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
龙如晨负着手，缓缓走在云城的街道上。
行人们看见他，纷纷跪下来，顶礼膜拜。
龙如晨微微点头，就像一个君临天下的皇帝般，负手从人群中央走了过去。
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人们仍然在背后叩头不止，感谢他为云城带来的吉祥和太平。
有了他，这里的人才可以安居乐业，丰衣足食——
龙如晨信步走到街道的尽头，看见路边有一片苍翠繁茂的竹林，林间有一个小小的酒坊，青砖红瓦，十分显眼。一阵淡淡的酒香从里面飘了出来，勾引着龙如晨的渴望。
门匾上，“无羽凤”三个字赫然入目，苍劲有力，显然主人的书法已修炼到了一定的境界。
龙如晨驻足观望之际，一阵愤世嫉俗的吟诗声从酒坊里传了出来：
“早岁那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
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
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
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
龙如晨心情激荡，不由自主地抚掌道：“好！字字是愤，句句是愤，直抒胸臆，好一首怀才不遇的《书愤》！诗中郁愤之情喷薄而出，可悲可叹啊——”
吟诗声戛然而止，里面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门外是何方高人？这是陆游的诗句，不是我写的！”
龙如晨微笑道：“阁下以竹林自居，又吟这千古名句……多半也是韩愈、屈原、司马迁、辛弃疾、岳飞之辈的高人了！”
“哈！他们都是极有才学之人，你为何说可悲可叹呢？”
龙如晨认真的道：“他们虽有才，可惜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阁下也自名为‘无羽凤’，落毛凤凰不如鸡，所以可悲可叹也——”
那声音顿了一下，缓缓说道：“阁下也是高人，为何不进门长谈呢？”
“打扰了。”龙如晨也不客气，伸手推开虚掩着的竹门，缓步走了进去。
清静幽雅的酒坊里，一个长发披肩、两鬓苍苍的白衣人，正坐在桌子旁挥笔疾书，左手握着一杯芳香四溢的美酒，一副落魄文士的模样。
龙如晨走近一看，只见平铺的宣纸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一首沉郁顿挫的诗句：“朝闻黄雀催花早，暮看残阳送燕回。墙上青锋斑斑锈，厅外钢枪点点苔。闲来煮酒吟风月，醉里抚琴傲松柏。壮士本当马革裹，徒将秃笔抒寂怀！”
龙如晨赞道：“阁下的原创也非常不错啊！才华堪比陆游，为何要屈居这种小地方，做一个默默无闻的酿酒人呢？”
白衣文士扔下笔，长叹一声道：“没办法……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啊！”
龙如晨奇道：“阁下有什么不公平的遭遇？说出来，或许我能帮得上忙。”
白衣文士仰头喝下杯中的美酒，望着墙上那把生锈的青锋剑，缓缓的道：“我叫无羽凤，曾经也是一位将军，十年前与巫亮一起镇守云城……后来蒙古大军入侵，我和巫亮在攻守的问题上发生了争执，被他奏了一本！皇上一怒之下撤了我的职，把我贬为平民，丝毫不给我辩解的机会——从此我只能躲在这里借酒浇愁、蹉跎岁月了！”
龙如晨皱眉道：“巫亮数年前已被我撤了职……将军为何不上奏平反正名呢？”
无羽凤沮丧的道：“我有心，天不予……我今年五十九了，头发已白了一半！时不我待，此生注定是报国无门了——”
龙如晨缓缓道：“那么你听说过‘大器晚成’这个词语吗？楚武穆王马殷，76岁才登基；姜子牙80为丞相，佘太君百岁挂帅……你才五十九，难道连他们都不如吗？十年前你能弃武从文，十年后你就不能‘投笔从戎’吗？”
无羽凤精神一振，目光炯炯盯着他：“那你说，我现在还可以做什么？”
龙如晨走近一步：“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知道，你就是‘武林盟主’龙如晨……我看见你来了云城三次！”
龙如晨微笑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块白色的“水晶令牌”，双手擎着递给他：“云城我已经收复了，但是我有我的天下，不能长期留守在这里……如今我把兵权交给你，你帮我守住这座城，顺便去训练那些军人，好不好？”
无羽凤一瞬间热血沸腾，老泪纵横的道：“好，大侠放心……我一定会守住它的！”
龙如晨把“水晶令牌”放在他手上，微笑道：“恭喜，你终于找回了你的羽毛……从此又是金戈铁马、笑傲沙场的一代大将了！”
无羽凤长笑一声，握住他的双手，引亢高歌道：“夜半风静月将残，金樽半倾酒已干。扶桌遥问周公第，且为楚汉作手谈！”
龙如晨拍拍他的肩：“好好干，我期待你会有一番大作为！”
无羽凤抱拳道：“是，我绝不辜负大侠的期望！”
“很好。”龙如晨打开门，负手走了出去。
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继承人，他心头的一块大石总算落地了！
皓白月色当空照的时候，龙如晨回到明珠殿。
走进寝室，他看见花慕兰和阿铃都在，就对花慕兰挥挥手道：“你的任务完成了，出去吧！”花慕兰狠剜他一眼，愤愤地走出房去，继续坐在门口当一个忠实的“守门员”。
这个死男人要么不回来，一回来就躲进房里玩乐，对下属的情况不闻不问，真不知他是怎么养出一班听话的奴才来！
她双手托着腮，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金牡丹忽然拿着一幅刺绣走了过来，想要敲门进去。
花慕兰懒懒地伸手，挡住她：“你师父正在里面花心快活，不允许闲杂人员去打扰他！”
金牡丹眼一瞪：“我不是闲杂人员，让开！”
“你师父说的闲杂人员，包括所有人！”
“喂，你到底让不让开？”
“你师父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就不怕他骂你？”
“我现在就进去，你看他会不会骂我！”金牡丹伸手敲了敲门，扬声叫道，“师父！”
里面传出龙如晨低沉的声音：“什么事？”
“师父，无霞姐姐教我绣了一幅画……你帮我看看好不好？”
房里沉默了一会，龙如晨缓缓的道：“师父没空，明天再看！”
“师父——”金牡丹跺着脚撒娇。
“好了，回去吧！别打扰师父休息——”
花慕兰冷笑道：“听到了吧？你师父重色轻徒，眼里已经没有你们的存在了！”
金牡丹眼珠一转，忽然一下子坐在地上，双手掩面，号啕大哭起来：“呜呜……师父，我要师父……呜哇哇……”
花慕兰没料到她会来这一招，一时之间倒显得手足无措。
只听龙如晨在里面骂了一声：“臭丫头！什么时候跟岭儿学了这一招？气死我了！”然后是起床的声音，穿衣服的声音，以及向阿铃道歉的声音。
过了一会，房门开了，龙如晨披散着头发走了出来，一把拖起地上的徒弟，抱进怀里：“好啦好啦！师父出来了，不许哭了——”
金牡丹抹着眼睛，破涕为笑：“师父，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我什么时候不要你了？”
金牡丹一指花慕兰：“她说你有了师母，就不理我们所有人了！”
龙如晨横了花慕兰一眼，抚着她的头道：“傻丫头，师父是说不理外人，没有说不理栖龙宫的人！是她表达错了——”
金牡丹喜笑颜开：“那我就放心啦！我永远都是栖龙宫的人，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师父的！”
“真是傻丫头……你绣的画呢？拿来看看！”
金牡丹举起手中的刺绣，得意洋洋的道：“喏，我今天绣的牡丹花……好看吗？我只跟无霞姐姐学了一天哦！”
龙如晨看着那幅飞针走线的牡丹图，点头微笑道：“好看，比某个笨女人绣的漂亮多了！我的徒儿真聪明——”
金牡丹抬起下巴，朝着花慕兰轻轻哼了一声。
花慕兰又好气又好笑，但也懒得和一个黄毛丫头计较。
恰巧莫灵湮从院子里经过，龙如晨就喝住他道：“小子，过来！”
莫灵湮停下脚步，扭头看着他。
龙如晨把怀中的金牡丹放下来：“你们俩到外面去玩吧，我要睡觉了！”
金牡丹噘起嘴：“师父，我要和你在一起……”
龙如晨挥挥手：“去去去，两个小屁孩到一旁玩泥沙去……不要再来烦我！”
“师父——”金牡丹不依不挠。
“听话，不然师父要生气了！”龙如晨把她推给莫灵湮，转身走回房里去了。
金牡丹在花慕兰嘲笑的目光注视下，气鼓鼓地跟着莫灵湮走出了院子。
午夜时分，明珠殿外。
今夜的月色分外美，天空中的月亮又大又圆。
金牡丹却没心情观赏，一直坐在地上生闷气，拿石子乱扔。
莫灵湮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你气什么啊？我明天要回家了！”
金牡丹心一紧，连忙拽住他道：“不准走！我要和你在一起——”
“你不是说要跟你师父在一起吗？”
“可是我更想和你在一起啊！”
“那你为什么还要跟他的女人争宠？”
“我只是气不过嘛！”金牡丹嘟着嘴，换上一脸纯真的笑容，把手上的刺绣递过去，“喏，这是我第一次绣的牡丹花……送给你。”
“我不要。”
金牡丹瞪大眼：“为什么？”
“我没有礼物送给你。”
金牡丹扑哧一笑，大方地把那幅刺绣塞到他手上：“栖龙宫千有万有，不缺你的礼物呀！”
莫灵湮淡淡的道：“我知道你师父钱多，不用在我面前炫耀了！”
金牡丹叹了口气，无限哀怨的道：“我师父有钱有权势，对我们也很好……只是一遇到他心爱的女人就会变得不正常，我最看不惯这一点了！”
莫灵湮漠然道：“男人都是这样子的！”
金牡丹侧头看着他：“你师父会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冷落你？”
“会，他也是男人啊！”
“那你师父也不见得有多高明嘛，我还以为他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呢！”
“我师父比你师父用情专一，他只会对一个女人动心。”
“哎呀……不管怎么说，他就是过不了‘美人关’！跟我师父一样见色忘义——”
“我师父比你师父好一点。”
金牡丹双手叉腰：“我师父号令天下！你师父可以吗？”
“我师父可以让你师父跪下来。”
“那是我师父尊敬你师父，不代表你师父比我师父厉害！”
“你师父再厉害又怎么样？还不是要怕我师父！”
“论武功，我师父不一定比你师父差！”
“你师父武功再高，还是要怕我师父！”
两人都是孤儿，都没有爹娘可拼，所以只能拼师父了——可他们的师父是亲兄弟，同为一母所生，拼来拼去也没结果！
满天星辉下，金牡丹指住莫灵湮，气呼呼的道：“说！一句话：你到底承不承认我师父比你师父厉害？”
莫灵湮不以为然：“你师父利欲熏心，色迷心窍，有哪一点比我师父厉害？”
“我师父是武林盟主！你师父算什么？”
莫灵湮哼了一声：“武林盟主算什么？我师父若有心去争，这整个天下都是他的！”
金牡丹大发脾气：“你再诋毁我师父，我就不理你了！”
莫灵湮冷冷的道：“在一起要吵架……早知道我还不如不跟你来这里，省得耳根清静！”
“……”金牡丹噎住了。
是啊，他们天南地北，一个在中原，一个在大漠，不见面的时候总想着见面，一旦见面了又总是吵架——为什么呢？
爱情两个字，果真是相见不如怀念啊！两个情窦初开的小屁孩，谁都伤不起——
金牡丹郁闷的道：“莫灵湮，我问你：什么叫爱？”
“不知道。”
“像我们这样的，算不算是爱情？”
“不知道。”
“如果你师父反对我们在一起，你敢反抗他吗？”
“你以为我师父跟你师父一样不明事理啊？”
“谁说我师父不明事理的？”
“他处处约束你们，不许你们这个，不许你们那个……这还不够吗？”
“你懂什么？他是为我们好！”
“我不懂，我也不想懂……反正你的世界，与我无关！”
又来了！金牡丹赌气地闭上了嘴巴。
不解风情的呆头鹅，你就不能好好的与我讨论问题么？非得天天跟我针锋相对，吵个面红耳赤你才满意吗？我真的不想步师父的后尘，看到他为爱情如此伤神，我就觉得很害怕——
在别人眼中，他不是天神一般的人物吗？为什么还要被爱情所困？
谁来告诉我，爱情是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