杨去塞不解地说。
马缨花说，“他们是死在敌人屠刀，可是，要是没有内部人出卖，借敌人的手清除异己，也许24个人今天还活着！米凯尔有责任，说句不好听的，他手上间接沾着烈士的血。”
两人的交谈被黄四儿的骂声打断，他骂完了牌楼又骂城门，“丫的城门能当吃还是能当喝？早晚拆孙子的！”
刘荫侯一旁用拐杖往地上使劲儿顿了顿，黄四儿住了嘴。马缨花不高兴地对着黄四儿，“你嘴干净点儿！北京的牌楼和城门比你爷爷岁数都大得多，你骂它们好比骂你祖宗你知道吗？！”
杨去塞把刘荫侯送回病房，陪师傅坐下聊了一会儿后才离开。朝夕相处，多少消弭了杨去塞对刘荫侯的仇恨，他发现师傅有不少长处，多数情况下是一个称职的老师，有时候挺像一个憨厚慈祥的老人。他对两个徒弟很贴心，特别是对李大军。李大军在北京没有家，每到节假日，师傅都把李大军叫到家里。李大军的工资低，家里遇到困难了，师傅总是解囊相助，李大军牺牲后，公安局没有接待能力，师傅把李大军的父母接到自己家吃住。
儿子杨去塞点燃了金秀回忆的烛光。
杨应成给儿子起好名后就跟着冯玉祥走了。两年后，冯玉祥与南京合作，开始清共，杨应成等共产党员被赶出部队。杨应成回到北平，冬萍被捕了，金秀和儿子尚安好。
“这些日子北平乱得不成样子，张作霖闯了俄国使馆，抓走了革命党，怕是冬萍娘三也被抓去了。”金秀见丈夫回来很高兴，同时也为冬萍和她的两个女儿担心。杨应成跟冯玉祥走后半年，冬萍生下了第二个女儿，取名小萍。
杨应成多方打听，知道冬萍和女儿果然被抓了。杨应成花重金把冬萍保释出来。冬萍拉着女儿胜萍走出看守所就昏厥在地。醒后告诉杨应成，她被捕的时候，小萍被丢了俄国兵营。杨应成马上又找关系到俄国兵营去寻找孩子，哪里还有女儿小萍的下落？
没见过面的小女儿丢了，杨应成夜里时常梦见小萍喊爸爸，醒来泪水湿枕头。思念加自责，更是把冬萍折磨得骨瘦如柴。冬萍原来的住所被封，杨应成动员冬萍住到金秀那里去，敏感的冬萍问金秀是他什么人？杨应成支吾着说是亲戚，冬萍不信。杨应成只得实话实说。
冬萍听后，好一会儿没明白过来，等她知道了自己原来是杨应成的二房时，抬手打了杨应成一个耳光。然后一病不起，她崩溃了，女儿丢了，保释不久，她敬仰的李大钊也被绞死了，自己可耻啊！背叛了同志，苟且偷生，现在又突然冒出来个金秀。
冬萍身体稍有好转后，杨应成按照冬萍的意愿，在朝阳门内给冬萍选了一个院落，“她不是住西边阜成门吗？我住东边朝阳门！”冬萍坚决不与金秀同住，也拒绝见面。两个妻子，城东一个，城西边一个，杨应成要看她们和孩子，就得经故宫北墙外，穿过北海，往来于两个家之间。本是一家人，两个妻子互不认识，骨肉胜萍和儿子去塞也从未见过面。
杨应成不甘心在北平闲居，与调往上海的何孟雄取得了联系。杨应成入党时，何梦雄是中共北京地委书记，是杨应成的入党介绍人。何梦雄建议杨应成马上去上海重新为党工作。又要离开家了，杨应成想给孩子们留些什么，恰逢王府井大街的亨得利表店在瑞士定制了一批怀表，他把哥哥给的生活费都换了怀表，三个孩子一人一块。
杨应成一走成了一家人的永别。他到上海后，米凯尔主持的中共六届四中全会刚结束，因为选举不符合程序，王明上台担任了党的领导，引起何梦雄、罗章龙等许多代表的不满，愤然退场，发起成立了“中共中央非常委员会”，造成了党内分裂。杨应成加入了何梦雄等人的活动，正在东方旅社开会的时候，军警闯入，所有参会人遭逮捕。半个月后，杨应成与何孟雄等被枪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