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十万庙里传来吴都督惨绝人寰的哀嚎,隐约掺杂着觉满大师悲天悯人的阿弥陀佛。
十万大山营寨里的村民,尤其是妇女,眼眶都带着红色,隐隐有股泪水。
他们依稀记得五年前,一个倔强的身体背着一个瘦弱的身体,风雨夜里,站在营寨门口,孤独无助却又坚强不屈的场景。
一眨眼就是五年。
阿白一一与村民道别。这五年,营寨里的每个人都接济过她与少爷。
阿白是一个精精计较的人,但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她记得每个人对她的坏,更记得每个人对他们的好。
相比较来说,七大姑八大姨对王昊就不那么在意了。
说到底,是因为这孩子比阿白更精明,那么就显得阿白不那么精明甚至有点憨厚了。
能把一个精明的人凸显的憨厚,足以证明这个人到底多精明。
两个精明的人,一群兵,一个和尚,一群淳朴的刁民。
五年的时间,演绎了一场嬉笑怒骂。
而今,这场电影要剧终了。
少了一些演员的电影,变成了另一部电影。
王昊和他家的小侍女没有等到吴都督和觉满大师,就乘着村民赠与的马车离开了营寨。
他俩前脚方走,后脚桂姐儿就用手扭着吴都督的耳朵滚了出来,是的,滚出来。
后面还跟着口念佛号的觉满大师。
“死鬼,竟然还背着我藏私房钱!我看你是忘记死是怎么写了!”说罢,一双已经分辨不出来是熊爪还是人手的物件,在吴都督耳朵上又转了一下。
一个真龙境的小北王,被一个手有缚鸡之力的胖妇给治的卑服卑服的,整个南唐大概也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吴都督低首沉默,不敢说话。
桂儿姐没打算就这么放过吴守仁,再次转了几下。后者显然习以为常。而身后觉满大师虽看似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实际上熟知他的人都知道,根本就是生下来本就如此,几十年如一日的大慈大悲的表情。或许和尚此刻正与心里偷笑也说不准。
生而有怜世之心。
胖妇最终放弃了对吴都督的蹂躏。吴都督虽然还是低首不语,但细心人一眼便看出他长出一口气,显然是松下心来。
“死鬼,你到底给了熊孩子多少钱?”
吴都督嘴巴张了张,犹豫了一小会,说道:“二十两。”
“呀!”桂儿姐惊天怒号。所有人的目光都奔向此处。
“十两!十两!桂儿,我用人格保证,就给了十两!”吴都督连忙改口,脑壳上已经是一层细密密的冷汗了。
“啪”一个耳光,真龙境的小北王被掀翻在地。
“二十两都嫌少,你竟然才给了十两!大唐朝廷每年拨下来的军饷是被你养了外房了还是扔进青楼了,那熊孩子虽说极其不要脸,但这五年死在他手下的西辽马贼怎么不得上百?就算人命贱如狗,一颗敌首怎么也值一两一颗,难道就给不了一百两?我看你这小北王真是活的不如狗!”
桂儿姐挥动着手臂,满是肥肉的身躯不停的跳动,充满了喜感。
但是没有人发笑,所有人都盯着吴守仁,双眼里充满了敌视。就连一向以慈悲示人的觉满大师,脸上也变得面无表情。
吴守仁倒不怎么害怕,面对上百人的敌视,不卑不亢,嘟囔了一句“早说啊”,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桂儿姐,口气里带着骄傲:“我可是给了这孩子五百两,这是库银增减文书,假不了。”
桂儿姐接过来,狐疑了看了许久,这才恶狠狠的哼了一声,把纸扔在吴守仁身上。
“算你还有良心。”
所有人的脸色回复正常。
觉满大师道“阿弥陀佛”。
但是很快,一声闷哼从吴守仁嘴里传来,他的耳朵已经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转了好几圈。
“我有那么小气吗?还编排一个数字来骗我?吴守仁,我看你真是活腻了!”
众人作鸟兽散,放下都督不去管。
此刻,去往南方大城市的小路上。
王昊尚不知伟大的吴都督因为他的原因险些被桂儿姐扭掉耳朵,就算知道了以王昊的性情也不会感到丝毫愧疚。
他在外驾着马车,阿白坐在马车里。
“昊哥。”
“叫少爷。”
“为何?”
“长安是大城市,你是我的侍女。”
“有什么联系吗?”
王昊抬起头看了看明媚的天空,脸上做出沉思状,许久,才给出一个自己感觉比较满意的答案:“大城市里的人,自然不同于十万大山里的土老包,我们刚去,自然要表现的有教养一点。你叫我一声少爷,又不会少几块肉,还能显示出少爷我出自名门。这就叫做底蕴。”
“好吧。”
“少爷,你为什么非要去长安?”
王昊扬起手中的马鞭,啪的一下抽在马屁股上,拉车赶了不少路的马不满意的吭哧吭哧冒了几口白气,在深秋的清晨升腾起来,然后消散在天地间。
“并非非要去长安。”
“只是因为儒邦上苑在那。”
车里的那位大概理解不了,事实上以她的年纪大概也理解不了。于是乎有了如下的发问:
“儒邦上苑是干什么的?”
“我的家乡把他叫做大学,从里面出来的人个顶个牛逼,最次也能在长安谋个一官半职?”
“能比吴都督官大吗?”
“不好说,反正当朝宰相是在儒邦上苑读过书,平宗皇帝也在里面读过书。但也有一些小官虽然未曾正式入学,然也曾旁听过,算是上苑的半个学生。如此看来,官职有大有小。”
“可我不想离开十万庙。”
“吁!”王昊停下马车,那匹杂毛马再度喷了几口鼻息表示自己的不满意。
王昊回头冲着马车里问道:“你不早说?我就把你留在老姨那,也省的我在长安城还要照顾你。”
“没有你,我睡不着觉,浑身冷。”
王昊没有作声,也不管杂毛马是不是满意,又是一鞭子抽了过去,嘴里嘟囔着:“算你有良心。”也不知道说的人是马。
沉默许久之后,阿白开口问了一个问题:“吴都督说你这么做有危险。”
然后阿白听到马车外传来了回答:“杀马贼的时候也很危险,但马贼都死在我手里。”
“那晚你喝醉了说他成了镇国公。”
“我十一岁就杀过人。还是马贼的头目。”
“要是……我怎么办?”
王昊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导致了片刻的沉默。
“整个十万大山数你最精,我要是死了,自然你就恢复了自由。到时候找一个天天给你买胭脂的富商,把整个长安的胭脂铺给你包下来。”
阿白迟疑了一下,回答的口气带点勉强:“倒也不失为一个良策。”
啪!
这鞭子抽的杂毛马是怒从心起,呲牙咧嘴,抗议的形式升级。
“再跟我瞪眼,三天别想吃草!”王昊冲着杂毛马吼道。
杂毛马翻了翻白眼,继续低头拉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