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有什么地方的晚上看不到天上的星辰,一定会有那见多识广的商旅对你说,那里就是东都城。
东都城是大燕国的心脏,也是大燕国最富庶繁华的所在,人口逾百万,就算是在整个大陆上都是数一数二的巨城。况且东都城里除了最核心的内城,其他地方是不设宵禁的,故而从城外看去,这偌大的东都城赫然就是一座灯火辉煌的不夜城。
东都城,冰蝶园。
慕容昭远舒舒服服地仰躺在竹子躺椅里,看了一半的书本随意地倒扣在桌上,正在闭目养神,只是神色间若隐若现的一丝不耐暴露了他的心境,悠闲只是个表象。
准确地说,他在等人。
没过多久,一个侍卫轻手轻脚地进了书房。
“陛下,萧统领到了。”
侍卫的声音有些迟疑。
“只是,这么晚了,要不要...”
“无妨。”
慕容昭远皱了皱眉,打断了他的话。
侍卫犹豫一下,欠了欠身,低声道;
“诺。”
说罢行了一礼,悄声离开了书房,片刻之后,书房的门开了,进来的是一个老人。
老人个子不高,古铜色的脸膛,微厚的嘴唇紧抿,刀削般的法令纹在室内明亮的烛光下清晰可见,一头雪白短发,辅以下颏几缕白须,更显老态,看上去比慕容昭远要老上许多。
不过他胸前的勋章揭示了此人的身份,这是一位手握重兵的统领大将。
老人一进来,慕容昭远就从躺椅上站了起来。
“是老萧啊,快坐吧。“
说着还不忘了招呼侍卫奉上茶水。
“谢陛下恩准。”
萧姓老者俯身行了一礼,也不推辞,在最近的一张长椅上坐了下去。
长椅上铺了一块毯子,看样子是专为这老人准备的。
老人轻啜了一口茶,瞟见慕容昭远正端详着他,不由地放下了茶杯。
“这才几年,你怎么老得这么快?”
半晌,慕容昭远轻叹一声。
“呵呵,为陛下竭尽所能是为臣的本分,吃点苦头又算得了什么。”
老者笑了笑,脸上的法令纹看上去更深了。
“哈,又来了,萧刚你这老小子还是改不了贫嘴的臭毛病。”
慕容昭远笑骂道,端起桌上的热茶抿了一口,正色道,“不扯了,快说说那件事办得怎样了?”
原来这人就是禁军统领萧刚。
萧刚沉吟片刻,仿佛在斟酌语句,这才开口道:
“她的确是魔教的人。”
说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慕容昭远。
慕容昭远神色如常,点了点头,淡淡道:“你继续说。”
萧刚又啜了一口香茗,感受那一股清香充斥胸腔,惬意地咋了一下嘴。
“根据目前的情报来看,此人非但是魔教中人,而且地位不低,恐怕是我们目前已知的潜伏在我大燕国境内的地位最高的魔教人物。”
慕容昭远看着他,苍老的脸上一丝奇异的神色一闪而逝。
“老萧啊,我听说这人还是你从西南带回来的呢。”
萧刚神色一黯,低沉地笑了笑,笑容里透着一丝苦涩:“是臣识人不明,竟让禁军之中也混进了魔教的贼子。”
“难道你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么?”
萧刚眼皮垂下,拱了拱手。
“臣还记得,那是臣去西南募兵的时候,是她拦在臣的马前,要求加入禁军。”
萧刚叹了口气,继续道:
“那时臣觉得很好笑,一个做书记的文官除了能写得一手好字,还能舞刀弄枪的去疆场杀敌么,是以臣一听之下就想回绝掉。
“只是”,萧刚顿了顿,又道,“这女娃又提出了个要求,要与臣的卫队之中身手最好的高手比试。”
“想必你是拒绝了的。”
“陛下明察”,萧刚不着痕迹地拍了记马屁,随即苦笑道:
“只是这女娃却说‘昔年冰蝶陛下一介女流却能率大燕劲旅纵横四海、开疆拓土,武功之盛不让男儿,大人又何必拘泥男女之别?’”
“然后你答允了?”
“是的,陛下。”
“只怕你手下的高手都不是他的对手吧?”
慕容昭远笑了笑。
“陛下所料不错”,萧刚抚须道:“不过十几个回合,我的侍卫长就败在了她的剑下。可见此人的武功非同一般。”
“西南边地,向来诸族混杂,纷争不休,奇人异士所在多有,有这样的人也是正常。”
慕容昭远随意接了一句,却忽的想起前日从远东来的燕九诚也是出身西南边陲之地,同样也是一身本领不可小视,眼角一跳。
“自从那时起,臣虽然答允她加入禁军,却一直暗中调查此人。”
萧刚还在继续:
“但凡能够加入禁军之人,无不是弓马娴熟之士,因此我禁军将士大多来自西北边境的草原,自幼骑马,只是这样一来,很多人的腿都会有点弯。而臣却观此人腿长且直,明显不是经常骑马的人,但是此人控马之术却胜过大多数禁军将士。”
萧刚顿了顿,却没有说下去。
“如此说来,此人加入我禁军,是有意为之了?”慕容昭远沉吟道。
“自从她加入禁军之后,臣就一直秘密调查此人,才知道此人竟然与西南的魔教之间有联系,只是臣不知道魔教如此明目张胆的打入禁军,是欺我大燕无人么?
“魔教之人向来诡计多端,只怕是另有目的,故臣没有打草惊蛇。”
“老萧你做得很对。”
慕容昭远举杯喝了一口茶水,眼角瞟见萧刚还没喝完,遂端着茶杯作势饮茶。
萧刚说得有点多了,多饮了几口,润润嗓子,看见慕容昭远还端着杯子不动,讪讪道:“臣是粗人,让陛下见笑了。”
“无妨。”
慕容昭远微笑道,心里却在腹诽:“老萧你也真会装糊涂,睁眼说瞎话。”
萧刚瞄了慕容昭远一眼,忽道:
“陛下还记得当初朱英的小儿子的事吗?”
“那个骄狂跋扈的小子?听说被人给废了?”
“废了他的那个人,就是冰羽。”
“哦”,慕容昭远双眉一扬,“这女娃挺有胆气,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
“陛下明鉴。”
萧刚一字一句道:“此事乃是魔教中人所策划,并不是那小子见色起意,企图用强而产生的意外。”
慕容昭远从躺椅上坐直了身子。
“此事是魔教中人是为,可有凭据?”
“臣在东都的魔教之中,也有耳目。”
慕容昭远紧盯着萧刚,萧刚垂下了眼皮。
“只是魔教行事诡秘,只有少数几个下层教众被臣所收买,所以能探听到的消息也是极少。不过,朱英的小儿子出事的时候,那几个人中的一个恰好在场,事发之后他向我汇报说在附近看见了东都总堂留下的标记。”
“怪不得,朱家那小子虽然跋扈了点,一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那冰羽是什么人,也是他能用强的?断不会干出如此蠢事。”
说道这里慕容昭远看了萧刚一眼。
“结果我们还必须保下她,若是让中央军的人提了去,那些支持我们的人会怎么想?更何况这人还是魔教中人,被人知道门槛极高的禁军竟然混进了魔教的人,那禁军的面子还往哪放?这一招真是毒啊。”
萧刚抬头望了望,慕容昭远嘴上虽骂,口气里却是赞赏。
“根据西南那边传来的消息,澜风的国师已经消失一个月了,至今没有下落。”
萧刚又抛出了一颗炸弹。
“莲花郎?”慕容昭远皱起了眉。
“是的,陛下。”
这莲花郎何许人也?
西南澜风的国师也。
西南一带向来是各族混杂,而又各大部族联盟组成的澜风更是如此,号称三十六部,每一代的国主都是由三十六部之中实力最强的八部酋长轮流出任,而只有国师一职,除非犯了重罪,否则终身不替。
国师自己可以拥有部曲,可替国主节制各部,参谋军政之事,又有调动六部兵马之权,相对于只能控制麾下及附从诸部之兵的国主,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换句话说,这样一个部族联盟里面,真正管事的不是国主,而是终身制的历代国师。
只是这样倒也罢了,毕竟西南边地离东都实在太远,而大燕国关注的重心并不在那些山间的土民身上。
不过这莲花郎是个例外。
要知道,历史悠久的魔教就是起源于西南连绵起伏的群山之中,历七百年而不衰,在西南自是根深蒂固,而西南民众,加入魔教的,所在多有,就连各部酋长对此也是毫无办法,更有甚者,有些部族的酋长本人就是魔教中人。
因此历代的国师与魔教之间或多或少,都有那么一丝联系,不过也不甚紧密,加上这个边陲小国一向不怎么参加中土之争,故而大燕国对此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这位国师大人,好像就是魔教中人,而且,他们是见过的。
至于为何自称莲花郎,那就没人知道了。不过有好事者见其面如美玉,容貌俊秀,倒觉得这称呼也不枉了这一副好皮囊,故多以莲花郎称之。
“澜风国内有什么动静没有?”
萧刚迟疑了一下,答道:
“国主与各部酋长一如往常,没有动静。”
慕容昭远哼了一声。
“当年这莲花郎与吾儿一见如故,你我都是知道的。”
慕容昭远说着,慢慢合上了眼睛。
“陛下曾说此人虽然男生女相,但是一身本领不凡,若是不能用之,则必杀之,否则二十年后必为大燕之患。”
“想不到澜风诸蛮之中,竟也有慧眼识人之英主。”
慕容昭远喟叹。
“而且他不是西南土蛮之人,那面目轮廓,分明是只有魔皇族才有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观其近年所为,这中土的争霸,只怕在西南要多了变数。”
慕容昭远默然,他知道萧刚指的是什么。
最近几年西南边境很不平静,岳晨晖固然是其中原因之一,但是此人也是其中的幕后推手。五年前的真定河之战,叶无涯率西南诸部大破入侵的西秦十万大军,斩首三万余,更是顺江而下攻入其国境内,大掠而归。凭此一战,叶无涯在国内的威望空前高涨,以其为首的主战派将领更是在各地频频挑起事端。
双目倏然张开,缓缓道:
“冰羽之事先放一放,现在,我们追查这位国师的下落。”
“臣推测,莲花郎可能已进入我大燕境内,如果找到了此人......”
慕容昭远失笑。
“老萧你老糊涂了吧。”
慕容昭远目光森然,萧刚心头一跳,立刻道:
“是,臣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