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芷蓉头也不回,仍旧朝前走去。
顾老夫人将鹤氅往龙柬手头一放,自进屋去了。
龙柬跟着去赶苏芷蓉。
“去苏家庄往哪儿走!”
眼前能见到的就是那枯干的垂柳和高高低低的房屋。
“在那片山前头!”龙柬伸手一指,奇怪地问:“苏姑娘,你去哪儿干什么去,死火硝烟的,一个人影都没有,我们来时是从那儿经过的!”
“哦!”苏芷蓉望了望。
一簇簇樟叶掩着一所庄院,庄后的山重重迭迭。
当时进庄,未从远处看过,现在看来,却别有一番味道。
想起那日的情形,苏芷蓉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怎么啦,苏姑娘!”龙柬似乎察觉到她的异样。
苏芷蓉伸出手,使劲擦了擦眼睛:“风太大了,吹着眼睛了!”
“原来弱不禁风是这么来的!”龙柬低咕了一声。
你还没看到我曾经金刚芭比的时候呢!
“我可不弱!”苏芷蓉将手臂一举,竹竿似的胳膊在龙柬面前一晃:“看看,这就叫胳膊!”
然后,就看到龙柬那副生无可恋的脸。
“所以呢,以后有什么事就叫上兄弟我!”
龙柬“……”
苏芷蓉朝前走去。
果如顾老夫人所说,地上略低洼处积得有水,屐子踩着,倒也无碍。
那一带垂柳,虽无叶子,却枝枝低垂,自有一番韵致。
龙柬兴致勃勃地看着,苏芷蓉倒毫无兴趣。
略走一会儿,便见着了河,苏芷蓉记得这是来时的路,呆了一会儿,洒了几滴眼泪。
另一旁是庄民的房子,也有外乡人落户的。
住这几天,想是顾老夫人遍知了众人,大家都知道了,见了苏芷蓉,总是打个招呼,但再也不会像李妈妈那样热情似火,品头论足的了。
走了一段,便见一座拱桥横穿过溪水,龙柬跑上桥去,对苏芷蓉道:“快到了!”
苏芷蓉点了点头,跟着上了桥。
再过两处民房,就是一大片树林,林间一条白晃晃的路往里而去。
尽头处,一处破败的庄园立在那儿,庄园四周的土墙有一块没一块地立着。
苏芷蓉看到上面的三个斑驳的字——苏家庄,眼泪就落下来了。
“平日里人来人往的,看现在成了这个样子,苏老爷一家也真是冤枉!”
龙柬感叹了一声。
“你也来过苏家庄么?”
“怎么没来过,苏老叔还请我喝过酒呢!”
“他为什么要请你喝酒?”
“缴税呀!”
“你还收税!”
“嘿嘿,衙门里事多人少,哪样不得干的!”
“话说!”龙柬突地瘪了瘪嘴:“那个苏老叔真的是,每次交税总交在最后,不是我催着,也不差人送去!”
“人家可是钱,是钱呢,你跑一趟不行呀!”
“又不是交给我的,我干吗要跑!”
“那你就别收呀!”
“不收哪有工资发!”
“……”
苏芷蓉就鄙视地看了他一眼,直愣愣地就朝庄园走去,到了面前,见门开着,往里去了。
龙柬喂喂了两声,忙跟了上去。
大厅门柱全都倒塌,烧得焦黑,门前血迹仍在,只是已变黑。
再往里去,到了正房,见那石桌石凳仍在,只是房子化作一片焦碳。
苏芷蓉一直在庄内转着,把各处都看了遍,出了庄园,坐在地上抱着头默不作声。
“苏姑娘!”龙柬觉得很奇怪,苏芷蓉和顾安西的对话他听得有一句没一句,倒是苏芷蓉是苏大小姐这件事他并没听到,所以,到现在,他也不知道面前这位究竟是谁。
“这个地方好看么?”
“呃!”
“苏姑娘的审美硬是不一样的呵!”
“龙都头!”苏芷蓉终于作声了。
“你们是什么时候立的案!”苏芷蓉问了一句。
“什么?”
苏芷蓉又问了一句
“当天就立案了吧!”龙柬疑惑地看了苏芷蓉一眼,认真地想了想:“那一日,顾少府刚刚从县里回去,被人打了一顿,鼻子脸都肿了,进门约莫一顿饭功夫,这边就报了命案!”因叹了口气:“可真够乱的。”
苏芷蓉一哆嗦,讪笑了一声:“你们那日在逍遥居,就为了这案子!”
“你怎么知道!”龙柬有些奇怪,但一想便释然了,必是路上顾少府说了,因道:“的确是!”
想起那日顾安西不想说时的神情,苏芷蓉瞧了瞧龙柬,下定决心,必从他嘴里挖出些什么。
“是什么!”她追问了一句。
“生辰纲!”龙柬道:“蔡太师要置办生辰纲,虎煞是从宫里派出来的四处搜刮生辰纲的!”
“这与苏家庄的命案有什么关系!”生辰纲那天在有虞县听到龙虎双煞说过,苏芷蓉一头雾水地望着龙柬。
“生辰纲与蔡太师有关!”龙柬四面看了看,小心地说。
“苏家庄的命案也与蔡太师有关!”苏芷蓉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她想起在京城时父亲时常说蔡贼祸国殃民,之后跟着罢官,难道蔡京想杀尽这些和自已意见相左的人,若是这么说,不光自已一家,恐怕死的人会更多。
“除了苏家庄,还有什么地方有这样的惨案么!”苏芷蓉追问一句。
“嗯,有倒是有!”龙柬似乎有些犹豫。
“谁!”
“镇远将军云明守一家,据说也是全部杀光!”龙柬低低地说。
云明守,苏芷蓉点点头,是了,在京城时,好像也听说过他的名号。
苏芷蓉不再说话。
这时,一个身穿青灰色袄子的身影慢慢走了过来。
苏芷蓉未曾注意,倒是龙柬注意到了。
粉面红唇,光彩照人。
“这位姑娘!”
龙柬的声音有些哆嗦。
苏芷蓉一抬头,就瞪大了眼睛。
“师傅!”
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厨娘李姐。
只是这句师傅不是苏芷蓉喊出来的,而是李姐。
她双眼,双手,双腿全都在抖。
“师傅,你,你从阴间回来了!”
“李姐!”
“师傅,我知道你死得冤枉!”
“呃!”
“师傅,我给你烧纸!”
李姐说干就干,马上蹲了下来。
龙柬一脑浆糊地看一回李姐,又看一回苏芷蓉。
苏芷蓉就看到李姐手里还拿着个篮子,里面放着黄黄的一大叠纸钱。
“师傅呀,我知道你死得心不甘情不愿的,老早就想着给你烧点纸钱来的,可是,我忙呀,今天才回来,所以,你别怪呵!”
眼泪,鼻涕。
“停停停!”
苏芷蓉嫌弃兼唾弃。
“你睁大你的眼睛看看,看看,我是个大活人!”
“哈哈,师傅,你可别骗我了!”
李姐那妩媚的眼光朝苏芷蓉一扫。
“不是人就不是人,硬说是人作什么!”
“滚!”
苏芷蓉实在忍无可忍。
“啊,这位姑娘!”
龙柬出来打圆场:“我们确实是活的,你可别烧了,你要实在喜欢烧到别处烧去!”
估计在他眼里,李姐,的确神经有些不正常。
“是不是这纸钱阴间不好用!”
“哎哟!”苏芷蓉朝李姐身上作死里一扯。
“你再扯我!”苏芷蓉把手伸过去。
她后悔了,她真后悔了。
李姐手一动,那块皮肉差点没扯下来。
然后,乌青乌青,她痛得眼泪鼻涕并且包蹲下。
“师傅真的没死呀,哈哈,太好了,真的呀,是真的呀!”
“话说!”苏芷蓉盯着李姐:“你是我师傅,为什么叫我做师傅?”
“师傅呀!”李姐小眼神儿十分虔诚:“你的做菜功夫在我之上,我早把你当成师傅了,所以,请收下我罢!”
“不收!”
“收撒!”
“不——收!”
“师傅!”李姐很夸张,扑通一声跪地上:“受徒弟三拜!”
“你起来!”
“师傅不同意徒弟不起来!”
“你不起来我就不同意!”
“师傅!”李姐一跃而起。
苏芷蓉有些迷糊,难道自已刚才同意了吗!
她把眼睛望身龙柬,龙柬认真地点了点头。
好吧!
“师傅!”李姐低头哈腰:“你要去哪儿?”
“什么事?”
“你去哪儿我也去哪儿!”
“这这这!”
“我李姐从今后生是师傅的人,死是师傅的鬼!”
“好吧!”苏芷蓉说了句:“我自已还没个落处呢!”
“我不管,反正我跟着师傅!”
李姐十分固执。
“有父母没?”
“没!”
“成亲没?”
“没!”
“有兄弟姐妹没?”
“没?”
苏芷蓉就生无可恋地看着她:“你平常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也不知道,东家串西家窜!”
“你是说你不会煮菜!”
“也不是啦!会一点点!”
母亲竟请了这么个人。
苏芷蓉眼角一扫到李姐就万念俱灰。
“我今天住别人家!”
“我跟着师傅!”
“她家没地方住!”
“我跟着师傅!”
苏芷蓉身子作死里抖了几下。
“冷么!”龙柬赶紧将那鹤氅给她披上,苏芷蓉回过神来,冲龙柬笑了笑。
“先回去吧!”
龙柬朝苏芷蓉挤了挤眼:“实在没有地方,我那儿还有一辆车呢,就让李姑娘睡车里吧!”
“行行行!”
李姐拍起了巴掌。
苏芷蓉就白了她一眼。
龙柬就悄悄走上前来:“苏姑娘,你先走,我在后面,想办法甩开她!”
苏芷蓉就看过去。
“这姑娘肯定是脑子有病!”龙柬肯定地说了句。
“你才有病呢!”
李姐耳朵尖。
此刻,她双眼圆瞪,怒目相向。
而手,正互相搓着,骨节咔咔作响。
龙柬认为,这是要打架的节奏!
一个弱女子,虽然说声音很粗。
动作很粗,喉结很粗。
但,哼哼,对于一个男人,一个行武的男人,这是一个笑话嘛!
等等,不对劲
“啊!”声音是从一米开外传过来的。
苏芷蓉就看到那边一棵樟树上。
倒挂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