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如晨平静的道：“这些陈年旧事，我爹爹曾经对我说过一些。”
“你爹爹那时还年幼，知道的不够全面。”柳絮飞缓缓道，“我，你爷爷龙延之，和东方厉三个人，当年是结拜兄弟……我们一起行走江湖，情同手足，被并称为‘武林三君子’。”
龙如晨冷哼一声：“东方厉那种卑鄙小人，也配称‘君子’？”
柳絮飞微微一笑：“你先听下去……当时江湖上也有三个天香国色、情同姐妹的大美人，与我们分庭抗礼。她们就是‘红颜骷髅’燕纷飞、‘倾城佳人’南宫羽儿，以及我妹妹柳翩翩。因为南宫羽儿是东方厉的未婚妻，翩翩又与你爷爷正在热恋中，我和纷飞就莫名其妙的成了一对……所以那会儿，三君子和三美女走得很近！”
“然后就是悲剧的发生？”
“嗯……后来南宫羽儿发现东方厉心胸狭窄，生性多疑，不值得托付终身，于是就转投你爷爷的怀抱了！翩翩一气之下，想报复南宫羽儿，就毅然决然地嫁给了东方厉……我这个妹妹心高气傲，性情刚烈，想通过真爱和婚姻把东方厉改造成延之那样的正人君子……南宫羽儿驯服不了的男人，不代表她也驯服不了！无奈她真的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东方厉终究是孺子不可教、朽木不可雕的一个阴险小人啊！他永远、永远也不可能变成第二个延之——”
“后来呢？”
“后来，翩翩终于发现自己的丈夫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就对他彻底死心了……在生下儿子东方鸿之后，她不顾我们劝阻，绝望地用‘柳叶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并在临死之前，用那把刀给东方厉行了宫刑……”
龙如晨嘿的一声：“难怪他那么混蛋，原来是个阉人啊！罪有应得——”
柳絮飞喃喃的道：“也许是翩翩死得太惨烈了，激发了纷飞的侠义心肠，于是她决定去勾引延之，拆散他和南宫羽儿，给翩翩报仇……她认为他们的幸福是强抢来的，不道德，所以她要努力去破坏！”
龙如晨皱眉：“幸福是要争取的，既然男未婚女未嫁，当然可以自由结合在一起……他们又不是婚后出轨，怎么不道德了？”
“可是在纷飞眼中看来，却是南宫羽儿抢走了翩翩的心上人……她把快乐建立在翩翩的痛苦之上，违背了三姐妹结义的原则，理所当然要受到惩罚！”柳絮飞苦涩地笑了一下，“可惜在与延之交手的过程中，纷飞却渐渐地被延之的人格魅力所吸引，然后越陷越深，终于无法自拔了！她这时才深深明白到：原来爱情，是不受道德控制的！她明知不能这么做，但是沦陷的心却难以自控——别人都说我和她名字中有一个‘飞’字，肯定是夫唱妇随、双宿双飞的一对神仙眷侣，其实啊，我们是一对貌合神离的怨偶！她真正深爱的人是龙延之……”
“我爷爷没拒绝她吗？”
“纷飞一直苦苦痴缠，不愿放手，那不是你爷爷说拒绝就能拒绝的……”
“所以他们有了情？”
柳絮飞点点头：“嗯……这是纷飞的要求，她说只要你爷爷答应和她一晚缠绵，她就永远不会再去骚扰他……”
“我爷爷同意了？”
“你爷爷为了摆脱她的缠绕，不得不答应了……可是纷飞没有说到做到，一晚欢愉后，她仍然痴缠不休！这下你爷爷纵然是脾气再好的谦谦君子，也不禁发了火，义正词严地在我面前斥责她一番后，带着南宫羽儿回了‘莺舞山庄’，从此绝迹于江湖……”
龙如晨沉默了半响，才问：“那女人为什么要提出交易？”
“因为，她想用身体留住你爷爷的心啊！”柳絮飞苦苦一笑，“可是你爷爷太爱羽儿了，眼里只有她一个……对于纷飞的投怀送抱，他是毫不上心！”
龙如晨扯了扯嘴角：“那女人真是没脑子……有几个男人的心是能用身体留住的？她以为她是西施还是杨贵妃啊？”
“刚开始的时候，你爷爷为了顾全我的面子，没有当即跟她撕破脸……直到她出尔反尔后，你爷爷才动了真怒，在我面前公开责骂她，最后令纷飞恼羞成怒，并起了要杀你爷爷奶奶、灭掉龙家的心……”
龙如晨风轻云淡的道：“以后发生的事，我都听我爹说过了，你就不用再啰嗦了……”
“不，你应该不知道，你爷爷其实是给龙家祖训害死的……”
龙如晨目光一闪：“我爹爹亲眼看着他死在那女人的‘燕子刀’下，难道还会有假的吗？”
“你爷爷是死在纷飞的刀下没错，但罪魁祸首却是你们龙家的祖训！”
“龙家规矩甚多，我怎知是哪一条祖训？”
柳絮飞缓缓道：“你们龙家子孙的婚姻大事，向来由父母作主——龙家男儿必须娶上一辈指定的女人为妻，否则就不得善终！龙家、柳家本是世交，翩翩是你曾祖母指定给你爷爷的未婚妻，手上有你曾祖母亲赐的‘龙纹指环’，你爷爷却在成亲前弃了翩翩另娶他人，所以才会惨遭报应……”
龙如晨冷冷道：“我从来都不信报应这一套！我的人生我作主，我命由我不由天——”
柳絮飞叹道：“你违抗父母之命，休了霜丫头，导致后来的两次婚姻都不得善终，难道还不是最好的说明吗？”
“这只是巧合，不能说是我的报应！就算上天真的要我孤老一生、让我不得好死，我也不相信这是我的命运！”
柳絮飞摇摇头：“唉，你真固执！不愧为延之的孙子，一样的情根深种，一样的无视家法！”
“我老爹就没有爷爷这种骨气……”
“可是你老爹现在很幸福，生活得美满惬意！他守住了婚姻，守住了儿女，也守住了龙家的数百年基业，还可以长命百岁——”
“不管怎样，我还是比较欣赏爷爷的作风……”
“欣赏归欣赏，你千万不要重蹈他的覆辙啊，不要像他那样栽在女人的手里……”
龙如晨哼道：“废话少说！现在我只想问你一句：你恨我爷爷吗？”
“嘿……那么大一顶‘绿帽子’戴下来，说不恨也太矫情了！不过呢，他人都死了，再说这些爱啊、恨啊的，又有什么意思？总的来说，我还是挺佩服他的！你们龙家子孙，都是顶天立地、敢作敢当的男子汉大丈夫——”
“柳家子孙呢？”
“柳家男丁基本上都死清光了！我也不知道自己还剩几个孙女……”柳絮飞捊着长须，喟然一叹，“以后我没人送终的时候，你小子得给我看着办！不管你娶了白妤姬还是东方婷，老夫都跟你有那么一点点亲戚关系在——”
龙如晨望着他：“你好像有一个儿媳妇还没死的吧？干嘛不去找她养老送终？”
“呵呵……我那儿媳妇是纳兰皇室的后人，赐号‘逸雅格格’，一把血红的蔷薇弯刀，打遍天下无敌手！但自从三十多年前，纳兰皇朝突然冰消瓦解后，她就随着一干皇室成员离奇失踪了！谁也找不到她——”
龙如晨瞟他一眼：“纳兰凌霜杀了你妻子，你好像一点都不恨她？”
“嘿嘿……我那儿媳妇离经叛道、率性而为，向来不受世俗约束，一直是我最敬佩的女中豪杰、巾帼英雄！”
“哦，世上居然有这么棒的女子？”
柳絮飞笑眯眯的道：“你以后若有机会见到她，便会明白一切了！”
“……倘若有缘见到她，要不要我娶了她给你们柳家续后啊？”
“哈哈！你小子犯傻啊？她嫁给我儿子的时候，就已经六十多岁……如今恐怕是百岁高龄的老妖怪啦，你娶她女儿还差不多！”
“她女儿……我不敢娶。”龙如晨脑中闪过师姐柳迎霜的影子，顿了一下，又缓缓的道，“你儿子干嘛要娶一个老女人为妻？”
“我那儿媳妇修练了‘兰心不老诀’，青春永驻，长生不老！加上她那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性子，使她看起来永远像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
“是吗？一个敢对婆婆挥刀相向、痛下杀手的武林奇女子，我倒想见识一下……”
柳絮飞瞪眼：“臭小子！你老婆尸骨未寒，这么快就想着续弦了啊？你怎么对得起我那红颜薄命的外侄孙女？”
龙如晨冷冷道：“你放心！为了给婷婷守丧，五年之内我不会再动娶妻的念头——”又不是没做过“齐天大圣”，禁欲五年有什么难？！
柳絮飞咳了一声：“你也不必跟我怄气啊！守丧三年就够了……”
如果这小子愤激之下，发誓来个“终身不娶”的话，那他便成为龙家绝后的千古罪人了！
柳絮飞大叹三声：唉！唉！唉！这种事怎么可以拿来开玩笑呢？
翌日，东方婷被安葬在后花园的一丛紫罗兰旁。
龙如晨把她的陵墓修建得富丽堂皇，比历史上的皇陵还要奢华，就像一座真正的宫殿。
每天清晨，龙如晨都会一个人来到妻子坟前，默默地伫立半天，偶尔抚着墓碑上的名字喃喃低语，也不知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有时柳絮飞会来找他聊天，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通常爱理不理的，要么装聋作哑，要么自言自语，惹得柳絮飞心里老大不高兴。但如果想强行吸引他的注意力，便会被他一个不耐烦，翻脸赶人！
碰壁多次后，柳絮飞倒也摸清了他的牛脾气，不敢再得寸进尺冒犯他。
这天，他如往常一般来到妻子的墓前，静静地站了半晌后，柳絮飞又出现了。
龙如晨看都不看他一眼。这老人阴魂不散地跟踪了他好几天，似乎想引起他的注意，他却懒得理他。
柳絮飞讷讷地问：“傻小子，五天了，你还没伤够心啊？”
龙如晨负着手，淡淡的道：“前辈，听说你有一个儿子跳崖殉情了？”
“是啊！星魄跟你一样傻……我救不了他，更不想救不了你！”
龙如晨自嘲地笑了笑：“当年我妈说他为了白芙蓉跳崖自杀的时候，我还笑他傻……想不到前几天，我也差点步上了他的后尘！原来爱情，真的会让人痛不欲生——”
“嘿，在你没亲身经历之前，任何人的伤痛在你眼中都是微不足道……但当悲剧发生在你自己身上的时候，你便也会痛不欲生，伤心欲绝！”
龙如晨平静的道：“这些道理你徒儿已经告诉过我了，就不用你再说教了。”
“哦……”柳絮飞转头望望，踌躇了半天，忽然道，“喂，小子！我不想再在你宫里吃闲饭了，你随便找份差事给我干吧！我闷得慌——”
在栖龙宫住了几天，柳絮飞看着身边每一个仆人弟子来来往往，非常忙碌，只有他是混吃混喝的闲人，觉得很不好意思。
龙如晨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为什么？你不是来养老的吗？”
“我无聊啊，我寂寞啊，我空虚啊……你小子又不肯跟我说话，我只能找点事来做了！”
“好。”龙如晨瞄向远处的黄金神像，又看了看附近的一棵梧桐树，指着满地残败的落叶对柳絮飞道，“这棵梧桐很奇怪，不论春夏秋冬都有枯黄的树叶掉下来……你只要扫清神像和陵墓周围的落叶，还此间一方净土，我就每天陪你聊一个时辰。”
“好啊，好啊！”柳絮飞欣然应允，高高兴兴地拿起一把扫帚，扫落叶去了。
耳根清净，龙如晨继续对着墓碑发呆。
婷婷，婷婷，你知道我在想你吗？
他黯然低吟道：“画屏春色旋息老，皆为伊人杳。停灯向晓又无眠，痴语争教别后向谁言？抚弦难抑悲成泪，思碎难寻醉。鸳鸯离散少知音，怎耐流萤未解此秋心……”
吟毕，他又呆呆地望着坟墓前的紫罗兰发愣。再过些日子，只怕这些花就要爬满婷婷的坟了吧？这是她生前最爱的花，让这些花儿陪伴着她，也许她一个人在地下就不会那么寂寞了！
一名家丁匆匆来到后花园，对魂不守舍的龙如晨道：“少爷，‘江湖四侠’和一位姓凤的小姑娘求见！”
龙如晨木然道：“不见！”管它谁来了，他今天没心情见客！
家丁只得退了下去。
过了一会，一名黑衣弟子快步走进后花园，抱拳对龙如晨道：“盟主，‘江湖四侠’和凤姑娘有急事求见！”
龙如晨冷冷道：“不见！”别说什么急事，就算天塌下来他都不闻不问了！
黑衣弟子无奈，也只得退了下去。
半个时辰后，铁奔雷来到后花园。
“盟主，‘江湖四侠’和凤姑娘说一定要见你！”
“我不见！”
“如果他们见不到你，今天是不会走的。”
“那就让他们等！栖龙宫多的是米饭，不在乎白养几个外人！”
“可是……”
龙如晨暴怒的道：“你有完没完？再啰嗦就赶他们走！”
铁奔雷没法，只有折回大厅里，如实告知“江湖四侠”和凤妮。
慕容骏怪叫一声，首先跳起来嚷道：“他这是什么态度！竟敢撵我们走，他啥时变得这么不近人情了？”
铁奔雷拱手道：“慕容二侠请息怒！我们盟主刚刚经历了丧妻之痛，心情不太好……”
“什么？五弟又成亲了？我们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江湖四侠”齐感愕然。
“盟主娶的是极乐界大小姐——东方婷。因为正邪不两立，他只通知了自己的父母，没有惊扰外界任何人……所以迄今为止，没几个人知道我们盟主成亲了！”
“江湖四侠”半晌说不出话来。
凤妮心里更像插进了一根针，又酸又痛的很不是滋味：原来，原来，他已经成亲了啊！娶的还是那位身中巨毒的“极乐圣女”……
铁奔雷抱拳道：“四侠大侠，凤姑娘，请你们先在栖龙宫住下来，等盟主心情平复后，我再为你们通报好不好？”
“江湖四侠”一齐拱手：“那么有劳铁左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