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夏,这也是为你好。”
兰姨温柔的声音,仿佛穿越层层黑暗的封锁钻入了我的耳朵里,却怎么也提不起我的兴致。
我转过头,看着兰姨慈爱的眼睛,失落地垂下头,无力地应道。
“嗯。”
时间就像是溪水中的小鱼,一旦要伸出手去抓,它就游得飞快,一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休假的日子仿佛比平时短了半截,才一转眼一个星期就飞快地流逝了。不上学的时光还真够无聊,无所事事的我每天睡到自然醒,又伴随着月光早早入睡。就这样,转眼又是一个周末。
“我爱你!让我拉起你的手,我们一起向阳光中奔跑吧!”
“永远不要放开我,好吗……”
电视机里正在播放一段肥皂剧,声嘶力竭的男女主角拥抱在一起诉说着爱情的酸甜苦辣。背景音乐仿佛为了刻意迎合他们,越来越ì?情昂扬。
可恶,音乐并不是用来点缀生活的。这样的配乐太没有自我,太浮夸!
我有些腻味地从茶几上拿起遥控机,不由分说地按下了next。
阳光灿烂无比,一个女生抓着一只风筝在满眼碧绿的山坡上奔跑。身后有一个男生不遗余力地跟随着,两人越跑越远,渐渐地跑到了山的顶端,仿佛融入了碧蓝的天际……
音乐渐渐响起,是一段潦草的钢琴伴奏。演奏者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总觉得弹奏时好像没吃饭一样?
也许是妈妈的缘故吧!从小到大,我所接受的音乐教育,是绝对不允许那么差劲的音乐出现的!
我三岁时便师从音乐学院的罗教授,据说他是钢琴泰斗张先生唯一的入室弟子。几乎所有懂得音乐和不懂得音乐的人都知道张先生。不过,张先生收弟子非常苛刻,几十年了才收过两个学生,其中一个年纪很小,还不足以担当老师的重任,因此很多想要在音乐道路上前进的孩子们都会想方设法地投奔到他的另一个学生,也就是罗教授的门下。
在罗教授的教导下,我的琴艺的确是突飞猛进,与日俱增,也正是因此,我对音乐的挑剔,也越来越多。
很少有音乐能够入我的法耳。
就在我为电视节目中的音乐焦躁不安的时候,端坐在我旁边沙发上的林姨,却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屏幕。不论我如何转换频道,她都只是沉默地看着,仿佛自始自终她都在看同一档节目。我知道她是为了看着我,心中有些感动,可是更大的失落却源源不断地冲击着我。
我继续按动遥控器。才看了一眼画面,我就愣住了。
如雪般的白衬衫,如燕子般漆黑的礼服,一排排小提琴手朝着同一个方向摇晃着身体,闪烁着金色的琴弦不住地来回移动,阵阵整齐而又和谐的声音源源不断地从梨形的琴身中流淌而出。
大提琴手摆着姿势,握着比人更为粗壮的大提琴,端庄得令人肃然起敬。首席小提琴师站在指挥家的前方,微闭着眼睛陶醉在琴声中。在这支小型乐队不远处,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正发出着铿锵的乐声。
音乐电台,小型室内音乐会。
这是一支钢琴协奏曲,合奏时各种乐器发出的声音,令人有一种沉醉感。不愧是专业性质的演奏,和业余的娱乐音乐就是有很大的质量差别。
我仿佛被妈妈温柔的手抚摩过一样,心情渐渐地平稳了下来,忍不住微微闭上眼睛,想要徜徉在这音乐的海洋之中。
我久久地闭着眼睛,仿佛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小夏,听说八台有一部新拍的偶像剧,很好看呢。不如我们看那个吧!”
当我在音乐的海洋中游曳的时候,一个熟悉而又苍老的声音钻入了我的耳朵。我猛然张开眼睛,却看到兰姨正微笑着看着我,带着皱纹的手毫不留情地搭在我手中的遥控器上,目光中露出一丝隐隐的担忧。
好吧。因为是兰姨,所以我不会反抗。我知道她都是为了我好。
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任由兰姨调转频道。电视里突然出现了一个穿着草裙跳舞的男生,一张脸涂得好像是麦当劳叔叔一样夸张,硕大的嘴唇红艳艳的,眉心还点着一颗美人痣。
不喜欢。
一点都不喜欢看这个呢。
我悄悄地转过头去,不想看着这搞笑的电视屏幕。可是突然,一道闪电般的光芒令我的心猛然一颤。
我的钢琴。
这是三岁时妈妈为我挑选的钢琴,也许有时候它比我还要了解我自己。不论发生何种情况,我每天必须与它独处六个小时。它见证了我的手渐渐长大,也从来都坦然地接受我对它或者熟悉或者陌生的抚摸。黑白键已经有些古旧,不过我还是很爱惜它们。
我到底有多久……没有碰过钢琴了?
我难以置信地悄悄伸出手,掰着手指头。
一天……两天……三天……已经一个星期了。
整整一个星期,钢琴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摆设,在客厅里张扬地伫立着。我就像陶渊明观赏莲花一样,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因为每时每刻,兰姨都像个经过特别训练的特工,总是能够在我出现在钢琴旁的时候迅速伸出手阻止我!
小夏,现在不能碰钢琴哦!
小夏,要听林姨的话哦!
小夏……你怎么又……
兰姨的声音永远是软软的,丝毫没有任何责备我的口气,她的微笑很暖和,令我不忍心拒绝。
我闷闷地坐在沙发上,思绪一波一波地涌了上来。我呆呆地望着钢琴,黑色的琴身闪烁着格外诱人的光泽,好奇怪,从前的我不是这样的。
小时候的我,其实并不喜欢弹钢琴呢!因为在我的心中,早就已经有另外一种音乐在流淌了!那是我心中的天籁,我第一次听见之后就深深地陷入了它的美妙。
可是,我从小就是听妈妈话的男生。妈妈说什么,我就会做什么。后来妈妈为我挑选了钢琴这条道路,我也乖乖地踏了上来。每天枯燥地练习,柔嫩的手指肚按得生疼,我都咬着牙走了过来。对我而言,钢琴和我,更像是两个患难兄弟。
可是……
为什么现在的我,会那么热切地想要去弹钢琴呢?!
我注视着钢琴,目光火热得仿佛要把钢琴融化了。兰姨在旁边紧张地望着我,仿佛只要我一个不对劲,她就会像飞虎队的成员一样,猛地扑出来把我按住,给我浇上一盆清醒头脑的冷水。
她不知道,我的心里就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拼命地爬行,痒痒得厉害!我恨不得马上就打开琴盖,哪怕就像是猫一样毫无节奏地在琴键上乱跳一气,我也会心满意足。
可是,现在不行。至少是现在。
我不能让亲爱的兰姨对我失望!我不能……
我努力地遏制着自己的念头,突然,叮咚叮咚—
就在这个时候,门铃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
我和兰姨对望了一眼,林姨朝我露出温柔的笑容,点点头,好脾气地转过身朝门口走去。
看着林姨的身影离开钢琴越来越远,我的心,就像是即将参加海边夏令营的小孩,兴奋得噗噗直跳!
再远一点!再远一点!嗯!OK!
机会来了!
我像个准备偷吃糖果的小孩子,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了钢琴旁!颤抖着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钢琴光滑的琴脊。一种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皮肤下,随着血管在身体中轮回,令我的眼睛也忍不住灼灼发亮。
呼呼!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伸手就要打开琴盖。
可是,琴盖仿佛被固定在琴键上一样,怎么都无法推开!
我的手指头吃了痛,猛地蜷缩了起来。
怎么回事?
我定睛一看,顿时傻了眼。
钢琴居然被上了锁。一把闪烁着金色光芒的长方形小铜锁正嘲笑般看着我,仿佛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大怪物。
锁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