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张中担忧的那样,孟平也认为,这并不算什么了不起的胜利,至少不是完胜、全胜,更不是一场配得上师北蓉,配得上青州市市委书记的胜利。师北蓉凭借他目前的人脉和资源,完全可以玩得更加从容,更加漂亮。可是,师北蓉的表现非常粗糙,甚至还有一点点拙劣,远远不如从前的杜士诚。再考虑远一些,他甚至根本不应该如此对待林云。孟平觉得师北蓉完全可以用很多种方式与市长保持合作,就算不能和衷共济,也可以相敬如宾,但是师北蓉采取了最直接、最强硬的办法,断然把林云推到了敌对面。当然,孟平也理解师北蓉对于青州汽车城的重视和迫切心情,师北蓉如干将发硎,锋芒正锐,绝不会甘于这四年市委书记默默无闻,没有拿得出手的一项政绩,也绝不会甘于他的仕途止于一个正厅,他年轻,有才干,也有野心,他相信自己肯定会再创新高。而青州汽车城正好提供了这样一个契机,这是他寄予厚望所在,任何人任何事成为青州汽车城的阻碍,阻挡了他推行这个项目,都将被他毫不留情地踢开,甚至跟不上他前进的步伐,都将被他抛弃。在长时间的考虑之后,在压抑了对师北蓉的埋怨之后,他对妻子宁玉娟面授机宜。既然师北蓉已经选择了这种方式来对付林云,那么,作为师北蓉的智囊,他只有无条件跟进,进行配合。
实际上,在他做了这件事之后,师北蓉就传达了类似的指示。
很难理解师北蓉为什么要这样做,或者,正如奥赛罗的那句名言:一旦做了,便不能停止;或者,他认为这样才能够彻底击败林云,在青州树立他一言九鼎的权威。他不仅明确指示孟平通过宁玉娟去影响曹蕙莲,遥控另外的人对林云继续进行打击,甚至自己亲自上阵,指挥调度。
他让迟小军打电话给罗宾,请这位老资格的人大副主任来他的办公室。
“春节期间人大从政府调了两辆车过去,后来又买了一辆新车……”师北蓉板着面孔说。
“师书记,您叫我就是为了关心人大的用车?”罗宾抢过话头。他尊敬师北蓉的权力,但并不尊敬他的人,同时,那辆新车这大半年来,就一直属于他一个人使用。
“罗主任你不要激动。我没有别的意思。”师北蓉脸色柔和下来,“我是说人大老同志多,如果车辆不够用,调配困难,作为主持人大常务工作的领导,罗主任应该主动提出来,让财政专门拨一笔钱来解决这个困难。”
罗宾微微张大了嘴,皱起了眉,一下子无法明白市委书记的意图,过了一会儿,才笑着缓缓说:“我现在还是认为,一位市委书记不应该过问人大用车这种小事。”
师北蓉脸色再次沉了下来:“那要不要这笔钱?”
“要,当然要!越多越好。”一秒钟也没有犹豫,罗宾就提高了声音回答。他这种久历宦海的老官僚才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牢骚要发,实惠也要得。他这种时候装清高,一旦师北蓉改变主意,回去人大那班老太爷还不把他骂个半死。
“人大的同志,都是给党和人民作出了贡献的老同志,他们应该享受,有困难就要提,他们现在继续为青州的革命事业发挥余热,这是值得大力赞扬的。”师北蓉换了一副语重心长、情真意切的表情,看起来是在为刚才的决定进行解释,实际上却是为了把话题引入下面,“刚才政府那边孟主任给小迟说,青州酒业和青州制革厂都即将上市,为了感谢市委和市政府对熊氏集团一直的关心和支持,他们准备……”
“又是原始股票?”罗宾嘿嘿笑着问。
师北蓉点点头:“这是最后一次。这部分股票本来是他们准备用来公关的。这些事我也本来不用过问的,企业的事是企业自己去决定,但是现在提到了这个问题,我觉得正好把熊氏集团的这个想法发挥最大、最好的用途。我们很多退下去的老同志,一生清廉,他们把一生都奉献给了青州,党和人民不会忘记他们的,所以我建议让他们认购一些,这次熊氏集团一共拿了五十万原始股出来,我建议人大的同志可以优先认购二十万股,至于如何分配,罗主任你去协调。”
“啊,天上掉馅饼了。”罗宾继续嘿嘿笑着,“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礼下于人者,必有所求。师书记,我是不是可以这样考虑?”
“你还有什么疑问,都一齐说出来吧。”师北蓉捏了捏拳,冷笑。
“人大的职能,在于……”罗宾毫不理会市委书记厌恶的表情,笑笑,开始自己的演讲,但是师北蓉突然截口打断了他:“简单点,你到底想表达什么?监督政府工作?还是想对青州汽车城指手画脚?你不是跟林市长沟通过,把你们人大的某些所谓提案做做文章,但是林市长如何回应你的?他是给你们拨款了,还是给你们争取了原始股?我只最后问你一句:要,还是不要?是车款和股票一起。”
他和罗宾都是青州交道多年的老官僚,彼此的意图和目的一目了然,他们用不着像其他官僚一样说套话,遮遮掩掩地绕来绕去,直接进入讨价还价。
“要,当然要。”罗宾一本正经地响亮回答,“这是市委市政府对我们人大工作的支持,我代表人大表示衷心的感谢。”
傻瓜才不要!他早在暗中计算过了,这二十万原始股,上市时肯定溢价发行,转手之间有好几十万上百万的利润,而且这是“光明正大”的收入,虽然人大不是他一个人,他不可能一个人吞下去,但至少也要分享一大部分。
至于拿了股票之后的事,他也不会就此背上什么道义和责任,这不是卖身契,也不是宣誓书,一旦哪天愿意,他还是可以继续咬下去。
13
师北蓉所做的第二件事是让迟小军去跟广电局长见面。
不是每个官僚都像罗宾这样难缠,市委书记的影响和权力在青州绝大部分官员面前还是货真价实,畅通无阻,甚至这件事用不着他亲自出马。
当天,电视台台长就宣布了一个新的决定,由另一位主持人取代竺子主持“青州观察”。
不是因为“青州观察”收视的问题,不是轮岗,不是培养新人,什么理由也没有说,领导对于工作安排,本来就是不用解释什么的。
一向泼辣、敢作敢为的竺子这一次异常平静地接受了这种异常的调整。这一天距常委会已经过去两天了,这段时间,已经足够让很多人作出判断和心理准备。
师北蓉还给省城的熊天成打了电话,请他去拜访白爱民。
这不是出尔反尔,而是情况发生变化,他的某些策略也得随机而变。
熊天成很厌恶做这种事。他认为师北蓉就像围棋中的低手一样,似乎没有一个通盘的计划,走一步看一步,同时,这个时候去寻求白爱民的友谊,毫无疑问,将接受一次狮子大开口的敲诈,白爱民会把所有的利息都一起算上,而且,这笔补偿,基本上最后将落到他的头上,由他承担。
但是他也无奈地发现,他似乎是拜访白爱民唯一的合适人选,他不得不接受师北蓉指派的这个任务。无论如何,他们是一个整体,他们的利益捆绑在一起,尤其是青州酒业和青州制革厂都面临上市的最后阶段,任何可能的纰漏都应该尽量消除,哪怕出一些冤枉钱。
“熊总是西川有数的企业家,不知道有什么事需要小弟效劳?”白爱民客气地问。
“企业家算什么?有钱并不就是一切,政治人物才是社会的主流,没有政治身份,你什么都不是。有钱只能让自己过得好,有权可以让别人过得好,也可以让别人过得不好,这就是有权和有钱的区别。所以,还是你们这些当官的舒服。”熊天成呵呵笑着。
“我这算官吗?一个小小的国资委处级干部,至少,也得一位市委书记才算官吧。”白爱民也露出笑容,看似谦虚,实则暗讥。
“白处长,我是生意人,在商言商,玩不来你们官场那些钩心斗角,咱哥俩敞开天窗说话如何?”熊天成拍拍白爱民。
“那敢情好。熊总这种大企业家要跟我谈生意,那是太抬举我了,只是,不知道我有什么能够跟熊总交易的?还有,可不可以允许我这商场新手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啊。”白爱民呵呵笑着,看起来是开玩笑,实际上是真话。
“第一,青州警方给建国兄弟平反,国家赔偿,按最高金额;第二,建国兄弟到青州制革厂任副总,分管生产;第三,根据管理层持股的原则,建国兄弟可以购买青州制革厂百分之零点八的股份。”熊天成数出三个手指头,一句废话也没有。
白爱民眯上了眼开始沉思,有顷,换了副严肃的表情,语气也尊敬了很多:“零点八的股份,不错了。但是熊总您也知道,建国不是有钱人,他以前不过是一个高级打工仔,哪里拿得出这笔钱来?这有点像天上的月亮,看着挺美,但是却摸不着。”
“那么白处长拿个意见。”熊天成依然淡淡笑着,等着对方还价。他早就做了足够的心理准备。
白爱民又沉吟片刻才缓缓道:“关于建国,这样做已经很好了,我只提一个要求,恢复他的人大代表身份;股份这一块,熊总表示了足够的诚意,我能理解,但是我听说你们还有些原始股票……”
熊天成笑了起来:“白处长消息真灵通啊。这样吧,十万原始股票,如何?”
“成交。”
14
师北蓉获悉熊天成跟白爱民达成统一的同时,也接到了梅梅的电话,转达了杜士诚的邀请。
师北蓉有很长一段时间在走神,脑中一片空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对于这位前市委书记的恐惧并不比对林云少。他这段时间常常突然间就陷入某种茫然的沉思,在办公室,在车上,尤其是当林云拒绝了他的建议,一意孤行地亲自主持征地拆迁工作后。他常常想起,自己当年成为青州市市长后,似乎也有一段像林云这样刚正不阿、正气凛然的时间,可是,为什么最后却变成这样一副貌似强悍,实则毫无底气的色厉内荏呢?是因为杜士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