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脑海里莫名奇妙闪过几个画面。
我看见我结义的老牛和一名凤冠霞披的女子在高台之上,他高举酒杯;
我看见一只长得比我还丑的猴子,表情痛苦着一手攥着脑袋上的箍儿,一只手再也握不住穿越无穷时间而遇见的身着凤冠霞披的另一只手;
我看见一个捧着剑的武士,看着那只猴子,对身旁的女子说:“你看见那个人没有?他好像条狗啊!”
……
…………
这些画面,似乎是我在那漫长一觉里做梦时候见过的东西。
可是为什么,心却有丝那么细微却那么悲凉的抽搐。
此时我脸上的表情,更加抽搐。
花哭笑跟那只妖猜着拳,笑得开怀不已。
地灵狗坐在旁边茶桌上悠闲地品茶,茶桌角上放着一个盛衣盘,叠了一套整整齐齐的新郎官服。
鸟妖摆摆手:“猜你不过,刚好,你问问他们。”
我往前走了半步,道:“说好的被抓走呢?怎么不是五花大绑?你们现在这算什么情况?”
我环视一圈,鸟妖和地灵狗都冲花哭笑撇撇嘴。
我把疑问的眼神投向花哭笑。
“这只鸟妖把我们抓来,说要看成亲。”花哭笑挨个指过他俩,“地灵狗不肯穿新郎官的衣服,鸟妖猜拳赢不到我,不如悟空你穿上看看吧?”
我撇撇嘴,让到一边,“你不是刚好想嫁糟老头么,叫他穿。”
玄奘半举拳头,微微笑着迎上花哭笑的目光。
花哭笑咬着下唇,缓缓也举起了手。
第一把,花哭笑居然赢了,她自己也颇为诧异。
第二把,输,第三把,输。
花哭笑微笑着呼了一节长长的鼻息,像把悬着的心放了下去。她看向我。
“别找我,我只对桃子有感觉,对你没感觉。”我收了金箍棒,揉着自己的鼻端。
“可是我好想好想,试一试成亲的滋味。”她将脑袋埋进柔弱的身子里。
我想起花果山上,我曾认识的那只母猴子,她在一丛浓密的树梢,轻舐伤口的样子。
“玄奘,她想嫁给你,你就不能陪她穿一次么?”我问着玄奘,他淡淡看着我,不作答,眼里流出平静祥和的笑意。
“地灵狗,你不是喜欢花哭笑么?为什么不肯穿上那套新服?”我奇怪着看向他。
地灵狗微笑着轻轻摇头。
“哎,那只鸟,穿个衣服走个过场也就可以了吧?”我用舌头来回摸着自己的牙。
鸟妖点点头:“得,赶紧穿上办完我好送客。”
“为什么会有你这种奇葩的妖?”我好奇问他。
“你不奇葩么?每一个人和妖,都是奇葩,你不知道么?”鸟妖轻轻吹着茶上的一缕白雾。
我挨个看过他们几个,恍然大悟的点着头:“听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这样。”
我走到茶桌前,看了看那套衣服,转身望向花哭笑。
“我不是想娶你才穿它,也不是为了多要你的桃子才穿它。”我伸手抚着衣服的织面,“你说很想,知道成亲的滋味。我为了帮你这个忙,才穿它。上次欠你的。”
花哭笑开心的表情里,渗入了一丝浅浅的失望,不过丝毫影响不到她的心情。
“师父。”我细致地穿上那套新服,“人或者妖,什么情况才在心里抽搐呢,我看见一只比我还丑的猴子,他哀得悲然无泪,痛得无法言语。”
玄奘的面容和眼神变得慈祥柔和,我看着他这样的神情,木然着想安睡。
“那个是我,也是你。是我们都会经历的曾经。你的这个曾经,还在前方等着你。”玄奘替我整理好衣襟,“没爱到过死去活来,不会悲成痛莫难哀。没有痛极而彻,不懂得放下自在。”
“老头你又说笑了。一只没有心的猴子哪里会懂爱。”我瞥向花哭笑,“就算学得会爱,猴子又怎么会爱一棵树?”
老头笑着不作言语。
“你没变猴子之前还不是一块石头,谁稀罕你爱上。”花哭笑轻哼一声,目光偷瞟着玄奘。
“你们这哪像要成亲的?”鸟妖晃着双手,“就算走个过场也要认真点吧?把情绪调整一下,含情脉脉点行不行?”
“要你管!”我和花哭笑异口同声。
跟她互相瞥了眼,又齐齐哼了声别过脸。
“成亲是大事。”玄奘拉起我和花哭笑的手,放在一起,“认真点,开心点。”
“从我被你在五指山下唤醒,就一路莫名其妙,今天更加莫名其妙,给点时间我梳理梳理成不成啊老家伙。”我想把手抽开。
“把这里忙完,你时间多的是。”糟老头乐呵呵把花哭笑披上盖头,走到我们身后站定。
地灵狗站起身,在一旁高声呼念:“一拜天地。”
我不由自主跟着花哭笑朝洞门方向揖拜一下。
“二拜高堂!”
“转过来,对着我。”玄奘拨着我们的肩,“面朝面转。”
又作了一拜。
“夫妻对拜。”
玄奘又将我和花哭笑拨着面朝面对着,我俩却都迟迟没拜下去。
鸟妖不高兴了:“搞什么甲鱼啊你们?磨蹭个啥。”
玄奘微笑着将食指竖在唇边。
“老头,既然会痛苦不堪,那人或者那些痴情的妖,为什么还要苦苦的去爱?那不是蠢么?”我问向玄奘。
“扑火的飞蛾,就如同在轮回里的我们。”玄奘细细教诲,“你保护花果山,也是爱。也许别的人或者妖,他们所追求的对我们来说毫无意义。可是任何事物,只有当你为之不舍的时候,才赋予了它意义。”
“哦,你是说我比飞蛾还蠢。”我点了点头,“生命存在的意义,就是不断的寻找对自己有意义的东西么?哪怕其他任何人都觉得毫无意义?”
“世界上有无数的妖和人,无数的生命,可是能撑起你世界的,惟有你自己而已。爱的含义,就是珍惜你看得见的一切——珍惜你已拥有、将拥有的一切,珍惜你未失去、将失去的一切。祝福你得不到的,放下你已失去的,你才有可能在将来,遇见不比曾经差的。”
我默默然掀起了花哭笑的红盖布,她的目光,正对着我的目光。可是我们的眼里,都看不见任何的情感,像一块石头,和一棵树,在两处山巅好奇的对望。
她的眼早已泛红,一滴泪终于猛然跌出眼眶,我的手自己就伸了过去,用手心接住。
她也轻缓地伸出手,揩拭着我的眼角。
“明明应该是很开心的事情,为什么心却像被揪着?”她望着我的手心。
我的脑海里,又闪过几个画面。
我看见一颗椰子模样的心上,一滴滚烫而冰凉的泪;
我看见一个人,举着一把宝剑,拔出来看了眼,又合上,然后把它丢在地上;
我看见那个身着霞披红服的女子,挺身拦在那只猴子前面,被一柄钢叉刺穿。
我握着手心,摩挲着被泪砸中的地方,那个地方在这几个画面闪过后,不可思议的出现了牵扯筋肉的剧烈疼痛的触感。
“皆大欢喜,皆大欢喜。”鸟妖挥挥手,“赶紧洞房吧。”
“洞你妹啊!”我一把扯掉婚袍,“说好走个过场的。”
“我撮合了那么多对,你们是最后一双了。你们不洞,我怎么当神仙?”鸟妖把茶一口抿完。
“偏不洞!来啊,咬我啊,怕你啊?”我晃出金箍棒,挑衅着招着手。
一口气形的大钟冷不丁从顶上落下,把我们罩在里头。
“哎哎,你关他俩就好了,把我跟地灵狗关里头是干嘛呢。”玄奘轻轻敲了敲钟壁。
“你俩给他们说通说通。”鸟妖敲着桌子,示意跟班给他加茶。
“是他告诉你的吧?”地灵狗对鸟妖的跟班昂了昂下巴,“撮合一千对姻缘可以升仙。”
鸟妖的眉毛跳了一下。
“可惜啊可惜。”地灵狗笑着摇了摇头。
“可惜什么。”鸟妖奇怪着问。
“可惜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呀。”地灵狗笑着看着他的跟班,“你这当跟班的小仙童,就是因为胡解乱搭,才被月老贬走的。”
他看向鸟妖,继续道:“郎不情,妾不意,你强撮起来的,算不得姻缘。你自己问问,他是不是多少漏说了一些事情。”
鸟妖睥睨向他跟班。
“他、他,我……”跟班迎上鸟妖的眼神,放弃了辩解。
鸟妖闭目不语。过了半晌,睁开眼,撤了气钟,说:“你们走吧。”
“当神仙也没什么好。”我将金箍棒塞回耳孔,“当年还有天庭的时候,他们给俺封了个弼马温的官,照看照看天马,没意思得很。”
鸟妖有气无力地轻轻点头。
花哭笑将大红华服换下,细细齐整地叠好,摆在鸟妖旁边盛衣盒里,说:“谢谢。”
鸟妖空荡荡的眼神缓缓望向她:“谢,为什么要谢?”
“谢谢你帮我,让我成了次亲。”她摸出一片只剩叶脉的叶子,“这曾是我最喜欢的叶子,请你收下它。”
鸟妖缓缓伸手接过,看了两眼后,那本无精打采的目光,像看见奇迹一般,焕出清澈的神彩。
他捏着叶柄转了转,对花哭笑点着头,说;“很美,谢谢。”
“那么,告辞了。”地灵狗做揖。
“为什么一定要成为特定的存在呢?”玄奘笑着转身,“妖和人羡仙,神仙羡妖和人。哪里都会有苦恼,做自己不是很好吗?”
洞口,我轻轻吹出一朵云,几人乘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