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多次想象过自己会以何种方式结束生命。一路走来,有好多次,我也差点死掉。到头来,却是我要把自己烧死。但是,我一点也没有伤心跟失落。我好开心,好开心,只有死了,我便能同离槡……再也不分开了。
《婴如的见鬼日志·阿婴》
我在晨光中醒来。
春日里的暖阳照在我身上,无比熨帖的感觉袭上我的周身,我抬起手臂,遮挡来自天边的倾泄如注的光亮,却在突然间发现——自己的身体已变作了透明。
我自繁花似锦的草丛间起身,只轻轻一个抬腿的动作,便让自己的身体飘荡去了空中。
我死了吗?
有风吹起,卷起了我轻薄的身体,我的身体在金色的阳光里,蔚蓝的天空下,随风徜徉。
有新奇的感觉盈满周身,却又在一瞬间,点点滴滴记忆回笼,离去前的那一幕可以称之为惨烈。闭上眼睛,我好似仍能感受到烈火的炙烤。
我猛然间睁开眼睛,离槡呢?离槡在哪里?离槡有跟我一起出现在这里吗?还有,这……又是哪里?
向下看去,我发现自己漂浮在山巅。山上的景色,好美,美得炫目又迷离。丛林草木间,有各色奇珍花朵争奇斗艳;花丛摇摆晃动,那是穿梭其间的可爱小动物。我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小兽。
小兽仓惶逃窜,地洞山摇间,就有庞大的猛兽倾巢而出。猛兽踏过花丛,追逐小兽,他们厮打、鸣叫,好似在玩着一场游戏。
视野继续往前,然后,在高高的山巅上,我看见了一座小亭子。
亭子简陋,亭子里立着一个男人。
男人背对着我而立,一身宽大黑袍被风吹得鼓起;风吹乱了他的衣,却不能吹散他的哪怕一根发丝。男人负着双手,纵使隔着高高在上的距离,我亦能看清他手指的修长与美好。
我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自己哭出了声音。纵然只有一个背影,我也能认出那就是离槡!
离槡离槡,我在这里啊!
可是,离槡没有听见,他甚至未回过头来。
他听不见吗?他不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我的心突然变得前所未有的惶恐,莫不是我真的死了?
这个时候,我听见了蹦蹦跳跳的脚步声。脚步声由远及近,在春日的暖阳里,我看见了那个朝我走进的小姑娘。
小姑娘着一袭嫩黄的衣衫,一张粉嫩小脸莹白又剔透;她个字不高,身子娇小,脸上甚至带了些浅浅的婴儿肥;她扎着红色的发带,长长的发带随着她一蹦一跳间,扬起在风中。
我又惊得不能呼吸了,那张脸……不就是我吗?可是,我明明在这里啊!我明明半死不活飘散在空中啊!难道说……
我心中突地冒出个诡异的想法,离槡说要将我送至前世所在之所,难道说……我已来到了自己的前世?眼下的那个小姑娘便是前世的我?那么,下头的那个离槡呢?
我紧张到了极点,心跳快得不能呼吸,看见一个一模一样的我自己,这……这太匪夷所思。
不,还是有些不一样的,至少,下面的那个我,她的生命是鲜活的。
待她走得愈发近了,我才注意到,她面上现出了茫然的神色。
她迷路了。
一瞬间,我好似同她心意相通了一般,我知道她迷路了。
迷路了的她看见前头的亭子里站着一个人,如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她想也不想就蹦跳了过去。
“喂,黑衣大叔,请下山的路怎么走?”她的声音清脆,如黄莺出谷般动听。
那个被她称作大叔的男人,缓缓转过身来。
在高高的天上,我叹出一口气来,果然就是离槡!果然就是离槡的那一张脸啊!可看见他脸的那一瞬,我又知道,这不是我所熟悉的离槡。此时的他,面色尚未那般沉郁,见到小姑娘时,嘴角也是带了如沐春风的笑。他声音温润,一下子就把树上黄鹂鸟儿的歌声给比了下去。他说:“下山之路已封,姑娘要下山恐要待到明日。”
看见了离槡的容貌,小姑娘那张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小脸上现出见了鬼一样的神色,望着他,她沉默不语,却是大张了嘴巴,小嘴里足能塞下一整只黄鹂鸟。
我觉得有些丢脸,莫不是我第一次见离槡就是这副熊样?
谢天谢地离槡已经不记得了!
“姑娘?”
被点到名字的她终于回神了,她却并未闭上嘴巴,而是以景仰的语气说出了心中的话:“原来你长得这么好看啊!原来大叔也可以长成这么好看啊!”
我发誓我看见她偷偷擦口水了。
那个时候的离槡真是好脾气,他嘴角仍带了笑意,“我不是大叔。”
“哦,那就是哥哥咯!我叫阿婴,你叫什么名字呢?”她见了杆子就往上爬。
望着眼前天真烂漫的少女,离槡目中现出好笑神色来,“我姓木,字离……”
“哦,原来是离哥哥,我以后就叫你离哥哥好不好?”她急急说道,分明没让他说完自己的名字。
离槡摇头浅笑,“随你便吧。”
“离哥哥,你在等人吗?”阿婴凑上去说话,自来熟得一塌糊涂。
离槡已恢复负手而立的姿态,淡淡“嗯”了一声。
“在等你喜欢的姑娘?”她眨巴眨巴眼睛,问。
“等我师姐。”
“哦。”她拖了长长的音调,眼底有得逞的调皮神色闪过。
这个时候,两人的后方突起起了一阵猛兽的狂吼声。阿婴叫了一声“大白”,就有一团白色自莽莽的草丛里冲了出来。
是大白!
原来我在这么早的时候就已经认识大白了吗?
呜呜呜呜好感动我想哭。
大白朝离槡扑去,龇着牙,亮着爪。可尚未靠近他十步内,大白的虎躯就凌空坠落了下来,砸在地上,发出轰然巨响。
大白呜呜叫,阿婴心疼地去摸它的老虎肚子。摸着摸着,她似乎觉察出不对,猛然回头的时候,亭内空空,哪还有那个“离哥哥”的影子?
什么离哥哥?真是肉麻兮兮的!分明就是离槡哥哥!
这么想着,我眼前的景与物陡然掉转,一转就转去了一个黑兮兮的山洞里。
我的身子仍漂浮在半空当中,比不上明媚暖阳下,此处的空气……有些阴冷。
洞外有轻轻浅浅的脚步声传来,借着洞口处朦胧的月光,我看见了离槡。
我想也不想就冲去了离槡的面前,这个时候的我,全然忘记了前一刻自己还在嘲笑那阿婴的饿虎扑食呢!
可惜,我飘忽的身子自离槡的身体里穿过,轻飘飘的,什么也没有抓住。我愣怔,前所未有的失落感袭来,这便是所谓的咫尺天涯吗?
我所不知道的是,在我看不见的角度,离槡的身体僵了一下。
“呲”的一声响,是火光亮起的声音。一晃眼,山洞四壁上的火把都燃了起来。
山洞当中有一张石床,床上躺了个嫩黄衣衫的粉嫩少女。
她是……
“雨姬,你在做什么?”离槡声音沉沉。
坐落在床前的女人就转过了脸来。
我在心里头哀嚎一声,果然就是那个最最讨人厌的雨姬。可是,这个时候的雨姬,身着飘飘的白衣,黛眉轻扫,朱唇微点,遇上离槡看过来的目光时,还会微微红了脸颊。她的声音也是清婉动听的,“这姑娘在山上形迹可疑的紧,如今我们同水族和谈在即,恐生事端,我就把她带回来了。”
离槡不言语,却是径自走去石洞的另一端,他在墙上几下轻触,石壁上就现出一道门来。离槡临要进门的瞬间,雨姬唤住了他。
“还有何事?”离槡的声音里带着几许淡漠。
雨姬咬了咬唇,在离槡看不见的角度,她目中满露深情,可她说出口的话却是:“我不能长留在此处,她……你看着一些吧。”
“知道了。”
雨姬走后,不多时,离槡便自那道石门后走了出来。我注意到,他手里头多了一块令牌模样的东西,那牌上刻着一个字——木。
他眼也不抬就要走出洞去,却在这时,石床上的少女一声嘤咛。
他眼也不抬就要走出洞去,却在这时,石床上的少女一声嘤咛。
离槡的脚步顿住,缓缓地,缓缓地,他退转过身来,走去了少女的身边。少女未醒来,明明灭灭的火光照在她脸上,衬得她的小嘴,鲜嫩可口。
离槡站在床边,不动亦不言语。他看似在看着她的脸,又好似眼中无焦距只是在发呆。
差一点,差一点我就要睡去,却在这个时候,离槡有了动作。他……他……他伸出手去,极轻极缓地……在少女的粉嫩脸蛋上掐了一把。
少女的脸蛋吹弹可破,他那么一掐,就掐出了一个红印子来。少女被他掐得又是一声嘤咛,离槡就倏地收手,好似……好似做贼心虚一般。
太……太神奇了!
望着仍旧兀自沉睡的少女,离槡面上现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来。他看看少女被他掐红了的脸蛋,又看看自己修长指尖,他对比着,思索着,好似在考虑着一件极为重大的事。而后,他幽幽叹息了一句:“触感……尚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