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纪玄月读完了一沓厚厚的卷宗，正要和衣休息，忽然有人敲门。
“进。”
肥胖的中年人躬身进来，“不出主人所料，刚抓住一个想出寨的。我问过了，确实是梁实东的耳朵。”
纪玄月冷笑了一下，“看来这个梁实东还是有点脑子的。”
“嗯，否则也不会与火蝶寨相安无事这麽多年。梁实东在官场上还是学了些东西的。”
“程安，你说颜召荣这个人怎麽样？”纪玄月手指轻扣著桌面。
“若说战场杀敌、勇猛刚烈，他无愧於战神之名。若说成就霸业、夺取天下，恐怕他目光还是短浅了些。他是个将帅之才，但绝非帝王之才，否则也不会作了四年的山贼，白白浪费了自己天下无敌的武威。”
“那你说他的弟弟呢？”纪玄月的手不知不觉停下了。
“此人很不简单。不但在擂台上亮出了不浅的武艺，而且颇有些眼光。主人说要入夥时，只有他毫无惊讶的表情，反而怪异地笑了笑，似乎早已知晓。後来他又第一个站起来支持主人的方略，之後又说服了他的哥哥。总之，颜若苏这个人很深，恐怕远不止於此。”
“你阅人无数，难道也看不透他？”
“恕程安无能。”
“我之前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当初只以为他是个孤傲的公子哥，可如今看来，他的确变了很多。”
“只希望他对主人的复仇大业有所帮助。”
“但愿如此。”
十日後，东泉郡守府。
一切按计划行事。屋里数人围坐一圈。
“梁实东在军事上实在是个窝囊废，除去老弱，东泉郡里可用之兵居然不足一万。看来即使我们不出手，东泉郡早晚也得被别人倾吞。”纪玄月看过了东泉郡的军备簿，有些失望。
“这麽说东伐康禄的仗得推迟了？”颜召荣问。
“我们想推迟，康禄可不会等我们。”颜若苏淡然道。
“没错，康禄如今坐拥三郡，麾下至少四、五万兵马。且刚得了来阳的康禄锋芒正锐，估计很快就会西伐来攻我们。”纪玄月低头注视著桌上的地图。
“兵力不够也没事，大不了守城嘛。”纪湛云说。
“此战为我军首战，必须要打出气势，因此须赢得漂亮。”纪玄月没有抬头，手指慢慢移向东泉郡西南方的陈梁郡，随後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我有办法了。”
校场。
颜召荣与颜若苏、纪湛云以及东泉郡的两个校尉登上高台。鼓声擂起，下面是近万士卒陈兵列阵。阳光的辉耀下，一片片的盔甲闪烁，仿佛此起彼伏的波浪。
“这是我们的九千精兵，请颜大人过目。”宣化校尉朱万说。
颜召荣冷哼一声，“精兵？锣鼓不齐、军容不整，这样的兵上了战场就跟废物一样。”
朱万心想，以前梁大人是从不管什麽军容的，现在来了这麽个要命的主，自己以後的日子怕是没好过的了。
“请颜大人让我们见识见识飞赤军的军容吧。”另一位校尉侯丹说。
颜召荣高傲的昂起头。身侧的纪湛云手中赤旗一挥，只见校场右侧的栅门处突然涌进来一道红色的铁瀑，那是两千身披赤甲手持长枪的飞赤骑兵，开闸的洪水般冲了进来。铁蹄击地的声音不绝於耳，场中九千士卒向右看去，那两千飞赤军快速地列队，片刻後寂静无声，连战马也没有什麽大的声响。
纪湛云在高台上打出一个旗语，两千飞赤军同时大喝一声，举枪指天，动作整齐划一，犹如一个人被无数面镜子折射出的虚影。一丛钢铁密林陡然升起，两千人举枪的高度完全一致，平整得像是一块针板。烈阳下，那一片枪锋映出刺眼的光华。
两个校尉简直看傻眼了，他们这辈子从没想过可以把兵练成这样。
颜若苏也惊叹地望著台下，“不愧为‘万骑之王’，天下第一的骑兵，果然名不虚传！”
疾风猎猎，飞赤军为首一名军士擎著一面大旗，旗上的烈火之蝶在风中飘舞，犹如飞扬的火焰。
那一刻，颜若苏明白了，他已然踏上了征程。他将与哥哥一起高举这面火蝶的大旗，挞伐天下，将他们心中的火焰燃遍世间的每一寸土地。
这个世界即将燃烧。
夜深人静。清朗的月光下，颜若苏手里抱著个酒坛，一个人斜躺在台阶上，仰望星空。
“怎麽一个人在这喝闷酒？”纪玄月走下台阶，坐在他身侧。
“喝酒。”颜若苏侧头，对她举起酒坛。
“我从没喝过酒。”纪玄月摆手。
颜若苏笑了下，将酒坛送回自己嘴边，饮了一口，“不喝酒的人，都是没故事的人。”
“看来你的故事有很多？”
颜若苏笑，“都在这酒中滋味里。”
“什麽滋味？”
“你尝尝便知道。”
纪玄月接过酒坛，举起来浅饮了一小口，立即又吐在地上，埋怨地瞅著他，“真苦。”
颜若苏摇摇头，“酒再苦，也没有人生苦。”
纪玄月突然觉得眼前的人不像个二十三岁的年轻人，倒像是个阅尽沧桑、饱经风霜的老人。她犹豫了一下，又问：“这些年你过的好麽？”
“好与不好，谁分的清？”
纪玄月发现与他搭话实在是费劲，“那……你很能喝酒麽？”
颜若苏又摇头，眼望著夜空里璀璨的星芒，“我从前有个朋友，酒量是我的数倍。我与他斗酒，结果我惨败。我本以为他一生都不会醉，可没想到後来仅仅一小杯清酒就将他灌醉的不省人事。”
“为什麽？”
“爱的太深，心就醉了。”
“你的那个朋友现在还在麽？”
颜若苏侧头凝视著她，眼里有种说不出的悲哀与荒凉，“他已经不再是我的朋友了。他日再见时，我们之间只能活一个。”
纪玄月心里被他的哀痛猛击了一下，低头避开他的眼睛。颜若苏收回目光，闭眼，又喝下一口。
两人再没有说话。又过了一会儿，纪玄月悄无声息地走了。
天边一钩残月，星光迷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