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冰倩一边做饭一边想今天的事,说不出为什么,听到方博士那浑厚的声音就觉得十分亲近,明明他说的是普通话,和自己家乡话发音相差很远,可那嗓音却又感觉似曾相熟。想到这儿,她觉得自己有点可笑,真是驴唇不对马嘴,哪儿跟哪儿也没法靠拢。杨冰倩自嘲地摇摇头,心说,过去的就永远让他过去吧。这个姓方的还算懂得尊重爷爷,刚来就专程拜访,她不由心里升起佩服爷爷的医德和人品来。以前,自己生活在爷爷身边,总感觉老爷子并没什么了不起的,只是平平淡淡地一个从医者,如社会上各行各业的老人一样生活和工作着,只是比别人严于律己、生活认真,这点,她还常常感觉太过古板而不愿多接受和靠近他。现在自己站在外界,用外人的眼光再来看,爷爷是如此的一个品德高尚老人,他严于律已说话总是一是一,二是二,从没有言而无信的事发生过,也正是这一点一滴的生活小细节的缩影使他高大起来。自己走出去也算得上是端庄大方,文雅秀气了,可是有些时候还是难免浮躁、发脾气等,跟爷爷比起来可谓差之远矣。爷爷的“孔孟”之道学在心里,做在言行上,处处严于律已,教人教子,总是点到为之,从不言语过激,总让你自己去悟。从自己记事起,就没见过爷爷大发雷廷,就是有人误解了爷爷找上门时,爷爷也总是以不变应万变,从不与人高声理论。一直认为他老人家心里,三从四德贞女、烈妇的理念早已扎根发芽,所以离婚的事她死死封锁住,不想跟他解释什么,或者说不愿伤了他一生的尊严。真是应了那句俗话:没有一百天不透风的墙。可是,他老人家知道了也依然没说什么,最可怀疑的是今天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明明是劝自己再成个家。时代在变,老夫子的观念也会变?
单位通知杨冰倩去参加一个“肝胆中西医结合”学术研讨会,会期三天。冰倩准备好所带行礼如期上路。她匆忙到火车站排队上车时,才知道这次会议是她和方可曾一起参加。冰倩想想也是,人家是正而八经的专家吗,哪能少了他呢,是自己忘了人家的存在,在心里笑自己幼稚。
方可曾很不客气地拿过冰倩的旅行箱,是那么自然而应该一样,好像拿重物是他份内的事,不是客气而是让人感觉这是他的任务或者说是他的职责,让你只得让他拿着别无选择。冰倩见他这么执着也就没再让,她只得也接过他同时递过来的火车票,背上小坤包走在前面。当他俩一起过检票口时,人家看了看他们,冰倩猛然觉得,他们尤如一对情侣或夫妻。心里的想法不免让自己脸红,只得头扭向另一方偷偷地不露声色笑了。
“笑什么?”方可曾就这也发现了,及时问。
“没笑,想起一个事。”
“说来听听,让我们一起高兴。”
“真的没什么,不好意思。”
“你应该明白,快乐和人分享才有意义。也行,上车慢慢说吧,我很喜欢听故事。”
又经过一次验票,他们同一个车箱却不同位,方可曾先帮冰倩把旅行箱放到货架上去,没想到接着把自己的旅行箱也和冰倩的放在一起,冰倩想他可能认为放在一起方便,就没说什么。却见他放好包也不和冰倩招呼一声就转身走了,冰倩只好苦笑了一下,看了他后背一眼对号坐下。这时,方可曾又忽然来到她身边,并对旁边的人说:“不好意思,我的座只离这儿三排,正好是靠窗户的,我们可以换一下吗?”
对方向他说的地方扭头看了看,说了声可以,就拿起自己的包走了。冰倩这才明白他不辞而别的意思。只得从新坐正了身体说:“你真行。”
“这么大的车,拉有几千人,就咱们俩是熟人,又是来自一个单位,我不牺牲谁牺牲?”
“牺牲?”冰倩疑惑地看着他说。
“呵呵,我要当好护花使者,这不是要有牺牲精神吗?”
冰倩娇柔地看着笑了,不由说:“贫。学者也如此啊。”
“无论是学者还是领导,首先都是人。是人就要生活,在生活中就得学会适应和生存。”
杨冰倩想他说的也有理,是啊,再伟大的人,也要学会生存,同时也更明白,是男人就会讨好女人,这也是为男人者最基本的本能吧。说实话,冰倩对方可曾也不反感,毕竟人家也没什么过分的言行,而且还彬彬有礼恰到好处。这么一大车天南海北的人,就只有这么一个人她知道一点他的来历身份,也初步知道不是坏人,所以说,她没有理由不相信他不靠近他,陌生容易使初识者靠近。假如你被一个骗子骗到一个陌生地方,虽然你明白他也不是好人,但是你心里却先想靠近他,然后才理智地找对策或重新寻找可靠。而冰倩面对的是单位同事与陌生人的关系,她自然不置可否地觉得方可曾是目前最信得过的人。无形中他们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得这样的近,近得没了距离,还极亲密的意思。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就是这么怪,许多人认识了一辈子却一直亲近不了,有些人刚认识却感觉很投缘很亲近。
“听说你在整理杨老从事中医事业以来的中药方子,这可是一项医学大工程啊,你感觉怎么样,很累吧?”
“还好,反正院长也没给我限制时间,我也会偷偷懒。”
“这种事,是没法限时的,你也明白,一个方子,可以一分钟就明白,另一个却有可能几天也明白不了,尤其是中医,太博大了。当然我是外行,在你面前这样说有点班门弄斧了。”
“哪里,我也是刚入门,以前也是西医,命令使然,只得改嫁。”
“不,是嫁接。”当他注目冰倩时,冰倩早已红了脸,因为话说得急,竟然说出了改嫁这两个字,以前不在意这方面的事,现在不同,真是常言说得好,说假不说真,忽然说到自己的痛处,而且是自己脱口而出,她后悔极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自己又只好安慰自己想,他初来几天,也许不了解自己,这样想过了,她才稍稍安宁了些。
“中西医结合,虽然不是你开创的先例,但是就目前在国内来说,还是很重要,对世界也还有着深远的意义。估计这次的会议一定会涉及到这个主题,你是我们院最有权参加的。”
“你才是呢,我差远了。”
“大家彼此各有所长吧。咱们现在是朋友,不谈工作了,好吗?”
冰倩笑而不答,却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正谈工作呢,却要换话题,虽然说只有他们两个亲近,却是谁也不了解谁,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谈别的话题怎么个谈法。如果是老同事老朋友,可以随便谈生活里的见闻谈家长理短,谈天上说海底都行;如果是两个纯陌生人见面,也可是瞎吹胡吹海吹,反正谁也不知道谁,谁也不会去打听落实,下车各奔东西一切就结束了,可是他们这样的情况冰倩实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该怎么谈。
“我先自我介绍一下自己吧,到目前为止,咱们医院只有院长知道我一些情况,但是男人与男人之间是不可能谈那么细,所以他也不很了解我,那么,我就先让你了解了解我吧。”
冰倩有点奇怪,但也不便多言,只得顺水推舟说:“谢谢方博士信任。”
“首先声名,不要这样叫我,就叫我可曾吧,好吗?”
冰倩还是笑而不答,只对他轻轻点了点头。
“我父母也是医生,从小到大都生活在医生圈里,自己听父母的话也选择了医学院上,就这么一直走过来,所以这一生也走不出医学界了。其实我小时候很喜欢音乐,我一个舅舅是搞音乐的,他说我选错了行业。你有没有发现我的嘴很大啊,有没有注意到凡是歌唱家的嘴都比常人大一些,这就是嘴大喉宽发音广的真理。”
被他这么一说,冰倩真得不由认真看了一眼他的嘴,觉得真是如他所言,嘴大了一点。不敢发笑,也只得迷着眼说:“俗话说,男人嘴大吃四方。你看你都跑出国门了,说明是有福之人吗。”
“哪里。唉!说来惭愧,我也是一个不幸之人,命运对我也不太厚道啊!”
冰倩不明白,他怎么说着说着转了话题,他说“也是”,是不是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事,但是冰倩打定主意,只要他不说明知道离婚的事,她决不亲口说出来。感觉他在等自己发问,却故意不去看他向窗外看去。
窗外,秋收后的一片白茫茫田野,一望无际,已经播下种子的土地,像刚刚受孕的女人,和播种者一起暗暗地享受着幸福,让人们感觉到却看不见的孕育着种子,静静地等待发芽。偶尔闪过的一些树木,虽然在它们身上还感觉不到秋天降临,却也没了初夏那种生机盎然的勃勃生机了。其实,秋天和春天的到来,草木是最先感觉到的,正是它们时时在提醒着大地,唤醒动物,当人们迎接春天时,那已经是春意满园了。
方可曾见冰倩没有接话,只好自己又接着说:“我大学毕业分配在一家市级医院工作,三年后结婚,有一个女儿。五年后我又代职读研三年,离家后她有了外遇。我们是医生能理解人的生理需要,我只想我回来断了就行了,可是不行,于是两年后我又选择了读博,一读就是五年。就这么她不管我,我也不管她,因为我还没有真正拿到博士证,我又不愿呆在家里天天面对她,所以就来到这里,你也许觉得我来这里或许是没人要不得已而为之吧,那也没什么,因为我遇到了你,一切都值得了!”
说完这些他定定地看冰倩,冰倩故意疑问地回看他,他满脸含笑地说:“院长大致也跟我说了一点你的情况。”
冰倩听了,脸一阵晕红,不由低下头去,原来他还是知道了,可是院长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冰倩有点生院长的气,但是他不在现场,人家也是说了事实,事实已经存在了,你能瞒得了吗,俗话说捆住猪嘴牛嘴,捆不了人嘴。冰倩仿佛被拿住现场的小偷,很难为情,再不愿看方可曾是什么表情,听他的话音,完全没有嘲笑自己的意思,但是她有一个毛病,自己的隐私,只有她愿意让你知道愿意向你倾诉的时候你才有权知道,不愿意让你知道时,你知道了就等于猛然掀开衣服看到隐秘,她不想再与他谈下去,正想站起来时,感觉有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左肩。
“对不起,请原谅我的直率。”
也说不清为什么,一股酸楚涌上心头,她有点想掉泪的感觉,但是她极力控制住自己,还是起身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她并非真想方便,是想打开窗户让窗外有些凉意的风吹一吹,让自己伤感的情绪静下来,已经一年多了,何必呢,世上谁都离得开谁。方可曾也够坦白,就是有点太直截了当,杨冰倩从小受爷爷影响一直以含蓄为美德,走路、坐姿,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爷爷都对她有个大致要求模式。爷爷总是告诉她,过去的大家闺秀就是从小教起养成习惯的,如果爷爷发现冰倩在外面有大疯大笑的举动,回到家来总会单独领受一会教训,以至于杨冰倩长大后,无论走在哪儿,大家总是说她文气高雅,说她气质不凡,真正像千金小姐。虽然随着时代和环境变化她的思想也改变了许多,但是人身上本质的东西是无法一下子扭转的。再说姓方的,自己虽说不讨厌他也还有点喜欢听他的京味普通话,自己却还真的没有认真注意过他,包括他的长相和穿装。
自从离婚以来,冰倩伤透了心,不愿群聚的呆在人多的地方,也不愿谈家长里短,更是闭口不谈再婚的事,就连爷爷那么保守的老人,对她的暗示也一样置若罔闻,她认为男人没有好东西,都是性奴,她从心里藐视男性。
过了足有二十分钟,冰倩觉得再不回到座位上去,有点过分,只得洗了洗手,在走道甩了甩手上的水走回去。不好意思地对方可曾淡淡一笑。
“没生气吧?其实没什么,时间已经进入到二十一世纪了,离婚也成了一项自由的见证,性格使然,也是极为人权的象征。”
冰倩不想听他说下去,就打断说:“香港都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只听说是完全西洋化了,怎么,你也没洋化啊?”
“香港正如一个走迷路了的中国儿子,也如张明敏的歌一样,洋装虽然穿在身,身体依然是中国的,心里总还有传统的根,开放了一个多世纪,是一个实实在在的花花世界了。香港社会的法制,是保障言论和团论自由、资讯自由流通、社会开放和多元化发展的,这样就使香港成为生产力强、创意无尽的城市。但是你要说旅游观光,自然风景比内地就差远了,世界各地的人,喜欢去那儿购物,是购物的好去处,进出口的东西确实比内地便宜又方便。别的我没发现还有什么好的。”
“让你这么介绍香港,恐怕没几个人愿意去那旅游了。”冰倩笑着说
“它本来就不是旅游城市吗。你喜欢旅游?”说完这话,他大张着嘴,大大的打了一个呵欠,正在跟他说话的杨冰倩,一眼就把他嘴里几个镶着金色的大牙尽收眼底。这让冰倩瞬间产生出嫌恶之意,但是那从一个地方同时发出来的京味普通话,又像谜一样迷着她,她一时弄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说不出心里的感觉,只让自己一味地沉浸在这种捕捉不到的高雅中,强迫自己不去想那隐秘处的污浊。
“只是喜欢。”冰倩有点敷衍地说。
“都去过哪些地方?”方可曾紧追着问,不明白冰倩为什么迟疑了回话。
“没去过哪儿,上学毕业就工作,只有偶尔开会出去一下,半工作半旅游了几个地方,在重庆上学转一下哪里,中原的城市去过几个,一些风景旅游区,还真没有专程玩过。中国也就这几年旅游才热起来,每年定了两个黄金周,但是我又不大爱追风,所以就没特意去旅游过。”
“国人啥时也像国外一样,把旅游当成一项生活必须,这就证明国家真正富裕了,人民的生活水平真正提高了。”
“饱暖思淫欲。我们从脱贫到温饱,才刚刚踏进富余的门边。国家也如一个小家一样,只有在极富余的情况下,才有心想着让人们去享受去玩乐。”
“中国人就是最喜欢生孩子,不管生活得怎么样,也不管将来教育的好不好,更不管将来孩子的出路,只管一个劲的生。国民素质要想如国外一样迅速提高是很难的。”说完这话,他忙做了个打住的手势说:“我们换个话题,这不是我们忧国忧民就能解决了的事,何苦给旅途增加心理负担呀,你说是吧?”
杨冰倩淡淡地笑了笑,指了指窗外说:“就要到了,准备下车吧。”
冰倩说着,用双臂撑住扒在小桌子上,双手抱头闭上眼,她想养养神,略微休息一下,也是让自己静一静吧。这时,方可曾也许觉得与冰倩交流得不错,感觉上他很满意,所以就伸长了右臂,从后背抱了冰倩一下。冰倩猛一下睁开双眼,扭头看过去,自己的脸“嘭”一下先红了,下意识地要躲开,但是见方可曾目不转睛微笑着看她,她只得僵在哪儿,靠也不是躲也不是,难受却又有说不出的一点点甜蜜和娇羞。她忙再扭脸看对面和旁边的人,是不是在笑他们暧昧时,见一对对小青年们早就亲密拥抱住,根本没有人注意她的存在,她这才稍稍安慰了一下咚咚乱跳的心房。
就这么静静地轻轻地抱,说是抱其实只是方可曾的长胳膊绕在冰倩后背,冰倩不敢动,又一次把头埋在双掌里,她想让时间静止下来,想靠紧这个近在咫尺的男人,好想享受男人紧紧地拥抱。只是拥抱,紧紧地紧紧地,让时间静止下来,永远静止……
冰倩心里很明白,自己虽然恨男人,却也渴望过男人,自己是医生,懂得生理的构成,可是人是受理性主导一切的,她更是在理智中长大的,她不愿表露出来,更不愿让人知道她心里的想法。男性是比较直观比较意念化的易冲动类动物,女人则不同,女人是有情而爱然后才到性。离婚的一年来,她几乎失去了生理本能,没有性要求的知觉了,是自己老了吗,她知道这是伤心引起的,人逢喜事精神爽,遇到忧郁的事儿自然各个器官也沉沦了下去。近段跟爷爷谈话多了,偶尔也说些小笑话,放松了心情,学会淡化了以前总也放不下的许多怨恨,性这样的事,就随着泛涌上来,常常在夜半醒来,说不出的寂寞与难耐,一股难忍的激情常常让她惊醒,有时她难耐地流泪不止,想要,却感觉太难为情。
“到了。”冰倩感觉方可曾轻拍了自己两下,这才抬起头来,不由得用手拢了一下披肩长发,站起来拉了一下衣服,这才拿起身后的小坤包。这时见方可曾已经把两个旅行箱从架子上拿下来了,她在去拉自己的时,方可曾手一拉把她甩在后面,自己拎着两个箱子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