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酌,眼睛透过大开的窗户向下看去。下面是熙攘繁华的大街,也不知他在看些什么。
红彤彤的夕阳成了他背后的陪衬。
每当这个时候,我便觉得他离我好远好远。这人仿佛是从一处我无法企及的地方走来。
咳……其实,我还挺好奇他去了哪里,是如同我一般四处晃荡吗?还是在找寻他妻子的踪迹?
他修长漂亮的手指在窗框上轻叩着,“查探地形。”
我脸红了,竟然不知不觉就把心里的疑惑说出口来。我摸摸鼻子,走去离他最近的地方做好,“查探出结果了?有啥要注意的没?”
其实,我就那么随口一说,却没想他将视线掉转了回来,看在我脸上,“此处背阳朝阴,乃鬼畜易居之阴地。”
我脑子咔吧了一下,“意思是容易撞鬼?”
他笑了一下,“也不至于。只要不选在鬼门大开之时出行。”
鬼门大开啊,这个我知道,寅卯之间的时刻嘛。我放心了,谁会大半夜不睡觉跑出去晃荡呢?
我笑嘻嘻的,抬眼撞见离槡一直在看我,我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垂头之际,听见他问:“有何高兴之事?”
我眨巴眨巴眼睛看他:“高兴的事很多呀,离槡哥哥你问的是哪样?”
他仰头饮下一杯酒,就有些微晶莹液体自他嘴角滑落,凝成珠子,滑至他下颚,找不见了。
莫名地,我就咽了口口水。
“是了,你全然没了记忆,自然可以逍遥。”
“离槡哥哥,你不能逍遥吗?”见他没翻脸的意思,我咬咬牙道:“我知道你一直在找你的妻子,嗯,她一定是个很好很好的女人。我想,不论她在哪里,她能不能同你重逢,她一定是希望你活得快乐的。我不是说你停止去找她。我的意思是,嗯,你能不能在找她的同时,也让自己快乐一些呢?让自己快乐和找妻子不冲突的呀!”其实,这些话我已经瘪很久了,虽然离槡大神你很帅,但天天见着一张冷漠冰山大酷脸,我……我还是有点吃不消的。
我以为他要么直接不理我,要么对我嗤之以鼻冷嘲热讽,却没想,他只是自嘲一笑,“你歪理倒是多。”
私以为受到了鼓舞,我再接再厉:“不是歪理,是我自己领悟出来的真理。我有时候会想,老天为么不直接让我死透了去投胎呢?转世为人重头再来多好啊,不用记得什么,更不用去背负什么。可老天爷爷偏偏不如我的愿,将我再次放到了人间。我也曾怨过念过,可这些通通都没用啊。后来,我就想,那老头对我该是有特别的安排吧。”
不知是不是独自喝酒喝无聊了,离槡大神竟饶有兴味问我:“什么安排?”
“额,这个……我还没想出来。”有点小丢脸。
“想出来了记得告诉我。”
“好……好……”
若妄图通过我这么一番话就让离槡大神卸下万年冰山脸,那么,你就认真了。认真你就输了。
“那个,离槡哥哥,我能不能跟你商量个事儿?”见气氛良好,我觉得我可以提要求。
他的回应依旧慢了半拍,“说。”
我舔舔干涩的嘴唇,斟酌了下言辞,“那个,离槡哥哥你看我这身衣服都穿那么久了,真心难看啊!还有你看我头上光秃秃的,什么首饰也没有,走出去多丢你的脸啊!”
他看也不看我道:“你丢脸同我有何干系?”
我被噎了一噎,算了,所幸直说了,“离槡哥哥你要不就帮我烧些纸钱吧。”
“……”
人间的东西我肯定用不了,衣裳首饰什么的只能向冥府那边买了。冥府有各处分店无数,店内贩售各式衣食物什。此类店铺专为死人服务,只有死人想不到的,没有店里买不到的。之前我之所以迟迟未曾同离槡开口,是因为那时候我的心思不在穿着打扮上头……
都说女为悦已者荣,如今我这心思一旦动了,加之这城内街上就有一家冥府分号,我又怎能错过这样的机会?
“那个,不用太多的,只要四五十两冥币就好。我问过价钱了,城东的一家店纸钱卖得最便宜。只要五……五个……”在他紫眸的威慑下,我到底是没能把话说完全。
那个,让离槡去给我烧纸钱好像是有点那个啥。可除了他,我又找不着其他人。
我对手指,看他。
他继续喝酒,也不说话。
我郁闷了,这到底是答没答应大哥你给个准话啊!
此事只好暂时搁下不提。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偷偷摸进了离槡房里。
他果然还没睡,靠在床头,身子被昏黄的烛光浸染着,谁也看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从我这个角度看去,火光只照亮了他半个身子,他胸前的衣襟松松,露出光洁的胸堂一角。
呜……不能看不能看,再看就邪恶了。
我站在房门口呆了呆,可自始至终,他的眼光都未落在我身上。
我只得硬着头皮同他打了声招呼,然后道:“那个什么,我有点睡不着……有点睡不着,来你这边玩会儿。你睡觉好了,不用管我。”说完,只听“嗖”的一声,是大白率先蹿上了窗边坐榻。
那位置向来是我的御用。
我以为大白要抢我位置,便不高兴地瞪着它。可它只是在榻上滚了几滚,几滚之下,这榻上的褥子便平了。大白这便跳将下来,蹭一下跃至我脚边,眨巴着晶晶亮的老虎眼睛,看我。
我呆了一呆,心说大白你这莫不是在替我……铺床?
大白你真是只善解人意的威猛虎!
上了松软的木榻,我抱着被子坐好。又忍不住时不时瞥一眼离槡,这一瞥便难免瞥到他胸前的皮肤……我暗道一声阿弥陀佛,非小婴如我好色,实乃……实乃我怕他将我赶出门去。
怀着这般惴惴不安的心情,我竟然也睡着了。
一夜无梦。
第二日醒来,离槡又不在了。大白站在榻前,嘴里叼了块黄橙橙的东西,眼巴巴看我。
莫不是好吃的?
我招招手,大白瞬间便蹿上了坐榻。它献宝似地把嘴里东西吐到我盘着的脚边,然后,坐好,摇尾巴,流口水看我。
这东西早忘记了自己其实是一只老虎了吧啊?
我叹气又摇头,觉得如此一只威猛虎就这般毁了着实有些可惜。可下一瞬,我眼睛猛然一亮,那黄橙橙的东西竟然是金子!竟然是流通在冥界的金子!呜呜呜呜大白你真是太厉害鸟我之前不该那样奴役你的呜呜呜呜!
感动完了我发现不对,敲敲大白的虎头,“金子哪儿来的?”
大白就“嗖”一下蹿下榻,又“嗖”一声跳上房间里唯一的大床,摇晃着尾巴扭着脖子看我。
这意思是说……离槡给的?
离槡大神果然是好人,不动声色满足我的虚荣心于无形中。我心花怒放,抓了金子带了大白就出门逛大街去。
走过小城最繁华的街头,绕过最热闹的拐角,于幽深的小巷中,我找见了那家心心念念的衣裳首饰店。
此店破败,同熙攘街头的繁盛相比,显得格格不入,却又有那么一些遗世而独立的味道。
外头阳光正好,那店中却是黑乎乎一片,只依稀可见几个影子晃动。
走进店门,迎面就是个半人高的柜台,柜台后坐了个老婆婆。老婆婆着一袭花布棉袄,正闭了眼假寐。
我正准备打量着店内的陈设,那老婆婆却突然睁开了眼:“小姑娘,你走错门了。”声音粗哑,目光锐利。她虽苍老,目光却清明,说话的时候一张干瘪的嘴巴,露出满口黑牙。那黒牙之间,缺了当中的一颗。
乍然看见老婆婆这么副相貌,是个人都会被惊到吧。可惜,我不是人,我是来买东西的。
我踢踢大白的肚子以壮胆,“老婆婆,我没走错,我要买衣裳,漂亮的衣裳。”
那老婆婆微眯的眼睛又睁开了些,她研判地看着我,不知在打量什么。
我挺了挺胸任她打量。奈何,胸胸小了点,不够威慑力。
过了半响,只听“吱”的一声刺耳声响,是椅子拉开摩擦在地面上的声音。那老婆婆站起来径自往里走,用一种听着便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道了声,“进来吧。”
这店的里间比我想象得更加阴森。明明是白天,走道里却一丝光亮也无。那老婆婆走在前面带路,“啪嗒——啪嗒——”规律的走路声响听得我头皮发麻。
不知是不是离得远了,我跟在她身后,只能隐隐看见她身形的一个轮廓。
我突然就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那甬道深处……那甬道深处好似有一物正张开了血盆大口,正等待着……正等待着猎物的靠近,然后,一口吞噬……
我有点后悔进来买衣裳了,早知道这么恐怖,我宁可穿旧衣服脏死……
想了想,我蹲下来抱起大白在怀,活生生热乎乎的的大白让我比较有安全感。
耳边“呲——”的一声响,眼前陡然一亮,我尚未从惊颤中回神,便听得耳边粗哑的声音道:“东西都在这里,自己挑吧。”老婆婆举着蜡烛,背着光。
我咽了咽口水,环顾四周。眼前亮光忽闪,四面的墙上都闪烁着璀璨的……红光。这光亮必定是出自那墙上、柜中的漂亮衣裳首饰无疑了。
“老婆婆,为什么都是新娘子的衣裳?”入目皆是一片红,我忍不住问。
那老婆婆却是眼珠子一瞪,“什么婆婆?叫我花大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