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包里掏了块面巾就往孟革脸上擦，张波波两眼珠子看得要掉下来，一把掀了她的面巾，说：“我来。”孟革抢了去：“我自己来。”
整个晚上，这条面巾，就一直在他脸上、潘小凡、张波波之间来回地捣，我跟看戏似的。孟革被潘小凡和张波波相拥着回了宿舍。
又是夜色呢喃，马周负责送我。
马周：“孟革不会喜欢像潘小凡这样的。”
“你怎么知道。”
“第六感。我第六感超强，我那年说金融风暴要来果然就来了，我说我那二姨会生个儿子果然生了，还是跟你一样的龙凤胎，我说我能考上大学果然考上了，我说学校今天会停电……晚上十点，你看，准停！打赌，赌待会请我吃冰琪淋，要香草的，伊利。”
凭什么停电，我自上了大学，还没见停过电。“你输了，陪我看电影！”
树下一对恋人在亲嘴，不像是学生，他们把校园当接吻培训基地了。我们只好往操场走，喝了两瓶矿泉水，从春秋战国讲到了唐宋八大家，从美好的事物反讽恶臭的世界，从瘦身运动讲到——马周说“我以前爷爷的爷爷跟陈毅同一张课桌上课”“我妈妈的妈妈是蒋经国的二奶的丫头”“我祖宗是状元，这不告老还乡吗？杀鸡，你猜，杀多少？要杀八百八十八只鸡。”“我曾经一百四斤，你信不信？”
——我大喊：“这你也要骗我？”
他哈哈大笑。终于到十点。那全校的灯就跟听了他指挥一样，“啪！”全灭了。我汗毛直竖，马周到底是人还是妖？
没办法，去买伊利牌香草冰琪淋，因为预测实在太准，外加一杯草莓冻。
我匆匆回来，“喂，喂，马周！马周！”没人了。
一个声音传来：“为什么总是在你找不到朋友的时候，就能见到我。”我回头一看，可不是施小君吗？正想着下一步怎么跟他捞些话说，他一拉，把我揽入怀中，我顿时没了魂去，这么这么近，他身上的汗味、骨胳、肌肉、脖子上粘着的头发、脸上的轮阔，突如其来的，像甜蜜的糖果在心里面转动、化了……心跳加快、血脉贲张，晕菜。我跟左思明也抱过，那全是在冬天，说实在的，我们只有脸、嘴和手贴近过，身体这么大面积的紧密接触，还真没有过，我又一次浮想联翩。
“看，你头顶，一条虫。”
“啊！！”我吓得抱头乱甩，平生最怕三样东西：蛇、蟑螂、虫。手上拿着的两样东西被我甩得不知去向，我眼一瞅，呃，冰琪淋正中他脸，草莓冻也倒在他身上了。他一抹湿腻腻的奶说：“你丢得可真准。”
“啊呀呀，对不起，对不起。”
“如果是别人，我可发火了，可如果是美女就另当别论了。”
“这是艺术家说的话吗？”
“艺术家最有资格说美女。”
我告诉他晚上跟同学打赌了，十点停电的事。
“哎呀，也就能蒙你们女生，楼下大把通知贴出来了，今天晚上十点停电，叫各宿舍楼做好各项准备。”
好你个马周，马贼子，马王八，马臭虫，马蛋蛋……
“那条虫是什么虫？”本来是无话找话的，他却回答的很认真：“绿毛虫，也叫吊死鬼，绿肉，绿血，被它粘上，肿一片，榆树和槐树上最多。”我第一感觉：咦，他懂的还挺多。
三两对恋人从眼前晃荡而过，几乎是他们走过的同时，一只猫也快速地穿过，这只猫引发了他的极大兴趣。“我最爱猫了，我们家养八只猫呢。你听过八尾猫的故事吗？……佛主说，人世间凡有七巧者皆可修炼成仙，七巧就是生物，猫也就在其中，修炼过的猫每过二十年就能多长出一条尾巴，到长出第九条尾巴时，它就能得道成仙了，但是佛主规定，每得到八条尾巴的猫，必须去满足人们的一个愿望，而每实现人们的一个愿望之后，这只猫就会失去一条尾巴，所以这其实是个死循环……很多只八尾猫总是得不到第九条尾巴……”
“那怎么办？”
“要知后事如何？且知下回分解。”
二
带着对今晚千滋百味的回想和这个故事的疑问，我回到了宿舍，把猫的故事跟大家讲了一遍。杨惠：“这故事是不是施小君讲给你听的？”我一愣。
“我回来的路上，看到你们坐在操场边。”
全校停电嘢，我不得不佩服她良好的视力！
“是。”她还问我们说了些什么？难得她对一件事这么感兴趣，我稀里哗啦说了一大堆，把马周说的什么以前他爷爷的爷爷跟陈毅同一张课桌上课、他妈妈的妈妈是蒋经国的二奶的丫头、他祖宗是状元，要杀八百八十八只鸡全载到施小君头上，总之我要给她“我和施小君什么都谈”的感觉。说完之后，心里特爽。看杨惠的反应——她还是在笑。
“他帮了我，我一直没谢他呢。”
“可以，我开口，他肯定来。”
晚上，我睡不着了，即使睡着了也整晚做梦，梦里很蹊跷：左思明抱着我，一只手却牵着病殃殃的茵子，刚和左思明亲吻完的我，回头看到脸色苍白的茵子，她轻轻一拉，左思明就过去了，我追着问：为什么，为什么。左思明听不见，我跑啊跑啊，左思明一回头，那张脸却变成了施小君，眼睛闪烁着摄魂的魅力，他光着胳膊站在雪地上，白茫茫的雪，大地一片……像要失去什么，像要错过什么。一睁眼，天亮了。
第二天，我们宿舍多了一个生物——杨惠的猫。
杨惠要请大家吃饭，定在离学校很远的TOT宾馆，五星级，我想这是我们这六七个人平生第一次进五星级宾馆吃饭。最乐的是杨惠，她释放了她最大限度的快乐，单衣服就整出来好几套，试了一晚上，每试一套，我们都——“哇……噻”，她手里抱着猫，那只猫跟她一样的洁白和柔和。这次聚会，她请了施小君。
施小君一点时间概念也没有，他到了我们吃到半截才匆匆赶来。他毫不犹豫地坐在我旁边。我暗自高兴，高兴了，吃菜就多，吃得满嘴流油，开的是洋酒，五百块一瓶，我喝，我喝，我喝喝喝，五星级啊，伸手就有人递纸巾，招手就有人倒酒，上个厕所，还有人跟你点头打招呼，什么叫高级？这就叫高级。
我知道自己有点失态，可是管什么也不能管嘴。施小君看着我直笑，乐得帮我夹菜，那感觉好像是我吃饱了他也看饱了，我指着满盘子的菜说：“我给它们取个了名字——小丹一扫光。”
大笑。张波波指着她的盘子：“我的——波波两面光。”我吐吐舌：“你舔盘子的呢？”
席间，潘小凡给我使眼色，不知道啥意思？我吃多了就犯傻、打嗝，我一边打嗝一边顺着潘小凡小手指的方向瞅，瞅了好几次才看到，原来杨惠抱着她那只奶昔昔的猫跟施小君聊得正欢。没多久，施小君抱着猫进来了。我嚼着青菜叶子问：“给你了？”
“我借来专给你吃剩菜的。”我抱着盘子，不乐意：“喂，我全吃的，没打算留给它。”
“不能吃啦。”
我收嘴了。散了席，我为自己在这一刻的及时收嘴被潘小凡奚落了一番，说我居然交上了一位能叫我不吃我就不吃的男生啦，交了男朋友还不告诉她！
“没有，我根本不知道人家喜不喜欢我。”
“我也是。”
“孟革不理你？”
“我约他去看电影，他居然问我买多少张票。”
“大山里出来的人，做事谨慎。”
“你看施小君还给你夹菜，他坐在我旁边像个木头人，连纸巾不给我递一递，没我这个人一样。”
“算了，你直接跟他说，你喜欢他，然后问他喜不喜欢你，不喜欢拉倒，重新找一个，咱们学校帅哥一抓一大把。”
潘小凡一听，还来气了：“浅薄！迂腐！你根本不懂什么叫感情。”扭头走了。
“嗨，小凡，我说……嗨！”
喝了点酒，有点醉意，全身发烫，潘小凡走了，他们都走了，这般时刻，天却下起了小雨，学校有座桥，桥下尽是莲花，现在这季节也该结莲子了，还记得我妈带着我在家乡的荷塘采莲，姑姑披着蓑衣，一笑两酒窝窝，跟莲花一样好看，那满满的荷塘似乎容不得外人惊扰，怱地轻风一卷，吹得粉色摇曳，我一心向往……
桥下传来了歌声：
来吧来吧一起来，喝上一杯美酒
来吧来吧一起来，心情多快乐
兄弟啊，姐妹啊，喝了这杯酒
远方的朋友，祝你多快乐，多快乐
想笑就放声的笑吧，不笑不说话喂……
那声音回荡，让人由衷喜悦。声音来自于荷塘，一男一女脚已经踩在荷塘里了，那女的着一条长长的七彩摆裙反转着高高系在腰间，两腿健壮有力，上面只穿了件小吊带，乍一看像两节莲藕，只是甩了两条粗如麻绳的辫子，长及臀部。那男的……
林小皮几个月不见，找了个少数民族的当女朋友了？
4爱有一万种可能
一
“林小皮！给我上来！”
“你还喝酒呢！”我一摸，麻烦了，脸肯定死红死红。
“我……应酬。”
“我……玩！”
怎么不跟男生玩。
“林小皮！你再不上来，我就跳下去！”
我还没反应过来，那女生就把我推下了塘。浑身湿透了。林小皮搂着那少数民族女生介绍：“她叫阿巴姆。”我对她没什么好感，长的也一般，生就一个女人偏偏身上带着阳刚味，两眼大得跟铜铃一样，笑声一起，可捕杀苍蝇蚊子一批。
阿巴姆双手锢着林小皮的脖子：“他是我兄弟。”林小皮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解开了她的手，抓了一根大莲蓬给我，我把它一甩，甩进了荷塘。“你好自为之吧。”
出了塘，估计是浸了荷塘水，上了桥，我一阵眩晕，吐了，支撑着往女生楼走。片刻，倾盆雨下，无处躲去。心里想着菲菲，想着少年时，我俩的往事，豆蔻年华，红衣少女，衣袂被吹得飘荡，在淡烟急雨中，总是撑开一把伞，她总是那么叫我：“喂，小丹。”这样好的伞，这样好的人，却抵不过一场病，唯有离世。
“喂，小丹”
此情此景，我眼泪磅礴。
“喂，小丹。”
啊？真有人叫我？恍惚中，有人在我身后撑了把伞。
二
女人心里始终有两个男人：一个宝玉，一个是许仙。一个多情潇洒，恃才傲物，容易变心负情，一个忠心艮艮，却身不由已，随波逐了流，转眼便成空。无奈何，只剩下爱你的男人，任时光飞转，他还会给你撑伞挡风雨，只是，我们女人总是最当初的时候，就匆匆把愿意为你撑伞的那个男人丢掉了。
每次看到孟革，我就想起鲁彬，他们的心思不隐藏，只稍稍看着他们的眼，就知道。
孟革很少正眼看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知道他心里喜欢我，这感觉很直接。施小君就不一样，他哪怕盯着我看上几分钟，我也猜不透他的心思，越猜不透，越想知道。
“你吐了？吐出眼泪了？”
“你跟着我？”
“我……小凡不该让你一个人回。”
他送我回了宿舍，然后还没走，我问他还有事吗？他笑：“你都多少天没跑步了？小心吃成一个大胖子。”我也笑了：“明天开始。”
第二天，下午的课刚完。
“林小丹！潘小凡为了你快跟人打起来了。”
我抱着书往宿舍冲。潘小凡拎着一个大扫把站在楼道最里面的那个宿舍门口，像个门神似的杵着，那门死死地关着。她朝里边喊：“快给我丢出来，不然跟你们没完……完……完……”回声不绝于耳。
杨惠在一边告诉我，有几个女生闲着没事干，老爱把别人的信私自收下拆了看。这次，被潘小凡逮到了。我问杨惠：“她怎么逮到的。”
“我告诉她的，她一逮就逮到了。”
我跟北大的鲁彬还保持着通信，我的来信中属他的最多。肯定有人拆我的信。
我拿了个塑料盆子，哗啦啦装满了水，往楼道底那间宿舍跑去，潘小凡见了我，一展手中的信，已经只剩一团碎片，气鼓鼓地：“她们还拿了。说找不着了，姑奶奶非叫她们全吐出来！就是吃进肚子里了，也要给我吐出来，化成粪粪了，也拉出来！”
我二话不说，一盆水全从门缝里泼进了她们宿舍，我还要回去再装上一盆，潘小凡拉住我：“算了，要控制，我们都是有分寸的人。”
回去之后，那封信怎么也拼不起来了，潘小凡说——“这封信肯定不是鲁彬的，你惨了。你看，什么想家想你……你一直都在……还有最美的什么……军队教官很严格……小巷子的什么。百分之百是你的追求者。”
写了些什么，谁写的，再也找不出答案了。我的同学朋友中只有左思明在军队，可惜我对左思明的字一点也不熟悉，我仔细想想，我对左思明到底熟悉些什么呢？就这么傻傻地喜欢过二年多。这算不算爱？
潘小凡：“喂，你到底知不知道是谁？你哪个同学在部队嘛。”
“不知道，想不起来了。”
那会，左思明刚去部队我就给他接连写了三封信，他一封也没回，现在就算是他写的，那又如何？一时莫名的怅惘。潘小凡问：“是你的初恋吧？”“瞎说。”“就冲你这半阴不阳的表情，我就知道，那部队的那个人不是你的初恋就是你的暗恋。”
关于左思明我一点也不想提起——当然，这不想提起的似乎也从没忘记过。
三
我和施小君常在后山见面。
这天，我正要去后山，遇上了马周，大清早的一个人在半道上推销所谓的名牌跑鞋，还提了两双叫我帮他拎着。
他一边跟那些同学解说：“这鞋是我们家销往澳大利亚、新西兰和加拿大的正宗外贸鞋，只有这一小撮被我截下来了，我哪能做同学的生意，这就是收回个本，运费！”
有人说“你不怕你爸打你。”
“……当然，我时常跟我爸强调中国市场的重要性，未来十年，世界经济看中国！他不听啊，我们的代沟不是一年二年了。”
我帮他拎鞋做展览，他嫌我不专业，“喂，小丹，你平时不是挺麻溜的嘛，怎么不应和两声。”我一丢鞋，不干了，听他喊：“喂，喂……真走啦，辛苦的活都给男人干了，凭什么女人还脾气大。”还好龙井来了，他乐了：“看吧，打虎还靠亲兄弟。”
早餐时间要到了，我没去后山。
晚上，有人找我，出去一看，是施小君。
“你怎么早晨没来？不会生病了吧？”
“施小君，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你就不能稍微宛转点？”
“宛转？初恋才那样，别告诉我你没经历过初恋。”
“……我们能不能不说这类话题，开心就好。”
“我自从进了这学校，无数男生约过我，如果你说的也是同样的话，那就电话留言吧，我每天晚上正好用来洗耳朵。”
“何必纠结。”
“何必要在一起。”我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他。他没说话，我这回非要猜出他心思不可，于是我说：“我请你喝酒。”
“我这人，喝起酒来跟水一样。”
“放心，喝死你为止。”
——去喝啤酒的路上，看见一女孩摔了，施小君说没办法，我就是那么帅
——我拖着醉得胡言乱语的施小君回校的时候，又看见一女孩摔了，施小君大笑：“没办法，醉了比不醉还帅。”
“你真讨厌。你喜欢不喜欢我？”
“醉了话，你能信吗？”
孟革跟施小君不一样，他每天早晨跟我和潘小凡一块跑步。我没问他喜不喜欢我，但我知道答案，孟革喜欢的一定是我。
我很困惑。
凌晨五点，全校的学生都没醒，我坐在操场独自寻思，探求一些有关友谊、有关信任、有关爱情和疏离的问题。肩头突然让人一拍，吓我一身冷汗。回头一看是潘小凡：“潘小凡，没事干，这么早出来装鬼呢。”
潘小凡一脸迷离和忧郁：“唉，睡不着了，爱情让人着迷。”
“你们不是每天早晨跑步吗？”
“问题跑步不是我一个人啊。”
“当然，这操场又不是你一个人的。”
“我的意思是说每天跟孟革跑步的不止我一个。”
“以后我睡懒觉就是了。……你就这么相信你对他的这种感觉是传说中的爱情？”
潘小凡傻呆呆地念着：“你见或不见，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你念，或者不我，情就在那里，不来不去；你爱，或者不爱我，爱就在那里，不增不减……”
我怪叫：“瞧我手臂上全是鸡皮疙瘩。”我站了起来，准备离开。
潘小凡：“你这是要走？我才来，你不陪陪我？”
我指着那颗启明星：“有它。”
——我要晨读！我要背英语！我要过六级！我要拿奖学金！不然，我对不起我爸我妈，大学生还是学生！是学生就要学习，为什么要为爱情伤神。
我一下子变认真了，不溜课，不聚会，不约会，不参加我们宿舍的华山夜话，吃饭、上课、睡觉，为了潘小凡的爱情可以顺利进行，我也不跑步了，早晨一起床就往后山上跑，晚上为了躲开聒噪，我泡图书馆，从开馆泡到闭馆，连馆员的眼睛里对我都带着明显的表扬色彩——“TOBEORNOTTOBE！”
一个多月过去了，我又一次上了后山，没看见施小君。有点失望。我这么久没上后山，他也没来找我。
“喂，你的耳机声音太响了，小心吵着别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