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的两波箭雨齐射，第一线的冰狼骑兵损失过半，两军只相距百步。前排的甘州军士全身绷紧，他们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奔驰中的冰狼骑挥转著手中雪亮的战刀，令人畏惧的气势迎面压来，猛烈的心跳几乎要撑破他们的胸膛。
又是一波如蝗的箭雨落下，前两线的冰狼骑兵伤亡殆尽，而後排已经完全跑热了的战马在极速冲驰中犹如疯狂的野兽，势不可挡。那些冰狼骑飞速跃过同袍们的尸体，不但毫无畏惧，反而发狂般高声大吼。他们就这样顶著箭雨向前冲锋，冲向死亡！冲向毁灭！冲向天地的尽头！
冰狼骑兵那可怕的斗志摧毁了甘州军仅存的一点士气，前排的甘州弓箭手慌张後撤，一排长枪前指。冲在前面的冰狼骑在逼近甘州军不到三十步的距离时向甘州军投出标枪，数百支标枪带著战马冲锋的力道贯穿目标将其钉在地上，甘州军立时大乱。
只是一瞬间，冰狼铁骑近在咫尺，前排的甘州军看到了他们人生中的最後一幕画面──那是世界末日的海啸扑面而来。
战马的躯体带起千万钧重的冲力撞在重盾与长枪兵的枪锋上，前几排的冰狼骑兵用死亡的代价撕开了甘州军的防线，後排的骑兵迅速突入缺口。战马嘶鸣，狂奔中的冰狼骑犹如一堵堵铁墙一路碾压过去，惨嚎声中，甘州军如割稻般一片片伏倒。冰狼骑的铁蹄过处，尽是一片血色，整个甘州军战阵成了一个巨大的屠宰场。一波又一波的连线冲锋绵延不绝，冰狼骑不断向甘州军大阵里纵深穿入，恐惧如瘟疫一样在甘州军中漫散开来。面对冰狼骑排山倒海的冲锋，脆弱的甘州军战阵迅速崩毁。
转眼间，甘州军阵型已经被彻底冲垮，数万名甘州士卒开始慌乱无序地撤退。守军在击退城中的甘州军後，也出城对其进行追击。
丁远最後看了一眼远处的沙阳关，然後叹息著调转马头，与一百近卫军狼狈西逃。
沙阳关下。乱军之中，史应元与霍叶在马上打了个照面。
“你看到顾将军了麽？”史应元大声问。
霍叶摇头，敏锐的目光横扫整片战场，“我想顾将军是往西面追去了，他有一件未完成的事。”
“你是说……”
“嗯，那件四年前就该完成的事。”霍叶一抖缰绳，向西驰去。
时间已近入夜，西天的火烧云正绚烂著它最後的霞彩。奔逃了许久後，丁远忽然觉得一股冰寒从背後直逼过来，旗帜在风中的猎猎抖动声响在耳旁。他慌忙回头一看，冷汗刹那间布满他的额头。
数百步外，一名骑将，只身孤马，高擎著那面冰蓝色的大旗，如离弦之箭一样直奔过来！
“是顾揭飞！拦住他！”丁远心内惊惧，头也不回，策马疾奔。身边一百名近卫骑兵放缓马步，调头回冲。
顾揭飞将大旗背在背上，催马，拔剑。
一道冰流向前疾掠，标志著顾揭飞冲杀的轨迹。与他擦身而过的几个近卫骑兵顿觉浑身的血在瞬间冻结，胸前的伤口未流出一滴血，却有一种刻骨的痛从那里钻进身体，撕裂了他们的魂魄。
冥霜魄骨在空中划出一线线凝固的冰痕，寒光过处，近卫骑兵纷纷栽下马。顾揭飞就像一道寒烈的剑光，轻而易举地刺破了近卫军的拦截。胯下的黑马在雨後的原野上逆风狂奔，抖动的肌肤像是黑色的波浪，转瞬间已追到了离丁远数十丈的距离。
丁远边逃边回头，他突然意识到身後是死神在骑马追来！
顾揭飞还剑入鞘，取弓搭箭，在疾驰中发箭。“嗖”的一声，呼啸的箭矢擦过丁远的头盔，射落了他头顶的帽缨。
丁远捂著头盔，直吓得魂飞魄散，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顾揭飞不动声色地又发一箭。
只听一声哀嘶，中箭的战马栽倒於地。丁远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被抛出数丈远。
顾揭飞疾掠而过，兜马回转，一扯缰绳，黑马人立站起，长啸一声停立在那里。他一把将背後的大旗插在地上，冷锐的目光投向丁远。
丁远挣扎著站起来，“噌”的一声拔出佩剑，对马上的顾揭飞疯狂地叫喊：“小子！你杀了我也没用！四年前在这里，顾尧卿早已死在我箭下了，哈哈哈哈！”丁远话语刻毒，自认说到了顾揭飞的痛处。顾家世代名将，五鹿原的惨败是顾家莫大的耻辱，而百战名将顾尧卿丧命於当时籍籍无名的丁远手里，更是顾揭飞多年来不忍揭开的伤疤。
顾揭飞不说话，冰冷的眼神里像是有怒雪狂卷。他下了马，走到丁远面前，右手紧紧握住冥霜魄骨，手背上青筋暴突。
草原上疾风掠过，长草如海浪般起伏。四野里一片寂静，丁远能听到自己不安的呼吸声。他脑子里飞速转过了无数个念头，可他清楚的知道这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人能够救他。
丁远依然不死心，他声嘶力竭地喊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即使今天我们甘州军失败了，他日也会有其他不臣的诸侯来扼断大瑞的咽喉！大瑞国势已去，这个王朝即将覆灭！就像你身後的那轮落日！你以为你一个人可以阻止麽？”
此时西天的晚霞已经黯然消散，暮色渐起，淡淡的星辉披在顾揭飞的身上。他双手举剑，剑锋指天，双目在灰暗的天空下仿佛两点寒星，“即使只有我一个人，也要将这夕阳托起！”
剑光凄然映空，一剑纵斩！
一股冰凉寒气从头至脚掠过丁远的身体，却没有在上面留下一丝痕迹。夜色下，丁远仰天倒下。过了很久，尸体上慢慢显露出一道极细的裂纹，从正中将其劈为两半。
这时迎面驶来一骑，正是背弓的霍叶。他来到近前，勒住战马，瞧了瞧地上的尸体，对顾揭飞笑道：“看来我来晚了，本是想来抢功的。”
顾揭飞摘下头盔，垂头肃穆，黑褐色的长发在风中乱舞。
霍叶敛起笑容，跳下马，与顾揭飞并肩站在一起。
静了一会儿，顾揭飞仰头望著星斗寥落的夜空，低声道：“安息吧，我的父亲。”
夜，不知名的荒野上。
白发小童已经在此站了整整十三天，上百盏烛火将方圆十丈的地面照得一片辉煌。地上塑立起一块精工细作的巨大沙盘，仔细看去，那简直就是一座缩小的沙阳关：城墙、垛堞、台楼、大型战具与各道防线分毫不差；城外铺满了密密麻麻的小石子，代表了攻城的甘州军；一捧沙土从北面泼洒下来，将那些石子冲得四散零落，正象征著冲锋的冰狼骑兵。
更令人惊奇的是，沙盘上的一切仿佛有生命似的不断地移动。在沙阳关血战的这十几天里，他竟然在千里之外的荒野上将整个战场的形势完全模拟在这小小的沙盘上！
过了一会儿，小童摇了摇头，右手轻轻一挥，无数细小的石子好似凭空蒸发了一样，猝然消失。
“看来瑞朝还是气数未尽啊。”小童又盯著残破的沙阳关瞅了一阵，突然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朝东边走去，所有烛火同时熄灭。
他身後，巨大的沙盘恍如幻象般慢慢变得模糊起来，最後消融在浓浓的夜色中。
苍龙、玄武碰撞在即，乱世的烽火即将更加绚丽地绽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