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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1)黑白双骑

十月八日清晨,当鲜红的太阳在海平面上浮出,在渤海之滨的海风镇冲出一黑一白两匹骏马,沿着通往新海县县政府所在地金沙镇的官道,像旋起的一阵骤风向着西北方向一路绝尘而去。

在灿灿的朝霞映照下,骑在马上的两位骑士娴熟地变换着身形,各自催动着坐下的骏马翻蹄亮掌,窜腾跳跃,风驰电掣般越过荒草遍地的绿色原野,相互竞逐着奔向了边陲古城金沙镇。

马上的两位骑士都是青年小伙子,骑在白马上的骑士是洋学生打扮,名叫康洪恩;骑在乌骓马上的骑士是军人打扮,名叫景元甫;两人都是华北民众抗日救国总会的领导成员:

康洪恩是抗日救国总会的宣传部长,景元甫是抗日救国会的军事委员会委员长,他们二人此行前去金沙镇是邀同抗日救国军总指挥向靖远,一起去黑龙港动员港内的绿林武装参加抗日武装队伍的。

自打中秋时节带队从沧州支前回来以后,他们二人一直忙碌着抢救安置伤员,待到把韩德平、穆天佐、穆天佑等数十位伤员安置妥当以后,便计议着要去黑龙港动员绿林武装参加抗日武装。

——因为这项工作需要由康洪恩的老父亲从中穿针引线,又需要由康洪恩出面联系,所以景元甫才提前来到海风镇了解情况,在与康洪恩的老父亲盘桓了一天之后,这才与康洪恩结伴前行。

康洪恩是个奶油小生式的美男子,长得长身玉面,细腰乍背,眉似点漆,目若秋水。在他白白净净的四方脸上,笔挺的鼻梁下圆圆的下巴微微向上翘着,眉宇间不时透出一种精灵古怪的顽皮神色。其浓黑飘逸的的学生式分头更使他俊雅潇洒的姿容倍添青春活泼的风采。

他身着一身深灰色的中山装,腰中扎着一根黑色的军用皮带,肩上斜挎着一支左轮手枪,一身戎装打扮。一路之上,他骑术娴熟地俯身骑在马上,手中挥动着马鞭打马急驰,随着矫若游龙的白马窜腾跳跃,其矫健轻捷的身形益发显得精神抖擞英姿飒爽。

康洪恩是天津南开大学二年级的学生,今年二十二岁。他出身于海风镇的名门世家,祖父康元贞是前清的举人,父亲康天禄是当地著名的中医。在这海风镇上,他们家有良田千顷,骡马成群,还开设有全镇最大的中药铺;另外,他们家还在天津、北平等地开设有好几家贸易商行,是个远近闻名的富豪之家。

据康氏族谱记载:康氏一族世居山东即墨,先祖曾为明代武官,积功升至总兵。明永乐皇帝登基后建都北京,其先祖带四子二侄随驾北迁。时太平初定,人民稀少,渤海之滨的长芦盐务荒芜,故将一切场灶令随驾人员膺之,其先祖奉旨分隶海风镇滩。由于其家学渊源,康氏家族世代尚武,历久不衰,尤以武当剑和罗家枪闻名乡里,堪称是武林世家。

康洪恩的父亲康天禄是个熟读四书五经的饱学之士,医术精湛,特别对跌打损伤、正骨接骨和长疮流脓的疑难杂症有独到的研究,其独门的歧黄之术在当地堪称一绝,为此人送绰号“赛华佗”!由于他性情温和,平易近人,给人看病诊治不分富贵贫贱,救危扶贫不计较个人的利益得失,很受时人的尊敬和爱戴,因此刚地的老百姓又颂称他为“康善人”!

康天禄思想开明,目光远大,他崇尚先祖的遗风,不像一般乡下的土财主那样目光短浅,眼睛里只盯着自己脚下的一亩三分地,小康即安。为了重振康氏一族的家声,光大门楣,他特别注重对孩子文才武功的培养,鼓励孩子们以古人先贤为榜样,学以致用,报效国家,致力于仕途经济的发展。

康洪恩共有弟兄姐妹五人,在父亲康天禄的督导下,皆有所成:长兄康洪魁追随乡谊西北军名将张之江投身军伍。次兄康洪茂经张之江介绍考入了黄埔军校,毕业后留校担任了武术教官。大姐康世英在北京辅仁大学毕业后随同丈夫一同去了美国留学。二姐康世华在天津国立北洋大学刚刚毕业,嫁给了南京国民政府外交部一位次长的公子,随同丈夫去了南京。只有康洪恩一人尚在上学。

康洪恩在家中是个老小,被父母视为掌上明珠,对他疼爱有加。他自幼聪颖过人,却生性顽皮,在学业上不肯下苦功,专好舞刀弄枪,和人比武较技,让其父母伤透了脑筋。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智力开化,他才在父亲的循循诱导和严厉的管教下发奋读书,考入了天津著名的高等学府南开大学。

不过,正是由于他生性顽皮,嗜武成癖,又得自于家庭环境的熏陶,自幼就练成了一身惊人的好武艺,尤其精于武当剑术,在武风昌盛的乡里赢得了不小的名气,因此上人们还送了他一个“追风剑”的雅号。论起武艺,就连他带艺从军的两个哥哥也不得不对他青眼相加。

康洪恩的父亲康天禄今年已经年过五十,他的大半生经历了大清王朝和中华民国两个朝代。自打辛亥革命推翻了腐朽的清王朝建立了中华民国,特别自蒋介石政府从名义上统一全国以后,具有儒家正统观念的康天禄和大多数循规蹈矩的志士仁人一样,一直以来都是把孙中山先生亲手创立的南京国民政府奉为中华民族唯一合法政府的,对共产党毫无认识。

其时,由于北方农村的信息闭塞,对于共产党在南方搞了七八年的“中华苏维埃共和国政府”,他一向闻所未闻。因为一直到一九三八年的十月份,共产党才在当地建立起第一个地下的秘密党支部,并不为老百姓所闻知;在此之前,共产党的触角还没有伸到他的家乡来呢!

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正当他竭尽全力要把自己的孩子一个一个全都培养成国民政府的党国栋梁的时候,他的宝贝儿子康洪恩却在天津南开大学上学期间参加了共产党。只是由于党的纪律的严格约束,康洪恩才始终没有把自己加入共产党的消息告诉老父亲。

——至于他的大儿子和二儿子,以及他的大女儿和二女儿是不是也在外面加入了共产党,他更是无从知晓了?在那个特殊的历史时期,只要是加入了共产党就等于把自己的脑袋拴在了裤腰带上,随时都有被当政者砍掉的危险,又岂能够轻易地泄露一二!

康氏一族所居住的海风镇是个滨海的繁华小镇,位于渤海西岸,隶属于河北省新海县辖区。新海县是一个新建的行政区,在历史上分属于沧县和盐山县。一九三六年清明节之前,国民党河北省政府主席宋哲元携同家眷在数十名卫士的护送下,由天津经过新海县前往山东乐陵老家祭祖,当其随行人员回返天津途经新海县北部的三虎庄附近时,遭到了当地土匪的拦劫袭击。

有鉴于此地处于沧县东北部和盐山北部边沿地带,地旷人稀,而且距离沧县和盐山县两县城较远,民风强悍,匪患猖獗,国民党河北省政府于同年五月划出沧县东北部和盐山县北部,另行设置了新海设置局以治理此地,其后不久又升格为新海县。

新设置的新海县总面积达两千平方公里,南接山东,北靠天津,西与沧县和盐山县、青县为邻,东临渤海,境内的海岸线长达二百四十多华里。县政府设在了位于县境中部的金沙镇。抗日战争爆发以后,新海县被共产党八路军纳入了冀鲁边区的版图。

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芦沟桥事变爆发之后,日寇相继占领了北平、天津,随即又沿津浦铁路向华北腹地大举进犯,把侵略的战火烧到了古城沧州和新海县一带的地面。

九月三十日,中国守军被迫撤离以后,沧县全境随被日军攻占。尔后,日军沿津浦铁路向山东方面推进,暂时无暇顾及地处边远的新海县,在国民党新海县官员纷纷南逃的情况之下,地方的县区乡村政权机构全部瘫痪,在整个新海县境内没有留下抗日军队的一兵一卒,全县处于一种极其混乱的无政府状态。

新海县位于河北省的东南部,属冀东平原,地势由西南向东北倾斜,境内地势低洼,多水泽草洼,自古为上游邻县排泄洪水的过境区域,故而在北部区域形成了一个方圆一二百里的芦苇荡,号称黑龙港。由于黑龙港内水面阔大,港汊交错,芦苇和野草丛生,港内又有许多平展的小岛,历来是绿林武装栖身出没的理想之地,与之相邻的沿海一带则有海匪。

自西汉末年王匡、王凤兄弟发动绿林军起义以来,“绿林”就成了与官府对抗、打家劫舍等武装组织的代名词。在历史上,凡是在封建统治阶级的压迫和迫害下走上武装反抗道路的农民起义武装人员,以及打家劫舍杀富济贫的武装人员都可称之为“绿林好汉”!

——而对那些专以打家劫舍为业谋生的武装人员,虽然其身在“绿林”,要将其称之为“绿林好汉”就多少有些勉强了,称之为土匪则更为符合他们本身的职业特性。所以,自古以来绿林队伍中的成分相当复杂,身在“绿林”的武装人员往往以替天行道的“绿林好汉”而自诩;而官府和老百姓对这类武装人员则往往是以“土匪”来相称的。

自清室爱新觉罗氏入主中原以来,历代啸聚在黑龙港芦苇荡的绿林武装人士数不胜数,其中不乏反满抗清的义士;也不乏效仿梁山好汉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打家劫舍杀富济贫的英雄豪杰;更多的则是被生活所迫走投无路铤而走险的贫苦农民和其他社会底层的各类人员。

不管是社会政治多么清明,还是社会政治多么腐败,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劳动人民若是不被逼得实在没有活路的地步,又有谁会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而甘愿冒着流血杀头的危险跑到这满目荒凉的芦苇荡里来天天与鱼虾相伴呢?

传说在清同治年间,在黑龙港的绿林中出了一个大名鼎鼎的侠盗,名叫左青牛,专与给满人做鹰犬的汉官做对,他凭借自己的绝世武功,多次戏耍位高权重的直隶总督李鸿章。有一次,他竟在深夜里闯过严密的护卫,直入李鸿章的寝室将其小老婆的绣花鞋给盗了出来,并拿着盗来的绣花鞋在绿林中到处宣扬,搞得李鸿章大为恼火,派下多路武林高手到黑龙港缉拿他。

由于他武艺高强,轻功卓绝,又狡诈无匹,机变百出,李鸿章派来的侍卫多次围住了他,又都眼睁睁看着他逃脱了。最后,李鸿章没有办法,只好请出沧州的武林名宿出面调停,让左青牛按着江湖规矩道了个歉草草了事。他的许多佚闻趣事,至今仍为当地老百姓所津津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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