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中，龙如晨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时光倒流五年前，他梦见自己正在和东方婷拜堂成亲，红烛高悬，宾客满殿。可是揭下头盖的时候，新娘子却变成了纳兰凌霜！
他又是惊喜又是激动，抱着她狂吻起来。
就在他们宽衣解带的时候，纳兰凌霜忽然哭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般，“叭嗒、叭嗒”地往下掉，犹如雨打梨花。
龙如晨慌了，手忙脚乱地去安慰她：“霜霜别哭，霜霜别哭……你不愿意就算了，我不会强迫你的！”
纳兰凌霜哭得更伤心了，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坠：“师弟……”
龙如晨浑身一激凌，骤然清醒了过来！
睁开眼，他就看到柳迎霜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哭成了一个泪人！
他眼前一黑，只觉得天要塌下来了：“师姐，对不起——”
他竟然对敬若天神的师姐做出了这等禽兽不如的事情！
龙如晨“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师姐，我不是故意的……你杀了我吧！”
“……”柳迎霜泪流满面，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师姐……我、我自己去了断！”龙如晨叩了三个响头，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向门外走去。
他无法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只能有多远走多远！
用力砸开门，他像一具行尸走肉般，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
柳迎霜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眼泪掉得更凶了。
其实，他刚才并没有对她做出越轨的事情，他为什么要这样自责？
纳兰凌霜忽然从窗外飞了进来，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这个傻瓜！为什么要哭啊？你不知道‘我愿意’的解药就是眼泪吗？”
柳迎霜泪眼模糊地望着她：“我愿意？”
“盈盈这个蛊叫做‘我愿意’！你哭了，就代表不愿意……他自然会清醒过来！你为什么要在这个骨节眼上哭啊？”
柳迎霜泣道：“他是被迷惑了心性的……他不愿意啊！”
纳兰凌霜怒斥道：“这种事，只要女方愿意就行了，你管他愿不愿意！”
柳迎霜欲哭无泪：“娘……你为什么要用药设计他？那是他的大忌！”
纳兰凌霜横眉竖目：“你懂什么？我看得出他是一个很负责任的男人，只要你们‘生米煮成熟饭’了，他就会乖乖娶你！”
柳迎霜绝望的道：“娘，求求你不要再用这种‘为我好’的方式来伤害他了……他会恨你一辈子的！”
纳兰凌霜咬牙切齿的道：“他恨我最好！我就怕他没种恨我——”
柳迎霜看着她，怔怔的道：“娘……你恨他吗？”
“恨！”纳兰凌霜大声道，“我恨不得把他剥皮抽筋！我恨不得把他挫骨扬灰！我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
柳迎霜幽幽的道：“娘……没有爱何来恨？你为什么就不敢承认你爱他呢？他都不怕别人的眼光，你怕什么？”
纳兰凌霜愣住了。
是吗？她还能像从前那样，无所顾忌、痛痛快快地去爱一场吗？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纳兰凌霜甩甩头：开什么玩笑！她怎么可能爱上一个比自己小几十岁的男人呢？即便他是武林盟主，即便他比全天下的男人都出色，即便他妻子已故、她丈夫已死，他们之间也是不可能的啊！横在他们中间的，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龙如晨握着箫，失魂落魄地走到“逸雅轩”后山，看见前面有一个巨大的水潭，纷纷扬扬的瀑布从山坡上倾泻下来，飞花碎玉，如烟如雾。
他走过去，一步步迈入冰冷的水中，直到河水淹没了他的腰部，才停下来喘息。
这里山青水秀，风光旖旎，有如梦幻仙境，长眠于此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他痴痴地想了一会，正欲往潭水深处走去，忽闻“哗啦”一声，水下钻出了一个人，一个全身****的女人，绝色的女人，美得惊天地泣鬼神，连七仙子见了都要自愧不如！
龙如晨瞠目结舌：天哪！这才是真正的“仙女出浴”——纳兰凌霜跟她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天上的圆月亮如明镜，把周围的一切都映得清清楚楚。
龙如晨转头看了一下，瞥见岸边的一叶乌木小舟上，堆放着一袭皎洁如雪、轻柔如云的白色纱衣，暗忖道：我是不是该乘机把仙女的衣裳偷走呢？
这时，水中美人也发现了他，澄澈明亮的眼眸闪过一抹讶异，但旋即冲着他微微一笑，一瞬间宛如昙花绽放，娇艳不可方物！
好美，好漂亮。
龙如晨体内的欲火又开始蠢蠢欲动，他艰难地转过脸去，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偷看你洗澡的……”他本是来投河自尽，没想到会碰见这惊艳的一幕！
想了想，他又闭上眼睛：“快走！”再不走他就要忍不住了！
刚才的催情蛊并没有完全失效，他需要发泄。
水中的仙子像是发现了什么，踌躇了片刻之后，忽然像一条优雅的“美人鱼”般游过来，主动伸臂抱住了他。
龙如晨崩溃了！
于是，一切都无可挽回地发生了！
紫依阁，月光如水。
纳兰凌霜倚在窗前，手里仍旧捧着那本《饮水词》。
梦江南：昏鸦尽，小立恨因谁？急雪乍翻香阁絮，轻风吹到胆瓶梅，心字已成灰。
她一动不动地呆望着天边的墨云，整个人似傻了一般。
星星还是那颗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景物依旧如昔，她的心情却变了！
今天是八月十五，柳星魂的忌日。
但她不是在想念亡夫，她想的是龙如晨。
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爱也罢，不爱也罢，总得有一个人作出让步。
情字误人，爱字伤人，但愿来生，他们可以换另一种方式相见——
菩萨蛮：萧萧几叶风兼雨，离人偏识长更苦。欹枕数秋天，蟾蜍下早弦。夜寒惊被薄，泪与灯花落。无处不伤心，轻尘在玉琴。
她读的都是悼亡词。好一个纳兰容若，深情得让她信以为真！
纳兰凌霜悠悠地吐了口气，忽然催动内力，将手中的书化成了灰烬！
一片片纸屑从半空中飘落下来，像一只只失去方向的蝴蝶。
突听柳迎霜惊叫道：“娘，娘！你的头发怎么变成了这样？”
纳兰凌霜低头一看，几缕雪白的发丝散落在掌心，像针一样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怔了怔，冲到镜子前一看，光亮的镜面里倒映出一个白发苍苍、韶华已逝的女人，容颜皎好，五官精致如玉，满头银发看起来却像一个年迈垂暮的老妪！
这是谁？是长生不老的纳兰凌霜吗？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她才回过神来，然后格格地笑了：“真是奇迹呀！原来看破红尘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什么兰心不老诀，什么青春永驻，全是骗人的鬼话！”
柳迎霜悲伤地看着她：“娘……你不要难过！”
纳兰凌霜自嘲地笑了笑：“也好，红颜老去……这样龙如晨就不会再喜欢我了！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移情别恋了——”
柳迎霜投入她怀里，抱紧她：“娘，他不是一个注重外表的人，你别再伤心了……”
纳兰凌霜长吸了一口气，突然大笑道：“我不伤心，我很开心……我终于可以摆脱他了！哈哈，天若有情天亦老，月若无恨月长明——”
柳迎霜呆呆地望着她状若疯狂的样子，心里像刀绞一般痛。
娘，娘，你是武功盖世的奇女子，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你不是说你心如止水了吗？为什么还要这样痛不欲生？
娘，你数十年来用如花的笑靥伪装自己，痛苦了大半辈子，别人看到你的笑，我却看到了你的泪——人生本是一场梦，请你放过自己吧！
飞絮飞花何处是？层冰积雪摧残。疏疏一树五更寒。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
最是繁丝摇落后，转教人忆春山。湔裙梦断续应难。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
翌日清晨，瀑布潭边，一叶小舟上。
温柔乡，英雄冢，只羡鸳鸯不羡仙。
龙如晨缓慢地醒了过来，只觉得全身上下有说不出的舒服。阳光明媚，轻风吹拂，周围景物秀丽如画，这一刻，他恍若置身梦中！
那美人一袭白衣如雪，正安静地坐在旁边看着他，一对翦水双瞳眨呀眨的，仿佛会说话。
龙如晨坐起身，柔声问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白衣美人只是看着他微笑，并不答话。
龙如晨又问：“你是‘逸雅轩’的人吗？”
白衣美人迟疑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龙如晨继续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在轩中出任什么职位？我见过‘逸雅七仙子’，你的职位比她们高吗？”
白衣美人仍旧不说话，只是笑得更迷人了。
龙如晨叹了口气：“我现在才发觉自己的意志力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坚定！如果这是纳兰轻风对我施用的‘美人计’，我也认了……”
白衣美人甜甜一笑，忽然靠过来，全身柔若无骨地偎入他怀里。
龙如晨伸出手，温柔地托起她的脸：“只要你开口，跟我说一句话，我就乖乖喝下那杯‘落地生根水’！不用任何人强求——”
白衣美人静静地躺在他怀里，依旧没有说话。
龙如晨柔声道：“我可以帮你们复国，也愿意生生世世留在逸雅轩，只要你开口，说一声‘我爱你’……”
白衣美人忽然伸手，掩住了他的嘴。
龙如晨咬了她的玉手一下：“干嘛不让我说话？”
白衣美人双手捧着他的脸，张开嘴，缓缓吐出一颗光彩夺目、熠熠生辉的珍珠，在半空中停留了片刻后，宛若游鱼一样钻进了龙如晨的身体！
龙如晨顿觉精神一振，整个人沐浴在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光芒之中，全身肌肤像是得到了甘霖滋润一般，每一个毛孔都舒畅无比！
他看着怀中的白衣美人，讶然道：“你给我吃了什么？是不是你的内丹？莫非……你是修炼成精的美人鱼？”
白衣美人笑了笑，忽然一掌拍出，“砰”的一声把他击下了小舟！
龙如晨凌空一个翻身，翩然降落在对面河岸上：“喂！你做什么？干嘛要拍我呀？我说错了什么？”然后终于醒悟，“咦……我怎么能用轻功了？”
白衣美人立在小舟上，长发飘飘，白衣胜雪，那风姿宛如九天仙子下凡尘！
龙如晨一掌向水潭拍去，顿时惊起滔天巨浪！经过一晚缠绵后，他被纳兰凌霜锁住的武功似乎又自动解开了！而且比从前更胜一筹——
他正欲飞上小舟问清楚，白衣美人却朝他挥了挥手，以内力催动小舟，载着她顺流而去，转了一个弯后，在山的那一边不见了。
龙如晨知道追不上她，木然地站在岸边发呆，心中一片迷茫。他是不是又被女人耍了？！
段浪说得没错，他果然是不死心！在受骗了那么多次之后，居然还敢相信女人，真是猪脑袋一个——纵观这三十年来，不管女人接近他的目标是什么，最后都会悄悄离开的，没有人愿意陪他终老！
龙如晨垂头丧气地回到逸雅轩，一颗心仿佛被掏空了一般，毫无知觉。半路上无论谁向他打招呼都是不理不睬，像一具灵魂出窍的木乃伊。
走进“逸雅轩”后宫，他看着七座不同颜色的房子，停顿了一秒钟后，又条件反射地向纳兰凌霜的“紫依阁”走去。是的，那是他在逸雅轩唯一的心灵依靠了——
柳迎霜站在门口拦住了他：“师弟……”
龙如晨呆呆的道：“我要见她。”
柳迎霜低声道：“我娘不想见你。”
龙如晨木然地看了她一眼：“为什么？”
柳迎霜掏出一颗夜明珠：“这是她还给你的……她说她用不着了。”
龙如晨瞳孔收缩，蓦然神经质地推开她，一阵风般闯进了纳兰凌霜的闺房。
淡淡的阳光从窗外洒进来，一个身段婀娜、白发如霜的紫衣女人，孤伶伶地立在窗前。看背影似是纳兰凌霜，那头银发却让龙如晨觉得很陌生！
他试探地唤了一声：“霜霜？”
紫衣女人回过头来，凄然一笑：“死人，你还活着？”
龙如晨走过去，盯着她的白发：“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纳兰凌霜低低一笑：“我现在这样子是不是很可怕？”
“不！”龙如晨抱紧她，“我带你去找师父，问她是怎么回事？”
纳兰凌霜摇摇头：“算了吧，长生不老终究只是一种传说……练成了‘兰心诀’也不一定能青春永驻！神尼千岁不老只是武林中的一个神话，我只要活一百年就够了！”
龙如晨眼眶微湿：“不！我带你去百花谷，喝‘金风玉露’——你会返老还童的！”
纳兰凌霜叹了口气：“我哪儿也不想去……你让我在‘逸雅轩’孤独终老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