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多菲传记》的作者费伦茨·佐尔坦曾经这样描写山陀尔的军队生活:
“有多少次,这个可怜的小兵在肖普朗邮局附近站岗!他冒着刺骨的寒风在那座狭窄的小木桥上一连两个小时不停地跑着,或者是钻进岗亭躲一躲呼啸的寒风。一位穷律师看到这瘦弱的身影,打听他是谁,在干什么,觉得他很可怜……尤其是看到他聚精会神地阅读贺拉斯的作品的样子,一股怜悯之情油然而生。”
一位当年见过裴多菲的大学生这样描绘着当年的他:
“他脸色苍白,刚刚开始长胡子,身体显得比较瘦弱,肩上挎着一条白色背带的步枪,穿一身绿色军装,戴着黄色的领章,脚上一双笨重的军鞋,这双鞋在脚上显得十分肥大……头发粗硬,剪得很短,两颊凹陷,黝黑的脸上,有一双灵活的黑眼睛……”
正好这时,李斯特到小城来演出。山陀尔想去听音乐会,上尉不准假。当天晚上,山陀尔悄悄地溜出了营房,去观看了音乐会。回来之后,上尉大怒,立刻命人给他戴上镣铐,关进禁闭室。山陀尔为了参加李斯特的音乐会,付出了多么高昂的代价!
在军队里,他亲眼看见一些士兵由于不堪折磨,有的上吊自杀,有的跳楼身亡。这个17岁的少年经受不了这样的折磨,很快就染上了肺结核,大口大口地吐血,浑身无力。不久,他又得了伤寒。每到晚上,病房里挤满了受尽苦难的士兵,他们轻声地唱着士兵的歌曲,眼睛里不断涌出泪花:
亲爱的妈妈给我来了一封信,
好孩子,回家吧!我日夜思想。
唉,妈妈呀,我早就想回家,
在这里,说不定会把命丧。
穿过那黑夜茫茫,我看到,
练兵场和拐角处的哨岗。
上帝啊,上帝!何处是故乡?
妈妈啊,妈妈!你如今在何方?
山陀尔在病床上整整躺了3个月。出院不久,他再度住院,这一次病更重了。半年之后,一位好心的医生劝他离开部队。他悲哀地说:“对我来说,到哪都一样,没有任何出路。”
1841年2月底,山陀尔因病被退伍回乡。6月份,他在一所中学旁听。他每天给一个瞎眼的神甫读报几个小时,神甫赏给他一顿饭吃。晚上睡的是地板,垫的是干草。由于他过得十分寒酸,总是受到同学们的嘲笑。不久,他离开学校,开始了又一次流浪。
好多天之后,他流浪到一个远离家乡的城市——波诺里。他穿着破皮鞋和瘦小的大衣,裤子已经十分破烂。他好不容易才到了那里,但是,却找不到工作。又累又饿,山陀尔又病倒了。这里又是举目无亲。没有办法,他只好踏着泥泞的道路,顶风冒雨步行300多公里,再次回到自己的故乡。他创作的《流浪者之歌》十分真实地反映了他那时的状况:
远离亲人,
远离故乡,
四海为家,
我到处流浪。
路途是多么艰难,
双腿又肿又胀。
背着那行李,
我感到烈火烧胸膛。
把负重抛光——
它压着我的肩膀!
还有什么没有抛舍?
还有什么压在我的心上?
啊!不幸的傻小子,
难道你不明白?
你那长久的负重,
不在双肩,而在心上!
山陀尔终于回到父母身旁。但没有几天,他又溜走了,两个星期后却又回来了。父母竭力劝他留下,慢慢找工作,可他说:“爸爸,我又要走了,我想再找个剧团干一阵子。”
父亲开导他:“儿子,你不要靠再去干那丑角过活;还有写什么诗,那东西农村姑娘都会编。她们在纺棉花时唱的,一分钱都不要,可你倒想靠写它维持生活?快去找一个体面的工作干干吧!你的字写得那么漂亮……”
儿子还是执意要走,母亲默默地流泪。她叹息道:“我这么好的一个儿子,那么聪明,为什么老是像着了魔似的,东奔西窜不着家?”
山陀尔又走了,而且一走就是两年。两年来,他四处流浪,当临时演员、帮人抄东西、乞讨,走遍了许许多多地方,这就使他对匈牙利和人民的生活有了更深刻的了解。他把自己的所见所闻、感受,牢牢记在心里。他利用空闲时间,读了很多书。海涅、格瓦达尼、乔科纳伊等人的诗,他都能背诵。在此期间,他自己也创作了一本诗集。他每写一首诗,就认真推敲,如不满意,就撕碎了再写。终于,他的《酒徒》在当时最有影响的诗刊《雅典论坛》上发表了。以后,他又发表了好几首诗。有一首诗还得了金奖。
初次成功使这个19岁的青年得意了。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才改用自己原来的姓:裴多菲。可是,这时他正寄居在别人家里。他住的地方只有一个草垫,一张破桌子和一把椅子。为了庆祝诗作的发表,他拿出一枚金币买了许多食品,邀请许多朋友前来热闹一番。可是他没有一身像样的衣服,没有办法,只好借了主人的一身衣服。没有料到,正当庆祝会开得热闹时,衣服的主人突然来了,他高声喝道:“小伙子,给你的破衣服,把我的衣服还给我!”
裴多菲脸都气得发青了。他脱下衣服,扔给了那个主人。主人接过衣服,嘿嘿地笑着走了。
“到什么时候才能不受这种侮辱?”裴多菲痛苦地思索着,泪水不由得夺眶而出,滴湿了他破旧的衣裳。
1843年5月14日,匈牙利国会定于波诺里召开。
裴多菲·山陀尔得知这个消息,立即向波诺里奔去。因为那里有一个很好的剧团,他非常想参加这个剧团。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他知道国会开幕时,匈牙利文学界的精英都将云集波诺里。在这之前,他已在《雅典论坛》上发表了相当多的诗歌,文学界已经知道了他的名字。
通往波诺里的大路上,他穿着一套旧衣服——那是一个大个子熟人送给他的,满身尘土,脚上穿着一双又大又破的皮鞋,磨破了的皮鞋后跟,露出了包脚布。这真是一副寒酸相呀!但谁能知道,这就是后来蜚声诗坛、闻名世界的匈牙利最伟大的诗人裴多菲呢!伟大的人物大都要经过这样的磨难。
到了波诺里,剧团没有录用他。他在给诗人鲍伊佐的信中这样写道:
“我走投无路,为了能在这里待下去,只好拿起笔杆子。我整天干的是抄写《国会新闻公报》……可是报酬少得可怜,只够糊口。而且我的视力也衰退了,胸部又常常疼痛,这种工作是那么枯燥乏味……”
他仍然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有时候别人请他吃饭,留他住宿,如果没人请他,就只好地当床来天当被,躲在别人的屋檐下度过难熬的黑夜。
就是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下,裴多菲仍没有忘记创作。就在这段时间,他写出了《寄自远方》《小麦熟了》《走进厨房……》等优秀的诗篇。
后来,朋友们决定把小有名气的裴多菲推荐给一些比较有名的诗人。为此,卡尔曼特意为他买了一身衣裳,并问道:“你的衬衣破了吗?”
裴多菲没有吭声,因为他根本就没有衬衣。
这些名人中,有的人为认识裴多菲感到高兴,而有些人则认为他贫穷、寒酸,连手都不愿同他握。他们根本看不起裴多菲。高傲、无礼的庸俗作风使裴多菲难以忍受,他决定离开这些“冷酷、工于心计”的“名人”。于是,又开始了新的流浪生活。
3辆满载着布景、服装和演员的大篷车,在大道上徐徐而行。第一辆坐的是女演员,第辆坐的是男演员,第三辆坐着剧团团长和他的家眷。裴多菲就坐在第辆大篷车内。他虽然才20岁,但已经是第三次加入流浪剧团,第三次当流浪艺人了。
在流浪剧团当流浪艺人,是非常艰苦的。如果遇到好天气,一路上歌声不断;如果遇上雨天,暴风雨穿过破旧帐篷上的窟窿,打湿了演员们的衣裳,常常冻得他们直打哆嗦,而且还要遭受饥饿的折磨。到了一个城里,剧团先派两名小号手在城里来回吹号,其他人布置舞台。裴多菲由于字写得好,就负责写海报、送海报。晚上演出时,一个演员往往要演五六个角色。演完之后,全团一算帐,如果收入不多,演员们便彼此骂不绝口。最糟糕的是各地观众要求不同,有的地方的人对“戏子”十分冷淡,往往会侮辱、谩骂演员。因此,这些传播着民族艺术的演员们,四处漂泊,受尽苦难,生活没有保障。
由于过度劳累,没有多久,裴多菲病倒了,而且病情一天比一天加重,身体虚弱,骨瘦如柴。到了塞克希德的时候,他根本无法再在剧团待下去了。当时已是隆冬时季,寒风呼啸,裴多菲身穿一件很薄的大衣,在一天晚上,赶到一个朋友家去。这位朋友那天晚上正好有事,很晚才回家。朋友在门口看见一个冻得浑身打战的人,下边穿着一条夏天才穿的白裤子。他终于认出了是裴多菲。
“我是来找你的,朋友”。裴多菲有气无力地说,“为的是假如我死了,你可以把我埋掉!”
朋友的泪水顿时涌了出来,赶紧把这位冻僵了的小伙子抱进屋里。
整个冬天,裴多菲一直住在剧团检票员那间没有生火的小屋子里。外边狂风呼啸,屋内寒气袭人。他常常擦去窗上的蒸气,望着外边德布勒森广场上的大风雪,吟诵着自己创作的《德布勒森的冬天》:
冬天的天气真冷,
我既买不起劈柴,
也买不起干草。
冰冷的屋内一觉醒来,
我穿上冰冷的衣裳……
冷怕什么?即使冻得打战,
我照样写出诗章。
我的手几乎冻僵,
急中生智有了办法:
忙把烟斗点燃,
一手紧紧抓着,
温暖的烟袋杆,
直到寒冷退让。
贫困中自我安慰,
我尝过更大的苦难。
就在这间冰冷的小屋里,诞生了他那首轰动世界的着名诗歌《爱国者之歌》。
裴多菲把自己所写的诗全都抄在一个本子上,决定把它带到佩斯去卖。他后来回忆说道:“当时我想到如果能把诗卖掉,换点钱,那当然好,如果卖不出去,那也很好。那时我不是饿死,就是冻死,一切苦难也就算熬到头了。”
离开剧团,德布勒森的一些贫穷的同学送给裴多菲一个大面包、一块脂油和一根打狗棍。这就是他的全部家当。2月的天气,寒风依然是不停地哀号。裴多菲就这样带着同学的礼物上路了。
裴多菲后来写道。“我孤零零地一个人在大路上走着。沿途看不到一个人影。2月的天气十分寒冷,所有的人都躲进温暖的屋里去了。狂风在凄厉地呼啸着、悲鸣着,一阵又一阵地向我扑来,把纷纷扬扬的雪花和雨水扑打在我的身上,饥寒、悲伤引起的泪水冻结在我的脸颊上。”
经过艰苦的徒步跋涉,他首先来到爱格尔。熟悉他诗歌的爱格尔青年们热情地接待了这位漂泊到此的青年诗人。他们为裴多菲准备了温暖的房间、面包和美酒。裴多菲兴奋不已,他深深地感到人民对他的热爱,更增添了他要把自己的一切奉献给青年、人民的决心。他激动地写道:
如果我能把快乐
当作种子撒向严寒,
我定叫这冰天雪地
变成玫瑰盛开的花园;
如果我能把这颗心儿
抛到天上——
它会像太阳一样,
把温暖洒满人间!
滚开吧,祖国的悲伤,
至少今天不要让我再看见。
我要用香气飞扬的美酒,
马上把你冲走。
朋友们啊,让我们
开怀痛饮,
一碗接一碗,
喝完再斟满!
裴多菲置身于人民中间,真正感到了人民的伟大,友谊的纯洁。这一切使年轻落魄的诗人热血沸腾,激动不已。他透过结冰的玻璃窗,遥望着城堡外边耸立的山冈,仿佛看到了整个匈牙利人民在诗歌的感召下,觉醒,奋起。到那个时候,他们的诗人再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忍饥挨饿,受冻受寒,在祖国的大地上四处流浪了。
裴多菲来到了佩斯。他急于要出版自己的诗集。但找了好几个出版商,他们一致认为:“诗歌,是不赚钱的买卖,我们不出版这种东西。”他们一看到这个衣衫褴褛的青年,手里拿着一本装订得很差的本子,就感到厌烦。“这样的寒酸相还能写诗?这样的破本子还能写有什么好诗?”
这些可恶的出版商们,只知道以貌取人只知道赚钱。
裴多菲回忆当时的情景时说:“我不知道应该去找谁,谁也不会注意我。谁会来关心我这样一个衣衫褴褛的穷苦流浪艺人呢?我已经走投无路了。这时有一股绝望的勇气涌上心头:我怀着一个赌徒孤注一掷的心情,去找匈牙利一位最着名的人物。”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诗人魏勒斯马尔蒂。
魏勒斯马尔蒂十分同情这个青年。由于他的极力推荐,终于使一家出版社同意出裴多菲的诗集。魏勒斯马尔蒂还介绍裴多菲到一家时装杂志社当助理编辑。
裴多菲高兴极了。他觉得自己的生活终于有了着落。从此以后,便结束了流浪者的生活。他用自己全部的智慧和精力,向诗坛的高峰登攀。半年多以后,这位受尽艰辛的青年,旋风般地跨进了匈牙利着名诗人的行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