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晨日头刚刚升起的时候,陆嫣儿就走了,燕九诚和冰羽强忍着倦意从各自床上爬起来,简单收拾一下就去为陆嫣儿送行。
因为要避人耳目,所以陆嫣儿是从偏僻的天香阁北门出发的。
门口停着一辆装饰朴素却透着雍容的马车,拉车的马是西北产的健马,高达雄健,毛色油光发亮。
燕九诚到场的时候,粗粗地扫了一眼,冰羽也在,不过他注意到在场的众人多了一个白发披肩的男子。他昨日在天香阁的地下见过这人,连谭嵩都要听从他的号令。当时走廊内太过昏暗,他没看清这人的面孔,只知道他有着一头瀑布般的白发。
他昨日就从冰羽的口中知道此人是冰羽的师父,想来在魔教之中定然是位高权重。
“嫣儿,此去路途遥远,一切小心为上。”
叶无涯如是道。
“是啊,教主说的没错,那边毕竟是太远了。”旁边的陆元接了一句。
教主?燕九诚一凛,他忽然明白了。
怪不得,能调动如此之多人马的人,除了魔教的教主还能有何人?
不过他留意到陆元说的是“太远了”这个词,想了想也没想出个所以来,索性不想。
陆嫣儿不紧不慢地道:“多谢教主关心。”
叶无涯点点头,看着陆嫣儿坐上了门口的马车。
车夫的吆喝声中,车轮转动,驶向长街的尽头。燕九诚看着马车缓缓行驶,眼皮一跳。
这马车是沿着大街向东去的,并不是他预想中的向西而行。天香阁位置在绥远城的东北角,如果想从这里回东都的话,就要向西边走,可这马车是朝着东门去的,那是通往远东的方向。
燕九诚深深看了叶无涯一眼,叶无涯背对着他,并没有看见他的眼神,可是冰羽看到了。
冰羽轻轻转头,望着燕九诚,眼神复杂。
感受到冰羽的目光,燕九诚看了过去。
冰羽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轻咬着嘴唇,转过头去。
直到载着陆嫣儿的马车消失在大路的拐角处,叶无涯这才转身,众人亦是纷纷散去。不过叶无涯并没有像众人一样朝着天香阁的庭院方向走去,反而朝着燕九诚走了过来。
这个时候燕九诚看清了他的一张俊美中带着阴翳的脸,线条明显的五官,纯得不真实的天蓝色眼瞳,加上瘦长匀称的身材,十足一个美男子。可是却一脸的冷漠,似乎对什么都不在乎一样,如果不看相貌的话,这性子跟冰羽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而且,这人根本不是中土的人类。
这是一个魔族,而且是传闻中的皇族。
燕九诚心里想到。
“燕九诚见过教主。”
燕九诚探了探身子,抱拳道。
以他的本意,是不欲如此的,可是冰羽在旁边不停地打眼色,燕九诚不是莽撞的人,心知冰羽这样必有深意,这才表现得有些恭顺。
果然,叶无涯冷若冰霜的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
“果然是少年英雄啊。”
“教主过誉了。”燕九诚淡淡道。
叶无涯对燕九诚似乎看着很顺眼,摆了摆手,“这一路多亏了你,不然”,说着扫了旁边的冰羽一眼,“以这徒弟的脾性,难保不出什么变故。”
冰羽被说得脸上红了一下,白了师父一眼,神态颇为俏皮。
不知怎的,燕九诚心里跳了一下。
燕九诚看到一向桀骜的冰羽老老实实站在叶无涯旁边,一点脾气都没,还真是物以类聚啊,燕九诚脑中突然冒出了正想法。
叶无涯仔细地打量着燕九诚。
“虽然此间事情已了,可是她还得跟你去远东。”
燕九诚默然,这本在他的意料之中。
“所以,我想,我不在的时候,你能替我照拂一下。”
看见燕九诚张口,叶无涯抬手挡住了他要出口的话。
“或许你不知道,自从你去了东都成了上一代燕王的义子之后,我圣教就已经暗中关注你了,就是你后来去了远东,与你有关的情报也有人专门负责,我们的人一直在暗中观察,最后,为今日的计划,选择了你。”
燕九诚剑眉深深皱起。
“虽然你只是远东军的一个大将,但是人人都知道,不出意外的话,二十年后你就是下一任的远东军统帅。我无法保证什么,但我可以告诉你,我圣教永远不会亏待他的朋友。”
叶无涯说完,紧紧盯着燕九诚,天蓝色的眼瞳里面有着说不出的期许。
“多谢教主抬爱。”
燕九诚一拱手,“在下只是远东的一员将领,竟蒙教主抬爱,实在惭愧至于先王的义子,您很清楚的,不过是个名头而已。至于二十年后,世事多舛,又有谁能预料自己的将来?”
叶无涯笑了笑,天蓝色的眼眸闪过一丝狡黠。
“话不要说得那么满。至少未来两三年的事情是可以预见的,比如东都。我可听说岳晨晖已经磨刀霍霍,准备在今年发难?”
“或许有些人以为,滔天的权势可以掩盖世间的正道,但我相信,这世上自有公道在人心,邪不胜正。”燕九诚正色道。
“可是如果有人去做那跳梁小丑,试图颠覆大燕呢?”
叶无涯笑着问道,眼神里有着说不清的促狭。
“攘除奸凶,乃是每个忠于大燕的男儿应该做的,而在下也是义不容辞。”
一句话堂堂正正,自燕九诚的口中说出,竟有种摄人的气势。
冰羽一眨不眨地望着着燕九诚,燕九诚昂然而立,坦然与叶无涯对视。清晨的朝阳在燕九诚的身上掠过,整个人周身散发着淡淡的金芒,配着棱角分明的脸庞,笔直的身姿,直如天上神魔,落入人间。
她看得心醉。
叶无涯迈出一步,审视着燕九诚刚毅的脸,忽的叹了口气,“或许就在不远的将来,你会面临一个两难的处境。希望你能记住曾经说过的话。”
随即转身便欲离去。
“在下敢问教主,可否指点一二?”
叶无涯顿了顿,声音也低沉了下来。
“因为你会不得不对付一个你不愿意对付的人。”
说完便自顾自的离开了,场中只剩下了燕九诚和冰羽两个人。
燕九诚犹在沉思,冰羽靠了过来。
“大人?”
燕九诚惊醒,看到冰羽关切的眼神,不由得失笑道:“我没事。”
说罢想了想,道:“这次的事情结束的有点快,看来我们还得等等扈良他们。这样吧,我们就在这天香阁住两天。”
随即看了看远处,叶无涯的背影早就消失不见,补充道:
“住天香阁真是一种享受,住一次就想住一辈子,在远东那边可没这么好的条件呢。我们就住最高档的,谁叫你师父是这儿的大东家呢,不住白不住。”
燕九诚说了一阵,忽然看见冰羽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怪怪的,讶然道:“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冰羽绕着他转了一圈,最后停在燕九诚面前,仔细地盯着燕九诚的脸。
燕九诚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忍不住摸了一下脸颊,强笑道:“看什么看,我脸上有花么?”
冰羽收回目光,认真地说道:
“没有,大人,我是刚刚发现您也是这么蔫坏蔫坏的,跟师父一个样!”
......
两天后,扈良和明海两个带着燕九诚麾下的远东骑兵进驻了绥远城的军营。
这下燕九诚不得不放弃刚刚过上的舒适生活,去与脏乱的军营与冷湿的环境做斗争,同行的还有冰羽。
不知怎地,燕九诚突然发现部下军将们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变了,那若隐若无的暧昧,嘴角诡异的笑意,另燕九诚感觉很不舒服。
实在忍不住叫来了藏不住话的扈良。
“我说扈良啊,自从跟了我以后,你是不是官运亨通啊?”
“不瞒大人,自打下官跟了大人,五年内连升了六级,若不是大人,下官怎么能升的这么快。”
扈良好酒,此刻已经有了三分醉意。
“那你觉得本大人怎么样?”
“英明神武”,扈良竖了个大拇指,结结巴巴道,“大人带兵的本事真不是吹的,还有刀法也是一流,可以说是天下第一。”
“去去去,尽是胡扯”,燕九诚挥手打断了扈良不着边际的吹捧,“问你正事,今天早晨你跟明海在嘀咕些什么?”
说着燕九诚不着痕迹地给扈良满上一杯,扈良抓过杯子一饮而尽。
“没什么,就是一些军营的琐事。”
“哦?说来听听。”燕九诚来了兴趣。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是说大人手段高明的。”
“看来本大人在大伙心里的形象很高大啊。”燕九诚假意道。
扈良一听,登时来了谈兴,“谁说不是呢,能把远东军最漂亮的冰山给融化了,这怎能不叫本事呢?大人您不会不高兴吧。”
“呵呵,本官怎会不高兴呢”,燕九诚嘿嘿笑着,一边给扈良的空杯子添酒,“还说了什么?”
“唔”,扈良想了想,他喝的有点多,脑子不太灵光,“还说,还说大人您和冰羽已经,已经...要不怎么会走在前面呢。”
燕九诚慢慢起身,放下了扈良的肩膀,扈良登时趴在桌案上开始呼呼大睡。
原来如此,燕九诚的双目渐渐亮了起来,一点破事儿还这么嚼舌头么?
这群兵痞,不好好收拾收拾,还真是嫌皮痒痒了。
燕九诚打开房门,走到营地中央。
将旗下站岗的哨兵看见他连忙行了个军礼。
燕九诚冷冷瞟了他一眼,这哨兵心里一突,慌忙低头。
燕九诚也不理他,就在中央空旷处,吐气开声:
“传我的命令,明日一早,全军拔营,无论品级,全体下马步行五十里,不出当阳谷不许吃饭。违令者,我扣他半年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