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公园的时候,我果然看了她所说的那个少年。
深秋的夜风已经带着寒意,昏黄的路灯孤独的站立着,投下少年长长的剪影。他裹在不合身的宽大外套中,双手插在口袋里,正坐在公园的木椅子上静静的发呆,垂下的刘海遮住了眼睛,看不清面容。
我提了提手中的帆布袋子,竟有些许不忍心去打破这份看似的宁静。
轻叹一口气,用着不吸引人注意的动作慢吞吞的蹭过去,坐在他的旁边,然后开始自言自语。
“今天,有个人失恋了。公园里满地都是金黄色的叶子,踩上去会发出清脆的响声。今晚真冷,就像冬天已经踏着节拍来到,啊~我不应该悲伤……”
“闭嘴。滚到别……”
他果然不耐烦的打断我,用着很不客气的语调。如刺猬一般地拒绝着外人进入他的世界。然后在我笑盈盈递出的热奶茶下消声,这种寒气深重的夜晚,一杯热奶茶有着绝大的诱惑力。
于是我得以继续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语。那个少年奉行着吃人嘴短的原则,靠着椅背喝着热乎乎的奶茶,不再制止我说话。奶茶见底时,我那散文诗般的自言自语到了尾声。
“安小路你这个瘪三混蛋无耻之徒,再向本小姐告白,见你一次打你一次,不把你揍成猪头本小姐就不姓洛。”
豪气干云地喊完最后一句话,我自顾地从袋里里挖出另一杯给自己准备的奶茶,惬意的喝着。晚上说话似乎更容易口渴。
耳边听到了他低低的笑声,声音清澈如红酒杯中的冰块碰撞般,不用在喊人滚开时实在是听来悦耳舒服,让人不由得心情变好。
我把帆布袋子中的东西通通倒在椅子上:三明治,蛋糕,还有热可可。简单却能填饱肚子,而且都是刚刚用微波炉中加热过,还带着温暖的热度,白色的热气徐徐上升。
他低声嘀咕了一句什么,便在我的殷切邀请下大口地吃着三明治,仰着头吞咽下去。
我看到了他的眼睛,狭长的凤眼斜斜地上挑着,让人想到那孤高的无拘无束的浮云。
我有理由相信他的面容应该也是清秀俊美的,标准的东方古典式少年的美,虽然现在那上面遍布着一块块块青紫,还有点点的血迹。
在食物中翻找了一下,果然找到了我想要的东西,小瓶的酒精和卫生棉。
我不得不承认她的准备的确是一向细致充分。
他冷冷地拒绝着我伸向他的手,打掉我手上的棉球。把第二个刚刚咬了三分之一的三明治也放下。
像只蜷缩起来的小刺猬,我不由得这么感叹。本想着帮他擦完酒精就赶紧回家睡觉,却意外的被挑起了想要打开那层壳的欲望。
“浪费粮食是可耻的,让帅气的脸受伤并且不治疗是罪过,对女孩子暴力更是过分。你不要我管,我偏偏要管,你非要非暴力不合作对女生动手那咱们就打打看。”
我掐着腰昂起头,义正言辞般地指责着他,把三明治塞进他嘴里,弄湿第二个棉球像他的脸进攻。
“你一直喜欢这样多管闲事吗?”声音像冻成冰块,他冷冷地说着。
“怎么可能,你是不同的。”我摆出最和善的笑容微笑。
“你擦完酒精就会走吧。”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回答却是明显的避开话题。
“告诉我你的名字?”
“……羽轩。”
“乖,羽轩,我保证一会速度安静的离开。”
“啊~~~”
“嘉儿你怎么困成这样,周末放假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林岚用手指戳着我的肩膀,小声地询问,“一节课才四十五分钟,你打了十多个哈欠。”
我无精打采的趴到在桌子上,趁着课间休息闭目养神,一边拨开林岚的手,一边懒洋洋的回答着:“我又不是你,我可是做好事……难得的放假,半夜还被老妈差遣出去。那个笑都不会笑的死小孩……”
“看你的样子,连我都觉得没精神。”许岚像摸小狗一样摸着我的头,安慰着,“晚上请楚阳吃饭,要不要去蹭吃蹭喝啊。”
“当然去。”我惬意地伸着懒腰,“这么大方?”
“你真忘了,上次答应他的,篮球比赛进区决赛的话,‘我们’要请他吃烧烤。”
“啊……不要放重音我们了,我记起来了。”我不满的撇撇嘴,语气里不乏鄙视。“那你还说我蹭吃蹭喝,明明只有楚阳那家伙是吃白食的。”
我和楚阳的关系,简单来说便是青梅竹马,父母是同事兼老朋友,所以小时候便经常在父母出差的时候被丢去对方家里,彼此间像是家里的成员一样的熟悉。上初中之后,便相见日少了,只有节假日的两家例行拜访。
楚阳是个优秀的男孩子,高大英俊,爱打篮球。每次进球时,腼腆的一笑,会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那时林岚总拉着我去看球,去寻找一个笑起来很好看的男生。我欣欣然的任林岚拉着,仰头望着纯净的天空,球打在地面上的的砰砰声不绝于耳。
听到林岚吸气般的惊讶声时,一个棕红色的篮球已经向着我俩的脑袋从空中流线型下落,脑子发出指令躲避,身体却已经呆住不去行动。
一只手从旁边伸出,重重地把篮球打了出去。抬头看到手的主人时,无数的黑线降下脑门。
一身蓝白色的运动装,楚阳站在我们面前。“怎么也不知道躲?什么时候笨成这样了。”
我不得不承认林岚的形容没有错,楚阳确实是笑得很好看的男生,嘴角勾起着优美的弧度,洁白的小虎牙闪着亮光。声音也是温和好听的,哪怕是在骂着笨蛋两个字都带着柔柔的声调。
只是……仍旧是条件反射的一拳打到他的肩上,毫不客气的吐槽:“四肢发达的运动白痴才没立场说我笨。”
小小的惊呼声从林岚口中发出,我缓缓的转身,看到她眼睛里闪着明亮的光芒,望着我垂向楚阳肩膀的手,楚阳依旧挂着招牌般腼腆的笑容看着我,像只大型宠物犬。
“这是我最好的朋友,林岚。”我叹了口气,认命的介绍两人,“这是楚阳……笨蛋弟弟一个,小时候的邻居。”
“你好,林岚,别听她胡说,我才是哥哥。”
“恩,你,你好。”
那就是他们的初次面对面,我一直都相信,命运这种东西真的是在微妙的时候降临。
据说,古时人生四大乐事之一便是他乡遇故知。大概便与此刻我重逢儿时的玩伴心情相类似。
所谓青梅竹马的损友大概就是这样,彼此斗嘴不亦乐呼,清楚的知道着对方的糗事和弱点,保持着最亲密的纯洁的男女关系。
在篮球队训练的时候,应楚阳拜托,抱着衣服拿着矿泉水摆出一副崇拜者的样子,在他对队友炫耀的说着“这是我妹子哦”的时候,把衣服和林岚砸进他怀里,一切都是习惯性使然。
那时的我们,年少意气,仍旧像小时候一样做着幼稚不服输的针锋相对。林岚是三人小团体中最好的润滑剂,用温和的微笑,磨合着两个碰撞的棱角。
那是很愉快的一段时光,我曾经以为会永远这样下去。
一起坐在天台上看夕阳,一起去海堤岸边吹风,一起在看台上眺望体育场,一起趴在校园的绿化地里找蜗牛……晚上,我们翘课去了校园附近的路边大排档。那里有露天的白色塑料桌椅,还有热乎麻辣的烧烤跟炒菜。
我吃着一边咬着羊肉串一边不断的呼气,吐着被辣到喷火的舌头。林岚喝了许多扎啤,脸像苹果一样嫣红,眼睛笑成弯月状的趴在楚阳的肩膀上,喃喃地说着什么。我清楚的听到楚阳的声音从我的对面飘过来,如初雪般轻柔,消散在风中。
“我,我喜欢……林岚。”他隔着桌子向我望过来,仍旧是腼腆的笑容,多年未变。熟悉的声音却虚幻的像是漂浮在风中,“嘉儿,你给我们祝福吗?”
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方才喝下的冰爽扎啤,被夜里的风一吹,似乎在肚子中结成了寒冰。身体忽然有点发冷,冷的想要打颤。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机械般从嘴中发出:“当然,祝福你们。”
楚阳摸了摸后脑勺,带着几分抱歉:“本来想早一点告诉你的,又怕你会……我是想多了。”
“嘉儿。我……”林岚晃晃悠悠的站起来,唤了我的名字,正要说什么,却被酒劲弄的捂住嘴巴,难受的颦起眉头。
“她喝多了,我先送她回去,嘉儿你在这里等一会,我待会回来送你回家的。”楚阳叮嘱了一句,便焦急地扶着林岚离开了我的视线。
啪嗒——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我安静的坐在椅子中低头等候。
脸上凉凉的,伸手去摸时,才看到眼泪像珍珠一样的落下来,打在白色的塑料桌子上。夜里的风真冷,连心都像是被冻住了一般。
“我真是个笨蛋呢,明明不喜欢的,现在难受什么……”喃喃的低语,只在说给自己听一般。每个女生的生命中似乎总是会有这样的男生,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做些小男生喜欢做的笨笨的傻事,别扭而任性的关怀。
那样的男生,总有一日会变成别人的王子而离开,留下怅然若失的女生。
“喂,如果对做得烤肉有意见可以不吃,不要点了又浪费……”冷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几分冷硬的关怀,有些熟悉的感觉。
我抬起头,看着递到眼前的纸巾,还有那个摆着一张冷冰冰俊美脸庞的少年,他不耐烦的扭头看向另一边。侧脸上还带着着青紫的浮肿。
是他,昨天夜里的那个少年。
“羽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