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唐有十六州,十六州北,是十万大山。
十六州内歌舞升平,十万大山让人生畏。
南唐人惯称自己为唐人,似乎这个称谓可以带给自己一种无上的荣耀感。哪怕斜倚在柳州秦淮巷青苔斑斑青石墙上的叫花子,叫自己一声“唐人要饭的”时候,那也是比他国的叫花子有面子。
事实上,南唐人的确当得起这个殊荣。
南唐立国五百有三十,天知道南唐的老李当时是怎样被驴踢了脑袋,又或是喝水呛成脑震荡,总之始登九五,昭告天下时,竟定国号为南唐。
南唐的老李,唐高祖,算不上雄才大略,但他是南唐的始皇帝。
所以哪怕今时今日,以十年之期,百万铁骑,踏平大燕、西辽、瀛岛的当今皇帝唐平宗,集万世难寻的雄才大略于一身,却不提更改国号的事情。
十六州北是十万大山,十万大山北是西辽。
十万大山,十万大山。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老和尚写了块牌子:十万庙。
十万大山并非大山有十万,而是这座大山就叫十万。
就像南唐为何称之为南唐一样,天也不知道这座山,为何叫十万。
最让人揪心的,是这个大字。
如果用大来形容这座山,大概整个南唐的山都会气哭了,甚至气笑了。
十万庙里住着和尚,还住着南唐边关的将士。
非要纠结军队为何长期驻扎在庙里,请参考南唐为何叫南唐,破坟包为何称之为十万大山。
南唐边陲,西辽边陲,以十万庙为界,以北为西辽,以南为南唐。
十万大山上多阴雨,南唐与西辽又近百年没有战事,所以十万庙里的军士将潮湿笨重的铠甲挂在树上,一群人在树下摆桌子。
桌子尚未摆好,一声“阿弥陀佛”,老和尚踏声而来。
“木老头,快快快。大伙都等你。”
“施主稍安勿躁,贫僧法号觉满。”
“好的木老头,快快来。”
“贫僧法号觉满。”
“倒是快过来啊,漫山遍野会打那个叫啥,对了叫啥来着……哦,对,扑克,会玩这玩意的根本就没几个,就差你凑人数了。”
“贫僧法号觉满。”
“……觉满大师,请移步此处。”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木老头优哉游哉,一步三晃,根本不似佛门的苦行僧,倒像极了山下道南,十六州内的入世大儒。
大树下,一张榆木桌子摆放安好。
说起这张榆木桌子,那也是有来历的。
平宗即位,四国虎视眈眈,以西辽为最。西辽人善骑,一人一骑便可杀得当时南唐十人队屁滚尿流。
当时十万大山附近多西辽马贼,每每进入南唐境内,掳掠一番,杀上几人,隔上数月贼寇复行,南唐边陲的村庄苦不堪言。
平宗感念国力衰败,励精图治,强国先强军。三年练兵,三年沙场,一朝闻名。
杀得西辽马贼外加其余四国不要不要的。
唐人素以豪放著称,但不代表不节俭。南唐大军发觉其中一张榆木桌子质量上乘,特意当做战利品留下。
每当西辽马贼贼心不死,再行前事时,南唐边军也不穿盔甲不提武器,直接派两人于两军对阵前举起这张桌子,马贼立刻灰溜溜打道回府。
因为这张桌子乃是西辽大马贼的亲用饭桌,那年吃饭时,被南唐边军收走了。
而今这张桌子被放在了十万庙树下,用作赌牌的道具。三五成群的壮汉将榆木牌桌团团围住,伸头探脑,意图窥见桌上的牌局。
三人席地而坐,目视榆桌。
“王昊,今次最好定下规矩,写于纸上。”
十万大山上的南唐边军尽素衣,且蓬头垢面,显然平日里不喜洗漱,无人照顾。
然而说话这位,却异于常人,身着明甲,头戴戎盔,一脸肃然。如果不是坐在牌局前,单凭这满身的正气,就足以让人为之生敬。
但是他坐在牌局前了,所以就是个笑话。
“规矩是我定的,你若不玩,我教别人来。大不了花上三五日用心教授。”
有一少年,摇摇头,满脸的不情愿。
不远处有个瘦弱的身体听到这句话,抬起头向树下看了看,然后低下头,继续搓洗木盆里的补丁衣服。
觉满大师大概觉得这样不好,于是“阿弥陀佛”了一声,刚想说话,王昊瞪了他一眼,道:“獾肉,乃是当世最为鲜美的晚餐。”
“老衲……对于小施主的任何规矩,老衲,哦不,贫僧都会一一赞同。”觉满大师面不改色,双手合十,一脸高深。
王昊看了二人一眼,从怀里掏出一叠竹片,做工谈不上精美,但是也算不错。
他将竹片摆放在桌上,然后抽出其中一张,翻开,再次随便插进竹片堆里。
“猜拳。”王昊不轻不重的说道。
然后,补丁少年,老和尚,兵痞子,三人各自出拳。
少年,布;和尚与兵,锤。
兵痞子面上闪过一丝失望,老和尚虽然面无表情,但是嘴角却微微抽搐了一下。
王昊先摸起一张,老和尚其次,兵痞子最后,然后继续轮转下来。
“我是地主。”王昊拿起中途插进的竹片,道。
等到三人将牌摸的剩下三张时,王昊开口了:“今天的规矩,我宣布一下。”
兵痞子身体骤然一紧,左手拿牌,右手紧张的放在腰刀上。
老和尚闭上眼睛,一副悲天悯人的样貌,左手拿牌,右手持念珠,道“阿弥陀佛”。
“我是地主,我出两文银子,可以当做四文用,也就是说,你们必须一个人出四文银子,一共加起来,我们是十二文银子。”
听到王昊的话,兵痞子与老和尚明显松了一口气,显然对于这个数字能够接受。不过瞬间两人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到底是和尚道行高深,没有开口,让兵痞子抢了先:“你两文,我与觉满大师各四文,这不是才十文吗?”
看热闹的众人皆掰着手指头仔细算了算,脸上露出的确如此的表情。
王昊嗤笑一声,戏谑道:“吴大人,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我出两文,当做四文用。也就是说,如果我输了,你们一个人赢五文。如果我赢了,你们需一人额外多支付两文。”
“这是什么道理?!”兵痞子差点将牌扔出去,脸上并非是怒意,而是惊讶。
王昊咳嗽了一声,声音显得略微稚嫩:“这是,斗地主的道理。”
“阿弥陀佛,就如小施主所言吧。”觉满大师再次扮演了和事老。
“好吧。”大抵兵痞子要的只是一个解释,至于这个解释合不合理,还是到时候再说吧。
南唐驻守西辽边陲的边军都督吴守仁,十万庙的得道高僧觉满大师,此刻面对边军里的一个小士兵,竟然生出浓浓的无力感。
“阿白,过来记账。”少年喊了一句。
不远处传来一声“哦”,然后围观众人自觉留出一条通道,一个瘦弱的身体出现在桌前。
“四的三带一,对了阿白,衣服洗完了吗?”
“还没有。”
“回答问题前要叫少爷。”
“哦。”
“我也是醉了……哎,觉满大师,你到底要不要?”
觉满大师左手拿牌,右手持念珠,脸上摆出的,是一副为难到肚脐眼的为难。
“阿弥陀佛,小施主,昨天的时候,不是不能三带一吗?”
“规矩是我定的,今天可以。”
“贫僧不要。”
“不要。”吴大人闷闷的接话。
王昊点点头,似乎很高兴:“阿白啊,今天赢了钱,我带你去山下寨子里买胭脂。”
听到胭脂这两个字,原本没精打采的小瘦子,登时满眼放光。
“五六七八顺子。”
许久,王昊见没人说话,催促道:“大师,要不要?”
“阿弥陀佛。今天是不是四个也能当顺子?”
“觉满大师真乃神人也!”
“六七八九顺子。”
“不要。”轮到吴大人出牌,却悲哀的发现,还是要不起。
“真是遗憾,”王昊撇撇嘴:“没想到大师竟然要的起。”
觉满大师右手的念珠微微抬起,似乎要被扔出去,最后还是被阿弥陀佛给留住了。
“九十勾球凯顺子。”
“小施主,这是五张。”觉满大师耐心的提醒道。
王昊看了看桌子上,然后数了数,用一种很肯定的语气对觉满道:“是,的确是五张。”
“阿弥陀佛,贫僧出的是四张。”
“是,的确是四张。”
“阿弥陀佛,小施主难道不觉得这有些不妥吗?”
王昊挠挠头:“那……要么我再加一张A?”
“阿弥陀佛,小施主,贫僧要不了。”老和尚滚念珠的速度明显加快了。
而一旁的吴大人,额头上的青筋都快跳炸了:“我也不要。”
看到这一幕,围观的人脸上露出一副艰辛的模样,再看向王昊的眼神就充满了更多的崇拜:
斗地主,果然是聪明人才能玩的东西,实在是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