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力量不介于门派,占星之术也不过是其中之一,”庭轩漠然:“既然师兄如此墨守成规,冥顽不灵,那么就别怪师弟无礼了。”
雪白长衣无风飘动,耀眼的炽白色光芒陡然暴涨,天地间的光芒似乎全部都凝聚到了小山谷里,齐人高的草像是承受了巨大的力量,烈烈飞卷,每一根都化为无穷无尽的力量,向光芒盛极处涌去,但是还未触到那些光芒,它们又忽然化为无数碎屑,洋洋洒洒,飘散于云空。
山谷百丈之内,只有强烈的光芒闪耀着,杂碎的草屑在半空灵动飞舞,天端的白云剧烈翻滚起来。
半空,叶树的召唤响彻云霄:“天召,电来。”
一道响雷在空中炸开,电光奔腾,映照出一袭猎猎青衫,狂狷而张扬,随着他掌中法器舞动,电光受召,向光芒中打了去。
白色光芒愈盛,庭轩厉喝:“破——”
响雷电芒忽然间消于无形。
法器金笔从手中升起,凌空飞转,叶树暴喝:“天召,光,星辰逆转,五行之力。”
空中霎时雷电交加,一时阴霾密布,一时烈日当空,风云变幻,飞沙走砾,似洪荒倾覆沧海,六道湮灭,将两人身影笼罩其间。
杨离情承受不了强烈地波及,背起恋云,像远处走去。
千丈之外,蓝天碧海澄明,举目望去,茫茫黄沙一望无尽。
远处城楼矗立,自远古传承下来的古堡,保持着最初的修建。一袭火红的长裙,宛若瀚海黄沙中盛开的一株最妖娆的木槿花,身着红衣女子立在城楼之上,额间紫色猫眼石折射出奇异光芒。
风吹过,沙粒稀稀碎碎在连绵的沙丘上滚动着,红裙曳地的金发女子支开雪白的双臂,腰身一晃,舞动起来。
杨离情忽然听见了歌声:“远古大神闭目于苍茫,意识在他心中凝结,无可替代的博大精神,一场恢弘华丽的创造,虚无、黑暗、光明、天地、生命,时之分时、时代圆满。一场天平的称量,远古大神守护着世界,当他牵起吉祥天女的手,骑着大鹏金翅挥舞利剑,无量光明绽放,和平、幸福,莲花朵灿。远古大神化身无数,永不可磨灭、替代的伟大力量。当他脚踏着魔鬼、舞动身体,跳起那一支庄严而神圣的坦达瓦之舞,一切将归于虚无。”
歌声苍茫而辽远,似从远古追溯而来。
黄沙漫过,远第一次子的面容忽然清晰起来。
她火红的衣裙在金灿灿的沙粒衬托下,神圣而不可侵犯,光芒照射到她的衣裙上,衣裙也瞬间发了光,随着光芒飞舞追逐,如同一只只小精灵在光宇中绚烂。
她金色的长发随风飞舞,若最圣洁神圣的金色莲花。
“落光……”绝望而悲鸣地嘶吼响起,一袭白衣宛若深秋最后一枚枯叶,在缱绻的秋风零落。
瀚风呜咽,黄沙流动,她随风飞舞,如木槿花最美艳的盛放与凋零,刹那芳华,成就了沧海桑田。
苍茫大地,瀚海黄沙,都为她最后的坦达瓦之舞动容!
百步之遥,有如碧落黄泉、不可跨越的距离,庭轩不顾一切向前她奔去,脸上有深深的哀恸。
万法轮回,枯荣交替,生命在死去的那一刻是如此灼烈与震撼!
他终于触及到她的指尖!
晶莹剔透的玉指,是世上最华贵温润的美玉,挽住了风华绝代,却从他指尖流逝最初的飒飒清风。
指尖一触即分!
杨离情忽然看到了一场亘古的幻灭,一场划破岁月的生死灭亡,一场归于寂静的华丽之殇!
她的脸在光芒里一点点碎裂开,宛如随风离散的花朵,簌簌飞舞。
最后一抹笑容凝聚、定格,在风中破散,漫天飞舞,消融于天际。
她身下的城池开始塌陷、落败,在一望无际的沙漠中显现出它原有的破败。
庭轩深深跪了下去,一瞬间,他流逝掉所有生命力,他扬起头,似崇敬神祗的最虔诚的信徒,仰望企盼着神祗最后的收容。
炽白光芒零落在他雪白的衣袂上,那雪白的衣袍似星火燎原般迅速燃烧起来,他的神情似满足又似哀愍,最后化为最真诚宽容的微笑,炽热的血肉化为片片齑粉,随风散去。
杨离情深深震撼眼前的变化,但这场光影中的幻灭是如此真实,他想:难道我又看到海市蜃楼了?
“这是真的。”他身边忽然有人说,话语中有无法掩饰的哀伤。
杨离情扭过头,叶树站在远处,眉目萧索,他的身体略微佝偻,似受了重伤:“桫椤城是庭轩意志所化,如果庭轩死了,桫椤城就会破灭。”
杨离情喃喃问道:“那……里面的人呢?”
叶树漠然说道:“他们在四十年前就已经死去。”
杨离情震惊地望向她:“怎么会?四十年前……”
“桫椤城在四十年前就已经被黄沙埋没,几十年来庭轩无时无刻不想让桫椤城重现人间,他太过于执着,竟然不惜耗费精血,启动了五行坤元阵。”叶树淡淡说道,“五行坤元阵既是守恒之阵,又同时是转生之阵。”
杨离情诧异地皱起眉头:“转生之阵?”
“不错,”叶树颔首,“娑罗天神当年在创造五行坤元阵时,同时赋予了它守护与转生的力量。所谓的转生并非死而复生,而是在物体没有死去之前,借助五行坤元阵的力量,得以保全。当年瀚海黄沙湮灭桫椤城时,族中长老就是合力启动五行坤元阵,借其力量保全了我们。”
杨离情好奇地问道:“既然五行坤元阵力量如此强大,为什么星巫族长老没有用它保住桫椤城所有人。”
“并非长老不想,而是瀚海黄沙来得匆忙,长老甚至来不及完全启动五行坤元阵,”叶树神色苍茫,“若不是当时长老以死苦撑,恐怕连我们也无法安全离开。”
“可是,我没想到,短短四十年,庭轩的力量居然如此强大,独自一人启动五行坤元阵。”叶树苦笑,“即便他借助瀚海飙风的威力让桫椤城再一次现于人间,但是死去的已经死去,谁又能改变什么?庭轩虽然用化生之力,洗去城人记忆、让他们忘记桫椤城破灭的事实,再一次活在世间,但等到五行坤元阵被破解的那一刻,他们依旧无法逃脱灭亡的命运。”
他的神情悲悯而痛苦,瀚海黄沙,苍茫大地,都在为这一场无声的幻灭默哀。
杨离情忽然想到初到桫椤城,卖茶郎讲诉的一切,也许,那一刻守候在桫椤城中的青年,并不是卖茶郎,而是庭轩。
他想寻问庭轩的下落,但见叶树神色哀悯,他忽然觉得所知一切都是枉然。
杨离情轻轻放下恋云,向桫椤城走去。
城门甬道中光彩鲜亮的壁画被风雨侵蚀的模糊不清,残败落魄,房宇矗立、热闹非凡的桫椤城中只有几间光秃秃的地基矗立着,荒草不生。曾经丛林密布的桫椤林里,安静的遗留着娑罗天神殿颓败的地基,在岁月中风化。
杨离情依循记忆寻找这几日去过的熟悉院落,只看到或高或低的一些沙丘,和被风沙掩埋的地基。杨离情跪在一片沙丘上,徒手挖掘,试图找到一些更有力的证据。
他忽然触到了一只手,不知经过了多少岁月,干瘪枯黄的埋没在黄沙中,并没有腐烂,森黄枯瘦的蜷曲着,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可是一切在死亡面前都变得渺小不堪,它抓住的只是可以埋没躯体的一抔黄土。
一条艳红的面纱在悬挂在残垣的断梁上,随风飞舞,这一抹艳红的色泽,让杨离情想起它的主人城楼上绝世一舞,那一舞倾城绝世,霎那芳华绽放后,便已凋零。
杨离情伸手取下红纱,火红的纱巾柔软而顺滑,在无声的岁月中,默默见证了一场华丽恢弘的幻灭。
杨离情漫游在荒败的城池中,心中忽然泛出无数空茫。
他这二十五年生活都是有滋有味的,虽然曾经困苦过、绝望过,但是每一次都会化险为夷、死里逃生,让他觉得有更大的力量支撑着,可在这漫无人烟的荒城里,他忽然感觉到了无尽的凄凉。
当人生的向往已经破灭,想要找的梦境幻灭,当一场虚幻泡影在璀璨中凋零——什么才是最终的追求?
杨离情忽然感觉到深深的悲哀,迷茫而彷徨。
有哭泣声微弱传来,杨离情心神一震,循声找去,归司署坍塌破败的残垣下,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衣衫破败,蜷缩在角落里哭泣。杨离情看到他,心中忽然一喜,唤:“小旭,你怎么在这里?”
那少年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向杨离情,问:“你是谁?”
“我是……”杨离情怔住,他细细打量眼前少年,问道,“你不得我了吗?”
少年双眸黑白分明,纯洁的宛如刚出生的婴儿。察觉到杨离情没有恶意,他缓缓摇了摇头。
杨离情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摇头说:“我不知道。”
杨离情暗自诧异,问道:“你记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少年摇头:“我不记得了,你认识我吗?”
杨离情点了点头,说:“你叫杨小旭,是我小弟,我叫杨阿狗,咱们是兄弟。”
少年问:“亲兄弟?”
杨离情笑说:“拜把兄弟。”
少年不疑有他,问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杨离情说:“是我想当天下第一大剑术师,所以我们就来闯荡江湖。”
少年迟疑道:“可我为什么都不记得了?”
杨离情道:“我们遇到一伙强盗,逃跑的时候你的脑袋不小心撞到了东西,大夫说这会致使你短暂性失去记忆。”
少年不置可否,似信非信地应了一声。
杨离情不知道小旭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城中所有人都消失,只有他活了下来,并且将一切忘得一干二净。
也许这个世道是公平的——无论绝望到什么程度,总有一线希望是存在的,只是在压抑的悲情里,大多数人往往忽视了它。
杨离情把小旭带到叶树面前,叶树也甚是惊讶,淡淡说道:“桫椤城人全部幻灭于坦达瓦之舞,唯独他没事,如果我猜得不错,这个少年,并非是当年被瀚海黄沙湮灭的桫椤城人。”
杨离情点头道:“不错,我听杜老说过,小旭只是早我们一个月到桫椤城。”
“这就是了。”叶树颔首。沉默许久,他忽然又开口:“五行坤元阵是天下第一守阵,若要启动阵法,启动者要以自身为阵眼,耗损心血修为,控制阵法。如此,阵法启动者与五行坤元阵,心阵相通,阵中所发生一切,即便只是细微的落叶之声,启动者也一清二楚,这少年体内毫无修为,他一个弱小少年,如何穿过五行坤元阵,进入桫椤城?”
杨离情不知叶树为什么会突然间这么问,怔愣片刻说道:“也许,这是个意外。”
叶树默默摇头:“这不是意外,是庭轩有意为之。”
杨离情好奇道:“为什么?”
“庭轩天资极高,若非他身份特殊……”叶树沉默片刻,说道,“没有资格修炼术法,恐怕星巫族子弟都不及他万分之一。即便如此,离开桫椤城短短十几年,他的修行的速度就远远赶超过我和落光,可是刚刚我和他交手,忽然发现他体内的力量不知为什么以逝风的速度极速流失。”
“若不是他的力量流失神速,落光的坦达瓦之舞,又怎么能奈他半分?”他低声喃喃,“如果不是他顾念旧情,手下留情,恐怕我已经丧命于此。”
杨离情抓住熟悉的字眼,问道:“你们和落光是什么关系?”
叶树无声叹息,却不再言语。
杨离情见他不答,也不再问,他决定把小旭带回狂人部落,交给久木照顾。
恋云身受重伤,耽误不得,叶树带她御风离开,前去疗伤。杨小旭身体羸弱,举步维艰,和杨离情回到狂人草堂已经是十天后。
杨离情衣衫褴褛,胡子邋遢地站在狂人草堂门前,守门的小混蛋见到杨离情,捏着鼻子,嫌恶地挥手:“哪来的要饭的,快滚,小心老子揍你。”
杨离情心身乏累,顾不得小混蛋的无礼,扒开胡子,把脸凑过去,怒吼:“看到了没有?我是你老大,不过出去个十来天,你居然不认识了,赶快把久木给我叫出来,你想让我剥了你的皮是不是?”
小混蛋望了杨离情很久,忽然面色一转,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了起来,说唱俱佳:“老大,你这几天去哪里了,你知道知道久木大哥几乎把整个帝都都翻过来了,就是找不到您。”
杨离情冷哼道:“你大哥我要改行当天下第一剑术师,你哭什么哭?”
小混蛋说:“大哥,久木大哥说,你除了插科打诨,坑蒙拐骗,外加逃跑比谁都快之外一无是处,又没见过人家百丈之外,长剑一挥就能让人人头落地,而且还有绝世轻功垫底,万一老大你跑不过,脑袋搬家,或者被伤了子孙,久木大哥就无法向老老大交代。”
杨离情懒得听他啰嗦,一把推开他,拉着小旭进入狂人部落,早有小混蛋通报,久木飞奔着跑了过来,看见杨离情,顿时红了双眼:“小老大,你还知道回来啊!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在外面被人家咔嚓了。”
“我有这么笨么?”杨离情嗤笑,“久木,你怎么还当我是个小孩子?”
死如秋叶随后走来,笑容灿烂:“哟,我还以为你死到外面不回来了呢,正和冰冰商量着,把你这房子拆了抵债。”
杨离情见到她,眉头大皱:“放屁,老子好男不和女斗,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开起染坊了是不是?”
死如秋叶笑眯眯说道:“不敢不敢,我不介意给你三分颜色,让你去开染坊!”
不顾她的讥讽,杨离情对久木道:“这女人怎么还在我们家?”
“他一个姑娘家,在京城举目无亲,让她上哪里去?”久木笑说,“秋叶是个好姑娘,你不要欺负人家。”
杨离情顿住脚步,双眼注视久木,久木被他看得不自在,尴尬地笑问:“怎么了?”
“你到底是我兄弟,还是她兄弟,”杨离情转身回房,对跟在身后小混蛋说,“去烧水,老子我要洗澡。”
“是,老大,”小混蛋应声,飞快地离开。
杨离情转向久木:“你找件干净的衣服一会儿给小旭换洗。”
久木这才注意到杨离情身边的少年:“这位兄弟是?”
“我兄弟,”杨离情不敢将桫椤城发生的事情告诉久木,只是随口胡诌,“我在路上碰见的小旭,我看他一个孤苦伶仃,就把他带回来了。”
久木不疑有他,笑着对杨小旭说,“既然来了狂人草堂,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杨离情打理好衣衫,久木老婆早就准备好了饭菜,他和杨小旭已经十多天没有饱餐一顿,两人狼吞虎咽,嘴里的饭来不及咀嚼,就囫囵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