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十。
波涛汹涌的海面上,一艘豪华气派的大船正在缓慢而费力地前进着。
段浪没好气地问坐在甲板栏杆上的罗岭:“你和九公主去‘女儿国’还船也就算了,干嘛叫我一起来?”
罗岭看了龙绮一眼,笑嘻嘻的道:“女儿国的人不好惹,我怕遭到那条怪鱼的暗算……所以请段哥哥来做一回保镖,以防不测!”
段浪哼了一声:“什么理由?女儿国国王既然肯把船借给你,就不会为难你!我不明白你干嘛非要我来作陪衬?”
罗岭嘻嘻一笑:“我也不知道啊!反正我觉得有你在,就会安全一点——”
段浪目露凶光:“是吗?你不怕我杀了你?”
罗岭对龙绮咕哝道:“看看,这人又来装模作样了!真恶心——”
龙绮笑盈盈的道:“岭儿,其实段公子也是一个潜心向佛的人,他的杀戮之气早已不及我哥哥了!也许再过几年,他连人都不肯杀了——”
罗岭一面悠闲地晃着脚丫子,一面感慨万端的道:“真是想不到!当年杀人如麻、性情暴虐的段王子,居然会一路朝着和尚的方向发展——”
龙绮嫣然道:“这个也怪不得他!因为他师父本来就是一个得道高僧嘛,耳濡目染,自然会受到一些影响——”
罗岭耸耸肩:“我没见过他师父!不过我听说是一个跟二表哥差不多的大人物,有着和二表哥一样的雄心壮志、王者风范,杀孽也非常重,身上充满了暴戾之气……这样一个人,最后怎么会选择出家呢?”
段浪冷冷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为情所伤、万念俱灰的时候,也一定会选择出家!”
罗岭眼珠一转:“你师父是不是暗恋二表哥的师父呀?听说这两个武功天下第一的人物,双双出家,各自占山为王,都是因为受了不可告人的情伤……而且你师父老是坐在山顶上,看着他师父的山头发呆,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呢?”
段浪横他一眼:“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吗?你自己用‘八卦玉’算一下不就明白了?”
罗岭搓搓下巴:“免了,这些武林前辈的秘史……我们还是心存敬畏,尊重一下他们吧!”
段浪翻个白眼:“你小子要是懂得‘尊重’两个字怎么写,就不会胡乱扮成别人的样子,去冒名顶替、为非作歹了!”
罗岭摸摸鼻子:“呃……我那也是形势所逼、迫不得已的呀!我不扮成萨满,我怎么接近洛桑伦?我不扮成洛桑伦,我怎么接近二表哥?”
段浪嗤之以鼻:“废话连篇,我懒得跟你扯了!”
罗岭瞪他一眼:“你将来做了和尚,天天念经,更多废话呢!”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用手指住他道,“不对!你要是做了和尚,那你老婆怎么办?小玉已经到‘未来世界’去了,你老婆很快也会穿越时空来这里报到的——”
段浪擂他一拳:“这个更是废话!我压根儿就不相信有什么‘未来世界’——”
罗岭笑眯眯的道:“我可是亲眼看到小玉被卷进‘时光隧道’,去了二十一世纪的!到时候你老婆出现了,你不要后悔哦!”
这次段浪连一个字都不回他了,直接转身,负手走开。
罗岭嘟囔道:“你拽什么拽啊?你能看透所有人的命运,却看不透你自己的——这回我的八卦玉比你的千里眼灵验多了!”
水晶女儿国,粉雕玉琢的宫殿里。
龙如晨站在丹墀下,仰望着那个王座上的女人,低声道:“应姑娘,请借我一条船。”
应如水缓缓站起身,穿着那袭耀眼的曼陀罗裙,一步步从高高的王座上走下来,拖着长长的裙裾,一直走到龙如晨面前,柔情万种地问:“晨,你还爱我吗?”
龙如晨呆住了。
是不是他骗她一句:他还爱着她——然后她就会大发慈悲,借他一条船回家了?
龙如晨看着她平静如水的容颜,喉咙里却像被什么堵塞着,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应如水轻轻的道:“晨,我们还能再回到从前吗?”
龙如晨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道:“对不起,我们回不去了!”
应如水咬着下唇:“为什么?她都快死了,我们就不能重新开始吗?”
龙如晨木然道:“我的心很小,只容得下一个人……当我一心一意爱上某个人的时候,我眼中只有她,无法再喜欢别的女人!”
应如水低低一笑:“很好,我终于听到你的心里话了!我果然没有看错——”她无限温柔地注视着龙如晨,又轻轻问了一句,“你知道我们女儿国,为什么没有男人吗?”
龙如晨一愕:“不知道!”
应如水捊着长发,缓缓地问:“那你知道我们是怎么样繁殖后代的吗?”
龙如晨认真的道:“你们当然不可能像神话故事里传说的一样,去喝‘子母河’的水!”
应如水笑了,宛若一朵盛开的曼陀罗:“你说对了,水晶女儿国不是西凉女儿国,我们这里没有‘子母河’……只有无边的大海!”
龙如晨沉声道:“那你们是怎么生儿育女的呢?”
应如水的眼神又开始飘远,就像看到了“水晶王国”千年的沧桑,幽幽的道:“我们女儿国有一个规矩:每个女孩子成年之后,就可以去外面选择自己喜欢的男人,跟他恩爱缠绵,如果生了儿子就留给他,生了女儿就带回海岛上……”
龙如晨瞪大眼:“那这个女的,最后还可以跟那个男的一起生活吗?”
应如水垂下头:“可以,只是不许把他带回女儿国!”
龙如晨叹了口气:“那他们多久见一次面?”
应如水眨眨眼:“女儿国的规矩是:一年一次。”
龙如晨皱眉:“那他们不是变成‘混蛋织女’了吗?”
应如水望着他,柔声道:“晨……你愿意和我一起变成‘混蛋织女’吗?”
龙如晨当场石化。
应如水缓缓伸出臂,抱住了他,像梦呓般轻声呢喃道:“只要你给我一个孩子,我就让你离开女儿国……晨,你可以给我吗?”
龙如晨身形一震,霍地挣脱她的怀抱:“不可以!”
应如水凄然道:“为什么?你连我最后一个心愿都不肯达成,你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龙如晨缓缓道:“因为我不是种马,你找别的男人传宗接代吧!”
“我只要你。”应如水双手捧住他的脸,踮起脚尖,想吻上他的嘴唇。
龙如晨本能地往后一仰,抿紧嘴,不让她吻到。
应如水哭道:“晨……你为什么不肯让我碰?我们从前不是有很多亲密的机会吗?你从来都没有拒绝过我!现在为什么要变得这般冷漠?”
龙如晨一字字的道:“因为,我娘子会难受!就算她现在毫无知觉,我也不能背叛她——你每碰我一下,就是对她无言的伤害!”
应如水终于泪奔了。
曾经,她和这个男人无限亲近;曾经,她和他有过无数次的零距离接触;可如今,却连碰一下他都是奢望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曾经和她那么熟悉的男人,为什么会变得如此陌生?
正月十一,飘洋过海的大船终于缓缓靠近“女儿国”的领土了。
一条闪闪发光的“美人鱼”忽然从海中跃出,如箭一般向罗岭射去!
罗岭哇哇大叫起来:“段哥哥,救命啊!”
段浪暴喝一声,“天魔神箭”如电幻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向美人鱼的眼睛!
美人鱼嘴一张,吐出一道红艳艳的光芒,化解了段浪的“天魔神箭”!接着吐出一道橙色的光芒,然后是黄、绿、青、蓝、紫,七道不同颜色的霞光,交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又把段浪困在了其中——
刹那之间,固若金汤的“幽兰虹桥”再度形成了!
段浪右手一扬,袖中射出一道碧青色的剑光,幻化成一颗星星的模样,钉住了红光!那耀眼的红色光芒立即黯淡了许多,在天空中明灭不定——
段浪如法炮制,又变幻出六颗彩色的星星,分别钉住了六道对应的霞光!以强大十倍的气场压倒了气吞山河的光幕——
罗岭嘻嘻一笑:“原来段王子是有备而来的……这下我就放心了!”
龙绮好奇地问:“段公子用的是什么武功?我从来没有见过!”
罗岭答道:“听说是他自创的一套‘七彩星云’,专破幽兰虹桥的!上次他被困在这里,心有不甘,所以就回去想出了一个破解的方法……今天终于派上用场了!”
话音方落,段浪便从光幕中闪身而出,气定神闲地拂了拂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罗岭拍手道:“段哥哥,你好厉害哦!这么快就破了美人鱼的‘幽兰虹桥’——”
段浪哼了一声,不答话,负手走下大船。
其实以他有仇必报的个性,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上一次在美人鱼手下吃了大亏,这一次又怎么可能白白放过它呢?
当快要绝望的龙如晨在海边看到段浪挺拔的身影后,就像溺水者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抱着凤若仙冲了过去,一迭连声的道:“段兄,带我回栖龙宫!段兄,带我回栖龙宫——”
段浪看了他怀中的凤若仙一眼,皱起眉:“你怎么会在这里?”
龙如晨气急败坏的道:“你别废话了!快带我回栖龙宫,我要在正月十二那天,在若仙毒发之前,和她成亲,让我老爹无话可说——”
段浪望着昏迷不醒的凤若仙:“她中了什么毒?”
龙如晨咆哮道:“五月雪殇!无药可解,你快带我回去——”
段浪淡淡的道:“别急,我保证你明天一定会回到栖龙宫的!九公主在这里,你为什么不叫她先看看凤姑娘的毒?如果真的无解,我再送你回去——”
龙如晨转头一看,这才发现龙绮和罗岭都来了,就迷惑的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龙绮轻声道:“哥哥,这也正是我想问你的……你和嫂子怎么会在这里?”
龙如晨急速的道:“她被一条怪鱼抓到这里,中了剧毒,我是跟踪来的……你快看看她的毒有没有办法可解!我要急死了——”
“嗯。”龙绮伸出手,替凤若仙把了把脉,秀眉轻蹙道,“哥哥,我曾在《八卦医经》上看到过有关‘五月雪殇’的记载……好像用千年道行的内丹可以破解这种毒!你不是有玉帝的龙珠吗?快拿出来给嫂子解毒啊!”
龙如晨愕然道:“这龙珠是昙花仙子送给我的,我拿不出来啊!我也不知道它到底藏在我身体哪个部位……”
段浪截口道:“你这颗龙珠是被封印了的,需要花仙子的法力来解封……目前它只能保护你自己,却没有救人的功效!”
罗岭插进话来:“那我们现在要到哪里去找一颗拥有千年道行的内丹呢?”
段浪的目光瞟向那条正在海中心游动的美人鱼,缓缓的道:“千年妖物,必有内丹——这条鱼活了几千年,杀了它,就可以取到解药了!”
罗岭惊呼道:“挖……段哥哥你好狠心哦!这么美丽的鱼儿也忍心杀了——”
段浪白他一眼:“当年你老子‘杀鸡取骨’就不残忍了吗?”
罗岭哀怨的道:“那只鸡是你杀的,你才是主凶好不好!”
段浪不理他:“我懒得跟你废话!要不要杀鱼是龙如晨说了算,不关你的事——”他转头问龙如晨,“喂!你意下如何?”
龙如晨木然道:“就是这条鱼把若仙抓来的……我恨不得把它碎尸万段、剥皮抽骨!”
段浪打个呵欠:“那你还犹豫什么啊?动手吧!”
龙如晨抱着凤若仙,一步步向那条美人鱼走了过去。
法力高强的美人鱼似乎十分畏惧他,还没等他靠近,便自动自觉地张开嘴巴,吐出了一颗白光闪闪的珠子。
龙如晨哼了一声:“算你识相,我今天就不杀你了!”他伸手接过内丹,放入凤若仙口中。
美人鱼咧嘴一笑,转身向大海深处游去了。
凤若仙缓缓醒了过来,茫然地睁开眼睛,看着龙如晨:“相公……”
龙如晨抱紧她:“若仙,你终于醒了!真好——”
凤若仙转头望着段浪等人:“段公子、表少爷、九公主……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罗岭笑嘻嘻的道:“二表嫂,我们是来救你的呀!”
“哦,谢谢……又麻烦你们了,真不好意思……”
“不必客气!你请我们喝杯喜酒就行了——”
凤若仙蜷缩在龙如晨怀中,紧紧地偎着他,“相公……我、我还是觉得很冷啊!”
龙如晨皱眉:“怎么回事?”
一个平静如水的声音道:“我知道怎么回事。”美得像一块蓝水晶的女儿国国王,穿着那袭华丽的曼陀罗裙出现了。
罗岭瞪大眼问:“女王姐姐……请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呀?”
应如水望着蔚蓝的海面,淡淡的道:“美人鱼是女的,吃了它的内丹阴气极盛……必须在二十四个时辰之内,和身怀龙珠的男人洞房,阴阳交融,她体内的毒才会完全清除!”
罗岭咋舌道:“啧啧……这是什么怪毒啊?真有意思!幸亏那身怀龙珠的男人也不难找,这回二表嫂有救了——”
段浪抬头看了看昏暗的天色,对龙如晨道:“现在都酉时七刻了……你要明天成亲的话,必须尽快赶回去!”
龙如晨缓缓的道:“拜托你了!”
段浪抽出腰间的黑纱,把他和凤若仙绑在一起,然后牵着黑纱的另一端,如蜻蜓点水般踏上了波涛汹涌的海面。
罗岭叫道:“喂喂……我们怎么办?你总不能把我和绮绮丢在这里不管吧?”
段浪淡淡的道:“你们不是有船吗?坐回去就行了啊!”他踢了一块木板在龙如晨脚下,让他学达摩祖师“一苇渡江”的样子去乘风破浪,自己则踏着洛神的“凌波微步”,在无边的海面上飞掠了起来!
段王子的轻功果然是独步天下,举世无双!
罗岭气得跳脚:“有没有搞错!我本来就是来给女王姐姐还船的,你叫我坐回去……那不是要我再来还一次吗?”
段浪已经掠远了。
龙如晨最后看到的,是飞速倒退的“水晶女儿国”,和应如水飘散在背后的长发,以及那一袭飞舞在风中的曼陀罗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