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敛起了最后一缕余辉,夜幕悄然降临。
今日的林府内一反以往,天一擦黑就点起了灯火,不一会儿整个大宅子就已是灯火通明,连园子里的小径旁也挂起了灯笼,整个宅子远看去流光异彩,亮如白昼,但诺大的宅子仿佛自阳光敛去后就变成了另一个世界,整个宅子静悄悄的,数十仆役往来穿梭却是声息皆无,细看过去,白日生龙活虎的仆役仿佛被人抽去了魂魄,个个表情木讷,行动诡异,形如鬼魅。
林府的主子们各有各的心事,忧心忡忡间竟似无人发现府中山雨欲来的沉闷。
听枫阁中,二夫人枫红自花园回来后就一直呆坐在梳妆台前,面对着诺大的镜子,凝望镜中虽憔悴但依然明艳动人的俏脸。慢慢的,痴痴凝望的枫红双眼中溢出冰冷的泪,一滴,两滴...掉落到精致的梳妆台上,镜中妇人的眼神变得痛苦而绝望。
日头慢慢落下,房中光线渐渐变得昏暗,一直陪娘呆坐的绿萍再也忍不住,站起身点亮房中的灯火,轻轻地唤了一声“娘。”
这个天真活泼的小姑娘,这几日仿佛一下子长大了许多,毛燥的性子也变得沉静了,绿萍茫然地看着伤心欲绝的娘,苹果般的小脸上一脸的担忧。
枫红缓缓地回过神来,拿起手绢对镜细细地擦去泪痕,一一打开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以粉敷面,再用小指挑出些许胭脂放到掌心,慢慢晕开,薄薄的施在脸上,粉嫩的桃花面刹时有了几分颜色,画好如蹙如颦的柳叶眉,枫红执起胭脂纸放到唇间,口唇轻启,再放开时,朱唇艳红水嫩。
眼望镜中风姿绰约的美貌妇人,淡淡一笑。
枫红的动作优雅而从容,可不知怎地旁观的绿萍竟觉得有些心惊肉跳,忐忑不安。
站起身,披上艳红色的纱裙,枫红侧身回望镜中,轻颦浅笑,艳色夺人,风情万种。
“萍儿,我们该走了。”
“娘,等一等。”绿萍偏头想了想,跑到梳妆台前,翻开手饰盒子,挑出一只白玉簪,“娘,换这只吧。”
枫红笑着摇了摇头,头上的金步摇插在漆黑柔软的发间,随着她的动作晃动,灯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茫,就像她的主人,高贵华丽,却又带着冰冷的凄艳。
走出房门时,枫红不经意地顿了一下脚步,似发问又像是在自语“萍儿,你说,这满府的花可有哪一朵是属于娘的。”
“娘——?”绿萍茫然不解。
枫红爱怜地看了一眼绿萍,心中满是绝望和不舍,从生下来她爹爹就不曾抱过她一下,还好这孩子性子纯真,乐观知足。“萍儿,以后多长个心眼,别人家说什么,你都信。”枫红柔声说道。
“娘——。”绿萍惶然不安。
“没事,呵呵,萍儿,你都十五了,在平常人家都是该做娘的人了,别再贪玩的让娘操心。呵呵,就你这性子,娘到什么时候才能松口气啊?”
“娘——。”绿萍羞恼地娇嗔道,强按下不安的心。
枫红百般不舍地看着绿萍小儿女般薄怒娇嗔,脸上淡笑,眼中却是复杂难懂。
“走吧,萍儿,府中有贵客到,咱们别失了礼数。”枫红长吸了口气,向大厅款款而行。
林如月依然是一身的白衣,因为夜凉,轻雾帮他多加了一件青色的罩衫,跟随轻雾走进厅里的时候,她明显一楞,桌后的爹爹左侧坐着一身艳红的二娘,右侧竟然是白衣的风聆儿。林如月略一慌,垂首行礼:“爹爹,二娘。”咬了咬唇,还是嚅嚅地叫了一声:“姨娘。”
桌后的三人神色各异,风聆儿微微一笑,枫红神色冷然,林南山闻听她叫姨娘眼中的阴影一闪而逝,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月儿,过来坐到你姨娘身边。”
林如月听话地移步坐下,俏目不经意地扫到厅中随侍的仆役,惊愕地睁大双眼,袁布衣趁人不注意顽皮地眨了眨眼冲她一笑,看到袁布衣,林如月砰砰乱跳的心慢慢地平静了下来,暗自回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安安静静地坐了下来。
袁布衣手脚伶俐地上前倒酒,待酒斟满,恭敬地退到角落里。
林南山端起杯开口道:“聆儿,这一杯酒敬你,也算为你接风洗尘。”林南山仰首喝干杯中酒,目光灼灼看向风聆儿:“十八年前,你还是不知愁为何物的闺中少女,十八年后你已是巫门之主,十八年,人事全非,能坐到一起喝杯酒也是万分的不易。聆儿,请满饮此杯。”
风聆儿深深地回望林南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粉脸立时飞起红晕。都说灯下观美人,灯光下白衣胜雪飘逸出尘的风聆儿在酒气的熏蒸下更形娇美,肌肤似水,双眸含情,美丽的笑容,如若三月的春风,让人心驰神迷。
林南山端起再度斟满的酒杯,“聆儿,这一杯是我和谨儿敬你,十八年前,阿爹要你和谨儿其中一人继承巫门,多谢你成全,我和聆儿才能结成连理。这一杯我和谨儿一同敬你。”说罢,林南山一口喝干杯中酒,未等袁布衣上前,自行斟满,再次端起。
风聆儿有些错愕,但还是张口喝下。
林南山再次举杯说道:“聆儿,这第三杯敬我们三人,南山永生难忘当年秦淮河畔相遇时的年少轻狂,悠悠十八载,我们三人都变了,再也回复不到最初。这一杯就敬我们三人共有的过去吧。”
未等风聆儿答话,林南山再次一口喝干杯中酒,也许是喝得急了,酒一入喉,剧烈地咳嗽。
袁布衣慌忙上前欲扶住林南山,林南山摆了摆手。
悄然退后,袁布衣暗自嘀咕,偷眼看着伏在桌上咳嗽的林南山,急饮了三杯的林南山怪异地面色苍白如纸,每饮一杯,他的面色便苍白一分,眼中的悲伤便重上一分。此刻伏在桌面痛苦地剧烈咳嗽着,倒像是在掩饰着什么。左首的二夫人一身红衣打扮的有如新嫁娘,从入厅就一言不发。而右首的白衣女子,突然冒出来,听林庄主的意思当是巫门之主,想必就是他要找的禁煞的正主了。袁布衣暗自瞠目,还真让小昭说着了,这人的身份果然不低。袁布衣心神懔然,这一家子越来越怪。
今天一天,袁布衣坐立难安,始终没能想出逃命的法子,但却让他想出了一个很不要脸的笨法子,他琢磨来琢磨去,巫门费这许多功夫,目标到底是谁?最大的可能就是林家人。巫门用禁煞而不是速战速决就说明巫门不会很快杀死林家人,换句话说此刻的林府最危险的地方也许才是最安全的。想到这里,他强按下恐惧求了王妈要贴身伺候林庄主,王妈只当他力求上进,慨然应允。因此,晚宴上袁布衣出现在了厅中,他仔细观察林家人,反倒有些糊涂了,这林家人倒似个个都有秘密,各怀心机。暗自摇头,袁布衣躲到角落里继续他的逃亡大计。
就在此时,枫红站了起来,端起面前的酒杯,定定地看着风聆儿,忽地启唇轻笑:“姐姐,这一杯,枫红敬你。”
袁布衣欲上前斟酒,枫红却摆手道:“姐姐喝的太急,王妈还是给姐姐倒杯茶吧。心意到了,喝的是不是酒倒也无妨。”
“是,是。”白白胖胖的王妈神情紧张地上前替风聆儿倒了一杯香茶。
风聆儿微微一笑,“多谢妹子,聆儿也祝妹子容颜永驻,青春常在,请。”
“请。”
风聆儿举杯接唇。
“切慢。”忽听得有人厉声阻道。
厅外走进一人朗声说道:“夫人,小心茶中有毒。”
厅中众人闻听惊愕非常,风聆儿顿住手中动作,抬首望向来人。
只见厅外黑暗中走出一人,来人顶多二十上下,身高七尺,身材伟岸,像貌俊美,脸孔棱角分明,如若刀刻,头挽道髻,手执佛尘,来人竟然是一位仙风道骨的青年道士。来人飘然入厅,众人皆看呆了。
角落里的袁布衣看清来人,不由得大惊失色,手中一颤,险些摔落酒壶,来人——竟是他的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