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学校走了不远的地方,有一家全国连锁的家庭餐馆。
相会不过三分钟,就意气相投到令人怀疑是不是前世夫妻的我和日出,得出了换个地方好好聊聊的结论,就走到了这家家庭餐馆。
店内的客人从学生到全家组团,人数众多。我和日出坐在了最里面的吸烟席上,叫来店员点单。
我点了一杯黑咖啡。
……说实话我实在不懂黑咖啡哪里好喝了,但是男人就必须黑咖啡。毕竟这样比较帅嘛。
不知是不是日出肚子饿了,他点了相当多的料理,有蛋包饭、汉堡排、黑胡椒意面还有巧克力巴菲。
“这样也不错啊。”
把料理全都扫尽后,日出眯起眼睛忧郁地说道。
稳重的视线指向店内的人群。有好像刚开始交往,还扭扭捏捏的学生情侣(给我去死一死啊);有津津有味地享用着儿童午餐的小孩,和一直在旁关心的母亲。
“这个腐败的世界里也有如此众多的笑脸。或许只是这样,这个世界就有其存在的意义啊。”
不会去认为“这个家伙到底在说什么”。我明白,我明白的,日出。
能理解他所有的我,果断地应和他。
“能让人忘却战场疯狂的日常一瞬间……的确也不错呢。”
“……忘却啊。要是能把一切都忘掉,说不定是一种幸福呢。但是……对我来说这是不可能的。血染的杯具和憎恨的连锁,不管经过多久都不会消失……消失的那些人的脸庞,我现在都能鲜明地回忆起来。”
“路西法……果然你现在也——”
在“现在也”之后就停住话头。不能打扰对方说话呢。
顺便一提,我们开始以“路西法”和“阿尔萨斯”相互称呼了。
“混蛋……真的是无聊的能力啊。”
他以饱含悲哀与苦痛的悲痛表情倾吐道。
他好像拥有着完全记忆能力,刚才他本人是这么说的。
经历过的事情都不会忘却而是将之完全记忆下来的能力。看上去是很方便的能力,但其实不然。
对人类来说——忘却是一种救赎。永远也不能忘却沉痛的过去,只能说是地狱。
……不过刚才这个人好像说了什么“去那边那个家庭餐馆吧,呃,名字叫啥来着,想不起来了”之类的话,这种细枝末节我就不吐槽了。
这个就是那个嘛,“得到了不希望的能力的自己好帅哦”的那种情况吧。
“……哈哈”
日出一瞬间收敛了悲痛的表情,又摆出了一副好像很开心的笑脸。
“杨寒,我说啊……”
他称呼我为杨寒,我立刻理解到,哦,他把中二模式关掉了。
日出好像和我一样,是那种在内心深处有理解到自己的行为举止是“设定”的人。
也就是并不是真的脑子进水的人。
而是能分清TPO(时间地点场合),切换自己状态的人。
虽然不太愿意承认……但果然我还是杨寒。虽说拼命思考设定的时候偶尔会真的产生错觉吧。
不过我倒是真的觉醒了异能呢。哼哼。
“过奖了。不过日出你也是嘛,你姓日?。”
“在下,复姓东方。”
“我去,复姓东方,好帅啊!东方日出,日出东方唯我不败,可恶,多帅气的名字啊”
“哎呀,抱歉,有电话。”
日出把电话拿出来,瞬间就摆出了一副认真的表情。
“莉缇亚吗?是我。”
“……”
明显不是地球人的名字出现啦!
这莫非是明明没有打来电话却假装有电话然后装出一段意味深长的对话那种吗?就算真是这样我也不吐槽。
“啊啊?喂喂,那是你们‘战争管理委员会’的工作吧?别把你们的烂摊子推到我这里来。”
我不吐槽。
“想要瓦解战争系统本身的组织‘F’。总之先把战争暂停,先让所有人把那帮人打垮吗。真是无聊。”
台词不知为什么特别有说明性,我还是不吐槽。
“我知道了,就赏你个脸。反正本来就想着什么时候瓦解他们了。我可要好好教教他们,谁才是这场战争真正的支配者。”
不吐槽。
“等同于神的力量?我才不管呢。管他是神还是别的什么,挡我路的家伙——就把他们打落至天上的地狱吧。”
虽然出现了好像决胜台词的句子,我依然不吐槽。
日出把电话挂掉,向我说道。
“抱歉,是打工处的店长打来的。”
少骗人了!我把这句话咽下去,就是不吐槽。
这可是礼节。
话说回来,用电话这么玩好像很有趣哦,下次我也试试好了。
“刚才说到哪了?哦,对对,中二命名的地方是吧。”
“……是,啊。”
猛地,感觉热情熄灭了。
中二。
听到这种蔑称一样的词语,总觉得刚才开心的心情稍微消沉了一点。
果然日出是那种对自己中二有自觉的人。
虽然中二很帅气——但是中二这个词语之中,总感觉有某种侮蔑的要素。
“喂,怎么了,脸突然沉下去。”
“不……那个,日出你果然,还是觉得像我们这样的人是中二吗?”
“嗯?哦哦”
面对我的质问,日出以柔和的笑容作了回答。那是一种好像要将心中沉疴一扫而空的温柔而又深远的笑容。
“的确中二这个词说来是歧视词语啊。既不是自己该报上的名号,也不是那种令人愉快的称呼……”
边说着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情的话语,边探出身来。
“你知道唐·吉诃德吗?”、
“海贼王的七武海里的那个……”
“那是唐吉诃德·多弗朗明哥。我是说这个名字最初的来源。”
日出没有露出一点厌烦的表情,详细地向我解释起来。
《唐·吉诃德》
十七世纪出版的西班牙作家米格尔·德·塞万提斯所著的小说。
痴迷于骑士文学,陷入幻想的小贵族主角,把自己当做传说中的骑士,以“唐·吉诃德·德拉·曼卡”这种格外响亮的名字自称,骑着瘦弱的马罗西南多,带着侍者桑乔·潘萨踏上了整治世界的旅程。
陷入妄想的唐·吉诃德,自作主张地把乡下姑娘当成自己爱戴的公主,把风车当作巨大的怪物加以攻击——这样重复奇怪举止持续旅途的故事。
哦,我原先都完全不知道。
就研究过希腊神话啊圣经啊心理学什么的我,对这种文学方面不太熟悉。
……不过说是研究也顶多是在维基上翻翻而已。
我简直在小看研究这个词啊。
不过——这个《唐·吉诃德》还真是。
这个小说的主角,实在是太——
“难道不觉得他是个很严重的中二病吗?”
我点头同意日出的说法。没错,是中二病。幻想自己是特别的人,以真名自称,思考许多自己原创的设定。
除了中二病以外还有什么能够形容呢。
“《唐·吉诃德》在出版当时仅仅被评价为笨蛋主角做出许多蠢事的闹剧小说,但是经过时代的变迁,小说的评价也随之变化了。”
我自然而然地开始倾听他说出朗朗话语。
仿佛被看不见的引力所吸引一般。
“代表作《罪与罚》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给了这本小说相当高的评价,说‘人类心灵最深处最不可思议的一面,被洞察人心的伟大诗人漂亮的挖掘了出来’‘在人类的天才所撰的所有书籍之中最为伟大又最为悲伤的书。’”
“……对主人公是中二病的小说如此高的评价。”
人类心灵最深处最不可思议的一面。
最伟大,而又最悲伤。
“中二病这个词汇的产生也只是最近的事。但是中二病的要素在《唐·吉诃德》的时代就已经存在了——不,在更远的过去,恐怕在人类产生,社会诞生的时候,中二的概念就应该已经存在了。”
只不过在最近才得到命名而已。
日出如此说道,用中指肚推了推戴着的太阳镜。那一瞬间,我感觉他右面的邪眼似乎发出了妖异的光芒。
“我说,杨寒啊,你觉得中二是什么?”
突然抛来的疑问让我吃了一惊,不过我还是尽量说出了答案。
“我觉得——是不对自己说谎。”
说出自己之前想到的答案。
虽然有些难为情,不过还是吐出了真实的想法。
因为感觉面对这个人,必须要这样做。
“回答的好。不过有点抽象了。”
日出抬起嘴角,愉快地笑了起来。
那是一个——正适合以嗤笑这个词表达的笑容。
“所谓中二,虽种类繁多,根源却是一样的。都是从自我否定开始。因为对自己或自己生存的这个世界不甚满意,就制造出不同的自己或是虚构的设定。但是这种感情,同时也包含着对自我肯定的强烈渴望。”
“…………”
“和‘想要成为不同的自己’同样程度地希望‘现在的自己得到承认’。和‘想要在异世界大展身手’同样程度的希望‘在这个世界里被称赞’。自我否定和自我肯定间不可调和的矛盾,才是中二病的症结所在。”
“不可调和的矛盾……”
“这就是回环的悖论(EndlessParadox)。”
我咽了一口唾沫。
这是——怎样的偶然。
这是——怎样的命运。
“大多数人很快就无法承受这个矛盾而干脆抛之脑后,也就是所谓‘成为大人’。然后人终将适应社会,迎合环境而生存在社会上,即是说从‘与社会脱节的我太酷了’转变到‘迎合社会的我太酷了’。”
日出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那种散发出悲哀气氛的模样,和他修长的身材相辅相成,让人不禁想到哀叹人类愚蠢的女神。
然而他的瞳中,燃烧着静寂的怒火。
“‘你该长大了’‘你该长大了’……不管哪个家伙都像白痴一般地重复这种话。所谓‘成为大人’就是‘于人于社会都方便的人’。大多数人都觉得这是一种美德——不,大概是都愿意这么觉得吧。”
“……你是说‘成为大人’是不好的事情吗?”
“并非如此。只是,中二和大人是不合拍的。毕竟中二是孩子的特权嘛——但是,偶尔就会有像我们这样‘没法长大’的人出现——像我们这样,一直心怀着矛盾,已经无药可救的末期中二病患者。”
“感觉……就好像很常见的那种异能战斗里的异能呢。无论谁都有才能,但是能活用那个才能的,只有一部分被选中的人那样。”
“这个例子举得好,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日出满足地点了点头,从兜里掏出烟来叼在了嘴里,把带着华丽装饰的打火机转了好几圈,以流畅的动作给烟点了火。
……转打火机的动作太帅了。
肯定在家里做过不少练习吧这个。
“人类的历史也可以说成是中二的历史。对一加一提出质疑的爱迪生,否定地心说的哥白尼,相信人类能在空中翱翔的莱特兄弟,对光产生了疑问的爱因斯坦。你明白吗?推动这个世界发展的,一直都是贯彻‘与世界脱节的我好帅’的中二病患者。”
虽然我觉得把历史上的人物当做中二病还是不好吧,不过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被世人称作天才的人,基本上都是并非普通的人。
“支配这个世界的,乃是中二力。”
日出如此断言——并嗤笑了。
那是一张俯视一切的凶恶笑脸,却又带着点淡淡的忧伤。
简单来说,就是那种非常中二非常炫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