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心里有事，嘴里就觉得没滋拉味的。文火慢熬的玉米糁粥，不稀不稠的。本是岳亮挺爱吃的早餐，今个吃起来一点味道也没有。新玉米磨出来的细糁熬粥，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也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兰兰知道岳亮的脾气，心里有事，就吃不下去。她把一个剥好的鸡蛋芯子悄悄放进岳亮的碗里。说，有多少只羊也得赶到山里。你急什么。岳亮也不说话，匆匆吃完。把碗往旁边一推，站了起来。
为了赶紧给白云凑治病的钱，岳亮打算今天到金源纸箱厂去讨要工钱。金源纸箱厂在当地算是个数得着的企业。按照官方的口气，算是规模以上的。老百姓可不管什么以上以下的。干活给钱就行。金源纸箱厂偏偏是干活不给工钱，常年累月拖欠着主。不少的人还是去给他干活。这里边有两个因素。一个是金源纸箱厂比附近其他厂子出的工钱高，象鱼钩上的香饵一样，诱惑着人们贪婪的心理。另一个原因和金源纸箱厂的老板有关。
金源纸箱厂的老板是本地人。姓王，名昭。今年也就是四十啷当岁的年纪。此人干活不愿出劲儿，上学懒得动脑。并无出奇之处。然而，眼下是造就名人的社会。因着一件事，王昭在三乡五里名声鹊起，很快红遍了辛集市北半片。
王昭好吃懒做，就被开赌场的人看中，当了他们的眼线。尽管赌场里杀的天昏地暗。赢钱的欢天喜地，输钱的哭爹喊娘。都不影响他每天都有一份不菲的收入。王昭这小子不傻。慢慢地他看到了赌场里的商机。先是通过借贷，买了一辆小面包车。天天拉着一伙赌红了眼的人物，打游击似的躲避着警察的视线，到处设赌场。三两天就换一个地方。再后来，又把一些香烟，矿泉水，方便面之类的东西，带到赌场。原本一元钱一瓶的矿泉水，送到赌场就卖成了十元一瓶。由此日渐阔绰。
一天，一赌徒与王昭密谋。要雇他们一伙替他教训一个欠他高利贷不还的主。王昭见佣金丰厚，欣然应允。谁知哪主儿也不是省油的灯。早纠集了三五个小青年候着他们。一看这般架势，王昭心里明白：狭路相逢勇者胜。他把棉大衣脱下，往旁一扔。举起砍刀，高喊了一声：不怕死的上！三脚两步冲上前去，朝着哪主的背上、臂上连砍三刀。吼道：三天之内把帐还清。否则，下次再来，就卸你一条大腿。那主儿一看自己的同伙，一个个唯唯诺诺、战战兢兢。干脆，好汉不吃眼前亏。连忙跪地讨饶。第二天，即把所欠账款足额还上。因此，王昭名利双收。王昭两个字渐渐淡出人们的称谓。人们喊红了辛集道儿上的王三刀。
王三刀成了名人。在王三刀的金源纸箱厂奠基仪式上，还是一位副县长剪的彩呢。老百姓过日子，整天价为房角子、地界子、坛坛罐罐，磕磕碰碰。免不了有些个过结。谁也说不了的，亲戚攀亲戚，人托人地找王三刀出头一说，气就消了，事就平了。王三刀又成了老百姓过日子用的着的人。巴结不起，得罪不起。纸箱厂忙活了，村里的大喇叭呼喊几声，人们就纷纷前去帮工。人有见面知情。有事用得着人家的时候，也好开口说话呀！
自然，给王三刀这样的人要帐，将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岳亮心里非常的明白。本来农民工讨要工钱，就是当今社会的四大难之一。偏偏又碰上王三刀这样的碴儿。岳亮在去金源纸箱厂的路上，一边走，一边琢磨。见了面先说什么，后说什么，然后再怎样提出要工钱的事。
岳亮平时走路就有个一边走路，一边想心事的习惯。走在路上，思想就开小差儿，心就走神儿。今儿个，心里又着急。就没敢走人多车多的307国道。一出门就上了村西的田间大道。说是大道吧，那是当初。庄稼人种地种的亲。你也往外拱着种，他也往外挤着占。多种一垄是一垄，多种一棵是一棵。把个八九米宽的田间大道挤种的还剩下两米多宽，连个车也错不开。早先都是小拖拉机在道上轧来轧去的，现在大都换上了三轮车。道上由原来的两道车辙，改成了三道车沟。岳亮骑着自行车，着实感到道路坑坑洼洼，颠颠达达的，好难走。
岳亮走到金源纸箱厂门口的时候，从厂里一前一后开出两辆黑色的小轿车，车从岳亮身旁开过去的时候，还滴滴地响了两声喇叭。岳亮也没有细想，这两声喇叭的意思，是叫他让开道儿，还是在向他打招呼。岳亮光想着怎样要工钱的事，也就顾不上思候别的。
纸箱厂门口看门的老赵认识岳亮。就喊了一声。意思是让他进屋歇会儿。岳亮用手指了指前面的办公楼。意思是，我先去办事，回头守着你坐会儿。
岳亮把自行车放好，就进了楼。迎门的大标语牌子上写着：以最小的成本，获取最大的效益。这一句话，就让每一个进来的人，认识了这个企业。
办公室挺大，挺宽敞。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头紫黑色的斗牛。岳亮也顾不上瞅它是雕塑的，还是浇注的。只见那头牛低着头，用角死命地向前下方抵着。一幅不屈不挠以死相拼的形象。
屋子两边摆放着给客人准备的茶几和沙发。屋子的上首，紫黑色的老板桌后面，老板椅上坐着的人，不是王三刀。椅子没有冲着门口，侧转过去。一位女郎面向电脑，手撫鼠标，正忙着。
岳亮眼力不赖。老远就看清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是放大了的聊天对话框。哪女郎显然听见了岳亮进来，没有理会。直到把想说的话打完，发送出去，才把椅子悠悠地转过来。
女郎一头蓬松的红发，环眼白净，长得挺秀气。只是眉宇间显露着一股凌人的矝持和傲慢。尽管面容姣好，却不讨人喜欢。她眼角往上一挑，冷冷地冲岳亮问了一句，你找谁？
王老板呢？岳亮贪着嗫问。
你进来时，没看见那两辆车吗？刚出去。哪女郎说完，又回头去看电脑屏幕。
看见我也不知道那是王老板的车呀。岳亮耐心地解释着。
五个8字的牌照，黑宝马。全辛集谁不知道。哪女郎似乎感到，这人既然连老板的车都不认识，何必还拿他当块肉呢。问，你有什么事，非得找老板？
找老板，结算俺在这儿干活的工钱。岳亮说，家里有着急的用项。闺女，你能帮忙吗？
谁是你闺女？哪女郎冷冷的回了一句。说，你这事不用找老板，我就解决了。
那就谢谢你喽。岳亮感激地说。
不用谢。女郎打着字，头也不回。说，这会儿，厂子里正缺钱花呢，头年里再说吧。
说了半天，你还是解决不了啊。岳亮泄气了。
咋解决不了？女郎自信地说，老板回来，也是这样解决。
那我也得等老板。岳亮心里话，给你说半天也是白。你顶多也就是二架梁上的婆婆，甚至还不如。我既然来了，怎么能连老板的面也没见着就回去哩。今天王三刀出去的早。若是出去的晚，午餐就本不住在外面吃。出去早了，十有八九可能回来。想好了。他决定在这儿死等。
哪女郎见岳亮没有走的意思。便不再理他。自顾自地把脑袋钻进电脑里。随着聊天的情景变化，还时不时地嬉笑出两声来。
岳亮在这个办公室里，心急如焚。坐也坐不住，站也站不住。一分钟的时间，比一个小时的功夫还难耐。他一会儿看看窗外，一会儿看看墙上的大挂钟。就是看不到王三刀回来的迹象。干脆到门岗老赵哪儿去待会儿吧。在那儿有人说着话，也就感觉时间过得快些。
岳亮从办公室出来，刚走到楼门口。岳亮进厂时遇见的哪两辆黑色小轿车回来了。岳亮这回注意了一下。其中有一辆车的牌照是五个8.。
轿车停稳。王三刀从车上下来，和从另一辆车上下来的大胖子男人，一起走过来。看到站在楼门口的岳亮。王三刀冲他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就和那胖子径直走了进去。
岳亮觉得在这些人面前，自己好像低了一个等级，降了一个格，有一种被人瞧不着的感觉。有什么办法呢？有钱就成了大老爷，咱没有钱啊。为了把钱要回来，他跟在王三刀后面，也进了办公室。
王三刀见岳亮也跟进了办公室。思候着准是有事。就问，有事吗？什么事？说。
哪个在电脑前聊天的女郎扭过头来。说，他来要工钱。我跟他说啦，这会儿，厂子里正缺钱花。等头年里再说吧。
等头年里再说吧。这么大的家业，争不下你那俩小钱。王三刀冲岳亮一挥手。说，就这么着吧。这当口，要什么都有。就是没钱。啊！
王老板，没法子咧。岳亮只得耐着性子说好话。有病人急着花钱哩。要不，我也不来跟你张这个嘴。
张也是白。没钱，说什么也不新鲜。王三刀刚说到这，桌上的电话响了。他拿起电话。喂，刘局您好，早就想过去拜访呢。啊，啊，您能过来，我不胜荣幸。今天中午，我请客。哈哈哈，金皇冠大酒店。我在那儿恭候你。好好
岳亮一听王三刀这些话，知道他又要出去。心里着急起来。王三刀要是一走，今天要账的事，不就泡汤了吗。赶紧趋近王三刀。说，王老板，我刚才说的全是实话。是有病人，白血病。花费大哟！我得赶着凑钱呐。实在不行的话，连我养的奶牛也得卖。王老板，人人都说您菩萨心肠。您骆驼身上把根毛，就把我这点儿小钱打发了。您行行好，救人一命吧！
嘿！光知道岳亮写得一手好文章。今天才领教了，还有一副好口才呢。王三刀真的停住了转身往外走的脚步。心里认真起来。问，白血病。谁？谁得了白血病？
河南的，一位网友。岳亮不会撒谎，张口实说。心里话，网友也是友啊。何况，白云是一位难得的好人。
认真的神情在王三刀的脸上，一瞬间消失了。轻蔑地说，我当是你什么人呢。网友。网友当什么真？我看你脑子没有毛病呀！
这个网友是好人。一个真正的好人。岳亮急着趋到王三刀前面，恳切地说，她是一个中学教师，教着四十多个学生。家里本来就不富裕，还资助着咱西边赞皇县的一个贫困学生。到咱辛集来过两趟。不少人知道她。－－－－－－－－－
你十成十是中了网毒。骗子就喜欢你这样的人。王三刀不耐烦地嘟哝了一句。冲外面喊了一声：二牛。
二牛应声从隔壁屋里跑来。这是一个瘦猴般的小青年。王三刀指着岳亮冲二牛说，他的事。你跟办一下。又冲岳亮说，我有事。得赶紧走。说完，疾步出去，钻进外面的小轿车。“吱”地一声，走了。
二牛看着王三刀的车走了。回头冲还等在那里的岳亮说，老板都走了，你还愣着干什么？
王老板不是让你给办吗？岳亮疑惑地问。
半个屁！还不走人。二牛的吊角眼儿一挑，自顾自地走了。身后冲岳亮甩过来一句话：有毛病！
岳亮没辙了。他急得想哭。气得想骂。这都是一伙子什么东西！没一点儿人性的玩意儿。
一分钱也没有要回来，这事可怎么办呢？岳亮从金源纸箱厂出来，没精打采地往回走。这十万元钱可从那儿凑呢？岳亮着实犯难了。
