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真的变了，堕落得无药可救了！
凤妮心中的象牙塔轰然倒下，宛如大山坍塌一样，对他的信仰在顷刻间灰飞烟灭！
她一直当他是神，原来走近了神，看清了神的真面目，这个神话般的人物便不再是神！
她痴心妄想了半年的偶像终于毁灭了，他只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的凡人，一个会伤心、会难过、会发脾气的大俗人！
凤妮笑了，笑得泪珠纷坠：“我错了！原来你不是神，你是人！”
“难道你不是人？”
“我当然是人，比你正常的人。”
“你什么意思？我不像正常人，难道像一个神经病？”他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两束火苗在眼中跳跃，又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样子。
“又想发脾气么？”凤妮指住他，轻轻笑道，“我现在才发现，你很像那些暴戾的君王！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暴君——”
龙如晨咬牙切齿的道：“你没资格叫我‘暴君’！”
“为什么？”
龙如晨一字字的道：“因、为、你、不、配！”
“叫你一声‘暴君’有罪吗？”
黄姗儿在门外小声的道：“姑娘啊，那个‘暴君’是我嫂子对哥哥的专称……你不想死就不要乱叫！”
“哦！”她明白了，“还真贴切，你正是一个名符其实的‘暴君’！”
“住口！我对你忍耐到极限——”这几声“暴君”触动了他容忍的底线，一掌如电往她头顶上击落！
凤妮不闪不避，闭目待死。
他要杀她！他竟然要杀她——多次逃出生天的她，没有被拦路抢劫的匪徒杀死、没有被“极乐界”的刽子手杀死，却要死在这个救苦救难的大侠手上！真可笑啊……
危急时刻，一只扫帚横空射来，“当”地格开了龙如晨的手掌！
一个灰衣老人笑眯眯地出现：“小子，别在我面前杀人哦！我老了，心脏承受力不够，害怕见到血腥的东西……”
龙如晨收回掌，森然道：“你回来这么早干嘛？”
“我扫完地了，回来找你聊天咯！你答应了的——”
“我现在没空！”
“那等你有空了再聊。”灰衣老人——柳絮飞拾起扫帚，静静地伫立在一旁，不再言语了。
“江湖四侠”大感奇怪：前几天还见到这个老人的武功深不可测，怎么突然间就变成栖龙宫的扫地客了？龙如晨真有本事啊！
凤妮睁开眼睛，看着龙如晨：“你为什么要杀我？”
龙如晨哼了一声：“这里是我的地盘，我为什么不能杀你？”
公孙鹤盯着他，一字一顿的道：“第一，她身上有你亲赐的‘水晶令牌’，你不能动她一根毫毛！第二，本来我们四天前就能到达栖龙宫的，因为沿途受到‘极乐界’刽子手的追杀，一天的路程，被迫延长至五天！第三，若不是我们一路上拼死保护，她就算有一百条命也玩完了！此刻还能太太平平的站在你面前说话么？她为你吃了这么多苦，你岂能恩将仇报、对她下毒手……”
“够了！”龙如晨暴怒地打断他，“你对我说这些废话有什么用？我又不会感动！她再苦再累都是自找的，与我何干？”
“……”公孙鹤哑然。
凤妮心都凉了：“我做错了什么？让你这般讨厌我？”
“我心情不好，你做什么都是错！”龙如晨厉声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没了就滚出去！我要一个人静一静——”
凤妮看着他的眼睛：“你夫人死得那么惨，你不愿为她报仇也就算了！如今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极乐界’党羽已经深入各门各派做卧底，过不多久，他们就要称霸江湖、一统天下了！你再坐视不理，武林就要大乱了——”
龙如晨走回太师椅上坐下，缓缓的道：“我已厌倦了江湖上的一切杀戮……不要再逼我陷入这些是非恩怨之中，我很累了。”
他的雄心壮志早已被柔情消磨得一干二净！哪里还有心思去对付“极乐界”？
凤妮掏出那块被人们视为珍宝的“水晶令牌”，低低地问龙如晨：“你还记得吗？半年前，你用这块令牌改变了许多人的生活，他们都当你是天神，都对你感激涕零……最后，你将这块令牌赐给了一个饺子馆的老板，他就是我爹！”
龙如晨怔住了，半年前的记忆如流水般倒退回来：“啊……你就是那个小丫头？！”
“你想起来了吗？你帮我们改善了生活，却也从此埋下祸根！‘极乐界’副界主带人血洗了全镇——我爹用这块令牌去跟他论理，却再也没有回来！我在地窖里躲了三天三夜，等大火熄灭后，才敢出来找我爹……他至死都相信‘水晶令牌’会保护他的安全，相信栖龙宫的‘巡逻使者’会及时赶来……但做梦也没想到，竟有人不买‘水晶令牌’的帐，让他死不瞑目！”
龙如晨久久不说话了。
凤妮凄然道：“除了我，所有人都死清光了！若不是你滥用同情心、引起极乐界的注意，我们就不会家破人亡！那个小镇虽然穷些，落后些，但我们至少还能活着，还能生存下去——现在它受了你的恩惠，却无端招来了灭顶之灾！所以说，你等如是‘凤家镇’血案的半个凶手，人们并没有冤枉你——”
龙如晨抿紧嘴，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
“龙大侠，武林浩劫将生……你再按兵不动，‘极乐界’霸业一成，就不知要残害多少人的性命了，你快想个办法阻止他们吧！只有你能对付‘极乐界’——”
龙如晨沉默了半晌，缓缓说道：“你出去罢！婷婷不在了，我心已死，无论你说什么都没有用的——”
公孙鹤怒气渐生：“你若真的什么都不管不顾了，还霸着‘武林盟主’的位子干什么？”
“大哥，你想当‘武林盟主’吗？我让位给你吧！”
“我没你的能耐，当不起武林盟主！”
“那你们就重新推选一个有能耐的人来当吧，我退位让贤算了！”
“现在武林大难当头，你这不是‘退位让贤’，是临阵退缩！”
“我管你们怎么说，反正我不想当了！”
黄姗儿突发奇想道：“哥哥，不如你让位给小箫儿吧！反正他是你徒弟，将来也要继承你衣钵的——”
穆箫吓得大叫：“师父，不要啊，我只喜欢玩！才不想做这闷死人的‘武林盲主’——”
龙如晨烦躁的道：“好了，你们都出去吧！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听，什么都不想理——你们就让我静一静吧！”
江湖四侠同声道：“五弟，武林唯你马首是瞻，你决计不能袖手旁观的——”
“出去！”龙如晨双掌齐推，一股浑厚的掌力汹涌而出，把众人硬生生地轰出了门外！
力量如此悬殊，众人只能望洋兴叹了！
柳絮飞丢下扫帚，走进房中：“小子，你的掌力过于雄厚，随便一拍都会死人……我把‘柳絮飘飞掌’传给你吧！以后发脾气打人，就不会伤到人了！”
龙如晨拿起一本书，闷闷的道：“我没兴趣学！”
“那等你有兴趣了，再告诉我一声。”柳絮飞走近他，望着他手中的书，“你在看什么？”
龙如晨道：“宋词。”
柳絮飞凑近一看：“雨霖铃？柳永？咦，这个人跟我同姓哦！不会是老夫的祖先吧？”
龙如晨横了他一眼：“人家是一个花心才子，经常出入女肆，醉卧花丛……说得不好听一点就是玩客！也许八百年前跟你是一家人——”
“真的么？你不要欺负我年纪大哦！老夫的头脑虽然不太灵光了，但可没有老年痴呆……”柳絮飞看着那首脍炙人口的宋词，一字一句地念了起来，“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唉，真有才！”
柳絮飞悠悠地叹了一声，拍着龙如晨的肩道：“傻孩子，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吧！”
“嗯……”龙如晨撑着额，有些头痛的问，“你还想聊什么？”
“随便吧！你别让我一个人自问自答就行了——”
“我只会陪你一个时辰。”
“那就够了。”
老人唠唠叨叨地跟他扯起了家常，自然都是些芝麻绿豆、鸡毛蒜皮般的小事。龙如晨却没有嫌烦，静静地听着，偶尔答上一两句，让老人非常高兴，两眼笑眯成了一条缝。
他老年寂寞，只是需要有一个人理他——不管说的是什么，他都会很开心！重要的不是谈话的内容，而是这过程让他乐在其中！
他们在书房里东扯西扯，缩在门外偷听的众人却是大跌眼镜！不明白暴躁易怒的龙如晨怎么会一反常态，突然变得这么有耐性起来——
黄姗儿喃喃道：“你们都说哥哥不孝，我看其实不然……你们只是不懂得把握好他的心理，不懂得靠近他、取悦他！该孝顺的时候，他绝不比那些孝子贤孙差——”
凤妮低下头，泪水从眼角滚落。
柳絮飞刚才念的那首词，让她心里莫名刺痛：龙如晨，你真的这般爱她么？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难道在你心目中，真的没有人能代替她了么？
一个时辰后，柳絮飞心满意足地踏出书房，并顺手掩上了房门。
一转身，他便看到徘徊在门外不愿离去的众人，颇感意外：“怎么？你们还没走吗？那傻小子已经睡了，你们也回去休息吧！晚安——”
众人“哦”了一声，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东方婷死后第七天。
龙如晨收到了来自“莺舞山庄”和“孤芳岛”的飞鸽传书。
龙武飞说：他的妻子得不到善终，是因为没有戴上那枚代代相传的“龙纹指环”，所以请儿子节哀顺变——当务之急，是要找回柳迎霜带走的那枚指环。
龙岛主说：自己和黄仪秀造人不成功，龙家传宗接代的“光荣任务”，还是要他一个人独挑大梁，请他继续努力，早结婚早生贵子。
看完这两封信，龙如晨的意志更消沉了，一整天都把自己锁在房里喝闷酒，醉了又醒，醒了又醉，没踏出过门口半步！
吃饭的时候，凤妮看着两个小丫环把饭菜送入他房中，然后又完完整整地端了出来——他竟是一口未吃！
什么样的女人死了，能令他茶饭不思到这种地步？凤妮很想见识一下。
今天的日子有些特别，是东方婷死后的“头七”。
据说她的魂魄会在今夜子时返家，所有亲人都必须回避——如果不小心给她看见了，便会让她惦记着，影响她投胎再世为人。
龙绮吩咐厨房为嫂子准备好一顿饭，又在院子里烧了一个梯子形状的东西，意欲让东方婷顺着这“天梯”登上天堂。
然后，她下令全部家人去睡觉，睡不着也要躲入被窝里，千万不能让嫂子回来时撞见！
于是，除了一些在哨卡上守夜的弟子外，全宫人都乖乖按照她的吩咐去睡了。
深夜子时，凤妮悄悄溜出了客房，来到漆黑的院子里。
她睡不着，也不想睡。她要目睹一下东方婷的风采——看一眼这个全世界最幸运的女人，究竟长成怎么样！
她不是东方婷的亲人，应该不需要回避吧？！
龙如晨房里还亮着灯，微微透出一缕昏黄的光芒。他也没有睡么？
凤妮有些诧异：难道他不怕被妻子的魂魄回家时看见？怎么把九公主的话当耳边风？他不想妻子去投胎吗？
龙如晨拎着一坛“女儿红”，像游魂一般出了房门，穿过长长的走廊，独自来到后花园里。
莫非他在梦游？凤妮怕他有意外，急忙跟了上去。
这时，天空中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给这个清冷的夜晚平添了几分凄凉动人的气氛。
龙如晨的眼睛异于常人，能暗中视物。凤妮却不能，所以她只好掏出那块会发光的“水晶令牌”来照亮。
龙如晨没有发现她在跟踪，如一具“行尸走肉”般来到妻子的陵墓前，站定了，缓缓地跪下去，喝酒。
坟墓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奇珍异宝，照得周围亮如白昼。
龙如晨对这个亡妻真够大方，一点都不心疼这些被浪费的珠宝！
细雨绵绵，如烟如尘。
后花园里寂静无声，雨丝温柔地打湿了他的头发，他的脸面，他的衣裳……
凤妮撑着伞，远远地站在一个八角亭子里，看见他默默地喝了一会，突然丢开酒坛，双手掩面呜咽起来。
他竟然哭了！哭得那么悲伤，那么绝望——
后花园里回荡着他凄厉的哭声。谁说男儿不弹泪？只为未到伤心处！
雨势渐渐大了，风声呼呼，没有一点要停的意思。豆大的雨点“叭嗒叭嗒”地往下掉，瞬间把他全身都淋透了！
凤妮见他还是毫无知觉地跪倒在风雨之中悲泣，对周围的一切变化视而不见。如此寒冷的冬夜里，她担心他会着凉，就忍不住跑了出去，扶起他。
“你，回去吧！这么冷的天气，淋雨会生病的……”
龙如晨目光呆滞，神情茫然，像是没有听到一样，呆呆地站着，只当她是透明的空气。
他喝醉了还是在梦游？凤妮满心疑惑，把伞挡到他头上，吃力地扶着他往回走。
好不容易回到他房里，凤妮丢开伞，掩上门。
他的衣服全湿了，浑身冰冷，像是刚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宫里的仆人弟子已经集体睡去了，这个时候是没有人替他更衣的。
凤妮没有办法，只得自己动手帮他换衣服。
也许是第一次侍候男人吧！她有些紧张，除衣服的手微微颤抖着，一碰到他****的肌肤，便会心惊肉跳地弹开！
失魂落魄的龙如晨却完全没有反应，整个人宛如木乃伊一样任她摆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