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开，阳光明媚。
龙如晨正式对外宣布重出江湖后，终日废寝忘食地处理奏章，没空去后花园陪东方婷了。
不过，他虽然已开始行使盟主的职权，掌管武林琐事。但对于那些投诉罗岭的状纸，他还是装作视而不见。
罗岭小时候就能将“无名镇”和“栖龙宫”闹得鸡飞狗跳，现在他学会了武功，江湖更别想有安宁之日了！
那些告御状的奏章或被龙如晨毁尸灭迹，或被栖龙宫使者付之一炬，武林中人告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还是告不动这个罪恶昭彰的小魔头！
一天又一天，龙如晨努力克制着相思之苦，埋首批阅奏章。如此坚持了半个多月后，有一天傍晚，他终于忍不住了，丢下奏章跑到后花园去陪亡妻说话。
残阳如血。东方婷坟上摆着一束皎洁如雪的白菊花，像是刚刚有人来过。
龙如晨很奇怪：“是谁这么好心替婷婷送花？”
他四下望望，眼角瞥到远处的神像后躲着一抹小小的身影，就喝道：“出来！”
神像后怯怯地走出一个身穿粉红色衣裳的小女孩，竟是凤妮！
龙如晨看着她：“是你给婷婷送花的？”
凤妮轻轻点头：“嗯，我见你这些天很忙，又要开会又要批奏章……没空陪盟主夫人，所以我就代你来陪她了！你、你不会见怪吧？”
“不会，多谢你了！”龙如晨俯下来，捏起一朵幽香沁脾的白菊花，眼里有一丝惆怅，“不过婷婷不喜欢菊花，她喜欢紫罗兰！”
凤妮怔怔地望着坟墓上爬满的紫罗兰：“这些花真好看，难怪夫人会喜欢……”
“害死她的也是这种花，我宁愿她不喜欢。”龙如晨揉碎一朵白菊，均匀地撒在东方婷坟上。
“婷婷，婷婷，你安息吧！”他一面撒花，一面轻声呢喃，眼神里的温柔能让人沉醉。
凤妮痴痴的道：“盟主夫人真好福气，能找到一个像盟主这么好的归宿！”
龙如晨淡然一笑：“她人都死了，再好又有什么用呢？”
“盟主这么爱她，我相信她在九泉之下一定会感应到的！”
“是么？我从不信鬼神这一套，但是此刻，我希望她如你所说。”
凤妮双手合十，虔诚的道：“愿上帝保佑你。”
“谢谢。”龙如晨撒完菊花，站起来，负手望着她，“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你来了栖龙宫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凤妮咬着下唇：“我姓凤，但我还没有名字……我爹爹通常叫我‘凤丫头’、‘凤妮子’！”
龙如晨望着她那袭粉红的衣裳，又看看她身旁那株相同颜色的凤仙花，沉吟一下，道：“我帮你取个名字吧，你以后就叫做‘凤若仙’，好不好？”
凤妮脸露喜色：“好啊，多谢盟主！”
“不用客气，你也帮过我不少。”龙如晨转过身，眼神恍惚了一下，又默默地对着东方婷的陵墓发呆。
婷婷，婷婷，我这么想你，你真的会泉下有知么？你的灵魂，会一直在天上看着我么？我要怎样才能再见你一面？是不是要像唐明皇去海上寻杨贵妃那样，只有在虚无缥缈的仙境中才能与你相逢？可是，“蓬莱山”在哪里？你告诉我。
凤妮蓦地感到空气一窒，于是小声唤道：“盟主，盟主……”
“嗯？”龙如晨茫然回过神来。“什么事？”
“你、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龙如晨苦笑了一下，“我说了你也不懂的。”
“你不说怎知我不懂？”
“你还小，有些事要等你长大后才会懂的，我现在对你说了也没用！”
“哦……”凤妮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又是长大！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多么悲哀！
她踌躇了一下，又小声地问道：“盟主，宫里的丫环们都说你喜欢像九公主那样温柔善良的美女，柳爷爷却说你不是……你、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这个啊？”龙如晨背负着双手，认真地想了想，“老实说吧，我确实喜欢像绮绮那种类型的女人，又乖巧又听话，但我不会爱她们！所有人都知道我喜欢美女，所有人都以为我喜新厌旧、见一个爱一个，但是，那都是表面上的……我只珍惜那些甘愿为我去死的女人，我爱她，也愿意为她生为她死——所以，我的心再花，也只容得下一个女人！婷婷死了，我的心也死了……”
凤妮望着他，有些迟疑的道：“罗岭出现了，你的心不是活过来了吗？”
“那是不同的。我对岭儿的爱，和对婷婷的爱是不一样的！”
凤妮嗫嚅道：“可他们都说你有‘断袖之癖’……”
龙如晨笑了笑：“有‘断袖之癖’的恐怕是我大哥，不是我。”
“不，不仅仅是岭儿，我觉得你对段公子的态度也很奇怪，明明被他气得要死，却还要处处让着他，宫里的人都怀疑你跟他有不寻常关系……”
“我习惯了这样跟他相处。”龙如晨吐了口气，慢慢的道，“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爱怎样说就怎样说，与我无关。”
“你容忍不了别人对你不敬，为什么却对段公子特别宽容啊？”
“因为他是我的兄弟。”
凤妮有些不解：“被你撵走的‘江湖四侠’，不也是你的兄弟吗？”
“份量不同，不是每个人都值得我这样对待的。”
凤妮低下头：“我明白了：你爱盟主夫人，你喜欢九公主，你敬重柳爷爷，你偏袒岭儿，你容忍段公子……看来你重视的人，每一个在你心里的位置都是不一样的！”
“因为他们都跟别人不同。”龙如晨深深吸了口气，低头凝视着她，“你个小丫头，今天干嘛净问我这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凤妮捏着衣角道：“我、我还想再问一个……”
“问吧！”难得他有好心情。
“如果，如果你遇上了第二个愿意为你去死的女人，你、你会怎么办？”凤妮低着头，手心冒汗，“会不会爱她？会不会……娶她？”
龙如晨苦笑：“天下间还有几个像婷婷那样的傻丫头啊？我爱过不少女人，可最后她们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弃我而去了，没有一个会像婷婷那样，至死都不离开我！”
白妤姬、薛无晴、应如水、小师妹……都没有对他做到至死不渝！她们都……义无反顾地离开了他。
呵呵……哪里还会再有第二个愿意为他去死的女人？
傻婷婷，傻婷婷，你永远是唯一的！我唯一的妻子——
龙如晨一拂衣袖，大步离开后花园。
凤妮看着他飘然远去的背影，眼泪又滑了下来。
为什么……你竟迟钝至斯？除了东方婷，你真的再也感受不到别人的爱了吗？
面对这样一个心如死水的男人，她要怎么去爱，才不会伤人又伤己？
“凉夜独无眠，疏月照只影。绮窗萤飞，依稀玉人入梦。香衾雪肌紧拥，明眸腮珠如泣，惊醒不了情。频唤小妻闺字，今宵知寒更。素烛暗，绣被冷，罗帷空。倩笑犹昨，锦字点点成叮咛！蛊虿祸比马嵬，长恨思念三世，莫嫌已早生。花前总携手，低语俯首听。”
凤妮第一次走进“璎珞园”的时候，龙绮正在画一个漂亮得像天使般的黑衣少年，神情专注而温婉。
那少年眉目如画，一颦一笑都那么生动活泼，整个人仿佛要从画卷中跳脱出来！不知是龙绮的画功太犀利了，还是那少年的灵气太逼人了！
凤妮心想：这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表少爷了吧？果然是美得人见人爱啊！
她走近龙绮，轻轻叫了一声：“九公主。”
龙绮抬起头，目光从画卷上转向她，微笑：“有事吗？”
凤妮看着她和霭可亲的样子，一时也不知怎么开口：“我、我……”
龙绮瞄了一眼她手中的“水晶花”，有些了然地笑笑：“凤姑娘，这朵花真是巧夺天工啊，我哥哥送给你的？”
“嗯……”凤妮红着脸，有些羞怯地问，“九公主，你、你能教我读书写字吗？”
“能。”龙绮一脸恬静的微笑，“但你为什么不去求我哥哥呢？他的字写得比我好。”
“盟主太忙了，我、我怕烦着他……”
“哦……如果你带着这朵花去求他，我保证他再忙也会教你的。”
“不，我想和九公主在一起。”凤妮固执的道，“我要跟九公主学写字。”
“好吧！”龙绮浅笑着摊开一张白张，“你想写什么字？”
“凤若仙。”
龙绮皱起了眉头：“我哥哥给你取的名字？”
凤妮低声道：“是的。”
龙绮轻叹着在白纸上写下三个娟秀整齐的字：“唉！凤若仙啊凤若仙……这名字倒是和我哥哥很般配！只是我的傻哥哥啊，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花送了，名取了，你给了人家这么大的希望，到时候会不会负责任呢？”
凤妮面红耳赤地垂下头去：“九公主……”
龙绮微微一笑：“你喜欢我哥哥，对吧？”
“……”凤妮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了。
龙绮柔声道：“其实做‘栖龙宫’女主人也不是太难的，只要我哥哥一句话就行了……只要他说一句‘我爱你’，刀山火海、千军万马也挡不住你入主栖龙宫的脚步！”
凤妮声若蚊叫：“可是，他要怎样才会说这句话？是不是要变得像你一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他才会看得上眼？”
“这个不一定哦！”龙绮眨眨眼睛，笑容满面的道，“要我哥哥说爱你，就要努力变成一个值得他爱的女人，长成他喜欢的那个样子……其实我哥哥对异性没有多大要求的，你可以不温柔不漂亮不可爱，但一定要拥有匹配他的信心！我哥哥喜欢在别人面前称王称霸，在夫妻关系面前却力求平等！这一点那个应如水做得很好，可惜跑掉了，注定她无缘做‘栖龙宫’的女主人……”
“可是，盟主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天神，怎么做才能和他保持平等？”
龙绮敛起笑容：“你错了，我哥哥从不需要他的女人把他当成神来供奉着，他要的是互相尊重和理解……偶尔崇拜他一下，满足他小小的虚荣心，他会接受；但是长期把他当成神，他会厌倦、会累坏的……他不是皇帝，你也不是奴隶，没必要长久地匍匐在脚下仰视他！在妻子面前，他只想做一个平凡的男人，有七情六欲，有喜怒哀乐……而不是断绝人间烟火的天神！所以，你一定不能妄自菲薄，一定要相信自己拥有匹配他的力量！”
听起来，好像很难侍候的样子啊！
凤妮呆呆地问：“我只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小丫头，也能长成他喜欢的那个样子吗？”
“能，因为爱的力量是很伟大、很神奇的……我从前比你更不如，什么都不懂，只知道蜷缩在哥哥的羽翼下做一只寄生虫，身体也虚弱到极点，风一吹就倒……可是为了岭儿，我变成了如今这副样子！我努力去学医，去学奇门遁甲，只是为了保护他——”龙绮注视着画卷上的漂亮天使，又露出柔情万种的微笑，“他改变了我的一生，所以我要用这一生去报答他！”
凤妮有些沮丧的道：“我还是没什么信心呀！你跟我不同，你是千金大小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自然是想变成什么样子都行的……可是我一无所有，怎么变？！”
龙绮静静地瞅了她半晌，忽然问：“凤姑娘，你相信我的话吗？”
“九公主未卜先知，我当然信。”
“那么，如果我说：你是我哥哥命中注定的妻子，你信吗？”
凤妮愣住了。
她的力量如此渺小，她的身份如此卑微，怎会是他命中注定的妻子？萤火之光，又怎能与皓月争辉呢？
龙绮缓缓道：“我昨天替你卜了一卦，算出你是我哥哥生命中的最后一个女人……只要你继续努力，只要你不嫌他老，五年后你会如愿以偿地成为他的妻子！”
真的吗？她真的能嫁给他？
五年后，一切还来得及吗？
凤妮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龙绮淡淡一笑：“我以占卜者的身份起誓：五年后他若是不娶你，我会因此遭到报应的！你可以放心了吧？”
凤妮沉默了半天，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似的，毅然道：“好，我信你。”
只要有一丝机会接近龙如晨，她都不会放弃！既然连悲天悯人的九公主都支持她了，她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龙绮见她恢复了信心，不由得微微地笑起来。
是的，爱能使人变得自信、勇敢；同样的，她也深信最后伴罗岭终老的女人，只能是她，而不是梅逸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